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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喏恍然大悟,半是恭维道:“公主故意在大祁皇帝面前表现成轻率鲁莽的样子,一定会骗过那个女人,让她觉得公主并无甚能力!”
“其实也不算故意表现如此……”收拾好棋子,英嘉公主又陷入极端无聊的状态中,单手托腮,另一只手伸出根食指在空荡荡的棋盘上划来划去,“虽然我无意扮成猪,却仍想吃了那只老虎。”
她的手指并不纤细,指尖上结了一层茧子。据说这木质的棋盘价值不菲,冬日摸上去触手温热,可惜她年少习武,两手皆被薄茧覆盖,指头早失去了感知细微冷热的能力,实在觉不出这棋盘多昂贵。
英嘉相信,叶央也是如此。
三日内,在皇家狩猎场,双方各领五百精兵,一南一北同时行进,并无要攻占的地方,目的是将对方人手悉数消灭。若过了三天还未分胜负,则是平手。
狩猎场是城外半座围起来的山,物产甚丰,一年之中只有冬天才寂寥些。皇帝没有给两位女将军规定抢攻的地方,只说要削减对方人手,直到一方全军覆没。然而猎场占地不小,五百人想要分散躲避直到三日结束,也不是不可能。
天子有意将此事的输赢处理得模糊些,同时给了双方躲避锋芒的机会。假如打不过,就找地方躲起来直到结束罢。
不过参与的两位将领都没有退缩的意思。叶央把军中最强的战士都挑了出来,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身体未痊愈的李校尉的请求,只说会带着五百良驹回来。
然后在出发前一遍又一遍地擦着青霜剑。
“将军,圣上说不可携带开了刃的兵器,你擦也白擦。”素和炤看出她的紧张,干脆把话挑明了,低头看着自己分配到的木刀。
木刀中空,里面填着朱红颜料,砍在冬衣上只会留下一道重重的红痕,而不至于伤人。四肢受伤则不能跟随大军行走,算作腿脚不利,腰部以上有了红痕,则是“阵亡”,需即刻离开狩猎场。
叶央放下擦刀的油布,将青霜剑收起,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出发罢,去狩猎场。”
冬日天亮得晚,寅卯交接时分仍旧漆黑如夜,一踏出门外便觉得阵阵寒风袭来,军校四处打着火把,在平日考校武艺的演武场上已经有五百士兵沉默等候,只有身旁的战马偶尔发出一声响鼻。
素和炤跟了过来,还不忘嘀嘀咕咕地抱怨:“我是幕僚,又不需要上战场……鬼天气,冻死人了。”
“在我们神策,幕僚就得要上战场。”叶央回了他一句,大声对众人道,“上马,出发!”
五百人动作整齐划一,翻身上马后在叶央的带领下向猎场奔去,那地方在京城北方,从这里过去倒也不远,而且没有什么崎岖的地方。
这个时辰,不少人尚在睡梦中,叶央脸上一丝倦意也无,比白天还清醒,借着火把燃起的光抓紧赶路,五百名神策精兵分作十人一队,每队中两人持火把,将旷野照出了一阵蜿蜒的光。
京城到猎场就远一些,故而叶央赶在所有人之前到了。皇帝自然是不会来的,她昨日又入宫一回,领了圣旨同英嘉公主商定好,今日直接赶来便是。
天色由漆黑转为了深蓝,叶央的耳朵藏在皮毛帽子里,倒也不是很冷,搓了搓因为寒风吹僵的脸颊,呵出一口白气,“言堇,我想了想还是不要用信号弹了,虽然不具备杀伤力,但也是火药做的。那就只有望远镜能用了……”
商从谨一路都没怎么说话,火光下的侧脸棱角分明,缓缓点了点头,“天气太冷,不确定是否会冻坏它。”
“白水晶做的镜片,应该不妨事。”叶央没有太担心,相比胡人,他们的优势是能够看得远些,可以减少派人查探的次数。
“山上还留有秋季围猎时的一些小东西,或许能因地制宜,做个陷阱出来。”商从谨信心满满,对于这方面,他很有把握。
天边泛起一道银光的时候,英嘉公主率众赶来,跟随的还有鸿胪寺的某位官员,充作此次比试的裁判。天一点一点地亮起来,泛着干净的微蓝,英嘉公主的瞳仁在破晓光线不足时,显出了墨绿色,勒住了马势,慢慢走过来道:“倒叫叶将军久等了。”
胡人战士俱穿着镶嵌绒边的战衣,看上去暖和得很,英嘉公主的脸埋在一段皮毛里,头发梳地很是利索,视线在神策军身上扫来扫去。
同库支交战后大祁虽然不富裕,可也不会穷到如此地步吧?叶央带的兵,包括她自己在内都穿着灰不灰黄不黄的军服,看上去脏兮兮的,就连商从谨也是如此,堂堂一个王爷,连件好衣裳都没有。
大祁的军服,不都是玄色为主么?
“在下也是刚到。”叶央摇头,迎着她的注视向前一步。
两道视线在空气中交汇,若有人站在那里,定然会受内伤,双方同时露出凝重又期待的样子。面对英嘉公主,叶央心里的那一点不服输的血性很容易就被点燃了。同是女子,一个出身尊贵,想要得到什么都易如反掌,另一个在官场中行走,无时无刻都如履薄冰。叶央不嫉妒她的出身,却执着于输赢,理由只不过是想证明自己,让所有人都看见,她并不比什么人弱!
叶央对公主所知甚少,交谈在两人之间纯属多余,若想了解对手,最好的方式当然是打一架,于是抱拳道:“还望公主多加指教。”
“不敢当。”英嘉公主说话时带着一丝胡人特有的鼻音,笑意很浅淡,不过也是笑了。的确,她们并不了解对方,而一次次的交锋,便是得知对手性格习惯的渠道。
认识她,了解她,然后胜过她!
两个人是同样的念头,身下军马如离弦之箭,几乎同时往狩猎场中奔去,并肩而行,隐隐有互不相让的趋势!商从谨愣了一下,很快出令让神策军跟上,素和炤在马背上缩成一团都快冻僵了,板着一张发青的脸轻磕马肚。
阿喏那边也带了胡人的精兵,追随英嘉公主的速度,膘肥体壮的骏马步子极快,幸好比试时由步兵交战,否则光是战马,叶央就输了一头。
“等会儿!我还没说比试开始呢!”鸿胪寺特意过来的官员,在后面追着大喊,可惜跑在前面的人压根不听他的,只好悻悻地吩咐左右,“将猎场包围起来。”
半座山及山前的一块长满了荒草的林地,就是此次的比试场所。山里容易藏人,但需经过草地,想要隐匿踪迹也不容易。皇帝派出的禁军将那一片赛场围住,不过人数不多,只能充作接应。
在猎场入口,快要接近时叶央和商从谨同时下马,紧接着是四百九十九个神策精兵,动作幅度一致,就像模子里刻出来一般……素和炤是唯一例外的,他的腿冻僵了,栽下马时还滚了一圈,皱着眉拼命擦脸。
英嘉公主此时已经距离神策军很远,只能隐约看出远方是一群人,但那些战士将军马交给禁军统一管理后,没入林中,竟然凭空消失了!
消失?
瞳孔紧缩,英嘉眯着眼睛仔细分辨,终于看见林中有缓缓移动的痕迹,哪怕没有刻意隐藏,神策军的行踪依然极难发现……是他们身上灰黄交杂的衣服所致,那脏兮兮的颜色和冬天荒地上的色彩一模一样!
从猎场入口进去后便无捷径可走,若想接近叶央的大部队,需要绕很远的路。英嘉眼看神策军彻底隐入林中,才走入猎场,脸上原本的张扬骄纵彻底收敛去,这一刻起她便不是公主,而是军人。
阿喏似有些沉不住气,想要抓紧赶路却被她的脚步所拖累,英嘉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冷笑道:“你急什么,叶央自然会来找我们的。先找地方扎营,不然大家非冻死不可。还有,进山以后时刻留意远处的烟火,看看他们在哪里。”
赌上那五百匹胡地良驹,她会主动找上自己!叶央比任何人都想赢,所以,一定会!
只是有些地方,英嘉很是在意。叶央走入猎场时,身后士兵没有多带什么东西,轻轻巧巧。大冬天的,她就不怕手下冻死饿死?
……踩到枯草时没有声音,而踏过枯枝时往往发出一声脆响,叶央带着众人走得很急,要在晌午之前到达目的地。
“言堇,距河流还有多远?”叶央走得浑身冒汗,摘下皮帽子,露出发髻,“我怎么现在都没听见水流声?”
习武之后耳聪目明,她静下心来可以停的很远,但林中还是寂静无声的。她话音刚落便反应过来——这是冬天,河流肯定冻住了!
还未来得及开口,素和炤哆哆嗦嗦,一把抢过统帅的帽子扣在自己脑袋上,青紫的脸色顿时缓和了些。
“就在前方不足一里。”商从谨回答得笃定,这里是皇家猎场,旁人不熟悉,他还陌生么?在前方领着路,余光窥见叶央被幕僚抢了帽子,一脸不高兴地折返回来,“阿央,发汗后冷风一吹,容易受寒。”
叶央想了想也有道理,复而戴上皮帽,本来看素和炤冷得要死,都打算借件衣服给他了。
神策军的优势之一是熟悉地形,虽然英嘉公主那里也有猎场地图,但比不上商从谨对这里的了解。
又走出一里的距离,出了林子又上山,叶央果然看见日光照耀下前方有一处反着明晃晃的光,洁白一片,那是河面上凝冻的一层冰。
“整个猎场只有这一条河,若是再往上走,便要离开比试的地方了。”商从谨在提醒她,这里是唯一的水源。
夏天还能另寻地方饮水,哪怕搜集早晨叶片上朝露都不会渴死,腊月就不一样,想挖口井都破不开硬土!
“老大,那咱们就在这儿守着呗,反正胡人总得过来取水,设下埋伏,狠狠打他们!”管小三说的眉飞色舞,“要我说,这难度还不如我们平日的军中演练呢!”
叶央一只手按在他脑袋上,把帽子拍下去扣住管小三半张脸,摇头道:“你知道这是唯一的水源,英嘉公主会不知道?他们过来时必定有所戒备,想要一举拿下,万万不可能。”
谨慎是她的习惯,而沉住气是首次演练时商从谨教会她的,最重要的东西。
“那怎么办?”管小三怏怏地把棕色皮帽戴好,“万一他们不设防就过来了呢?老大,总不能失去良机!”
叶央略一思索,望向素和炤,神秘兮兮地微笑:“东西带了么?”
“……带了。”素和炤哆嗦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带着体温的纸包,里面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什么。
“不管他们来不来取水,是不是有备而来,我都不在乎。”说完后叶央又吩咐众人,“去把水壶装满,一次带足三天的量。”
她想要赢,但也没因此冲昏头脑。
那年西疆也是冷,叶央领着五百精兵进行演练,在寒风中急行了数日,然后败给了商从谨。只是现在,他就在自己身边,并肩作战。
一行人取水之后,很快隐没在山林里,消失不见。
英嘉公主始终没有再次发现神策军的踪迹,步兵在短时间内交战,取胜的关键在于轻装上阵,她带的补给不多,而且已经没有水了。
“去河边。”英嘉看了看手中的地图,“猎场只有一处水源,叶央或许在那里设了埋伏。”
下午时将将赶到河流处,英嘉派一支小队将周围搜了个遍,却一无所获,连陷阱都没有,只剩风吹过枯枝的凄凉声响。
“公主,看来他们并未设下埋伏。”远处同样没有人迹,阿喏经验老道,对这点很是肯定。
“……先取水,我们在此地扎营。”英嘉公主皱起眉头,战士露出疲累之态,再不吃用些热水干粮,恐怕情况不妙,“生火,不要隐瞒我们的踪迹,让大家养足精神。”
叶央,你敢过来,我自有准备。
捡了几堆枯枝,营火很快燃起来,青烟飘出很高,一阵暖意袭来,僵硬的双脚终于恢复了直觉。英嘉公主差人时刻观察着林间动静,还是忍不住催促:“没看见林中哪里有烟火冒出?不可能,他们不生火绝对会东西,若一刻不停地赶路,干粮绝对不够!再去观察!”
斥候领命,接着爬上树去,探着身子望向远方。
“公主,喝些水。”阿喏拿了个灌满热水的木质水壶递过去,神色凝重。他们当然没有小瞧叶央,可对方在琢磨什么,真是难以揣测。
英嘉公主灌了口热水,温度略高,喝下去从喉头到胃里都流过一阵暖意,水里杂质未除,她也不介意,光觉得味道有些古怪。
“……不愧是打过库支的,果真铁石心肠,手底下的战士也意志力过人。”直到天色渐晚,寒意从四面八方弥漫开来,树上的人换了三拨,还是没发现哪里有炊烟篝火的踪迹。英嘉公主冷冷开口,“晚上警戒人手加倍,神策军穿的衣服在枯草丛间行走,颜色可以假乱真。”
如果强忍着不生火取暖,叶央自己也不会好受!
想到这里,她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可是腹中一阵绞痛,夺走了英嘉的大部分注意力。
“水里有毒?”大惊失色之下她甩了木壶,“该死的,那东西都别喝了!”
山林深处,叶央挑了棵最茂密的树算作落脚点,因为没有生火,暮色四合后便看不太清人,“素和炤,这回可够暖和了吧?”
身前的一个大坑里,一阵阵升腾着热气,素和炤鼻尖冒汗,不住点头:“果然够热……我说将军您也够阴损的,居然在河里洒了那么大一包巴豆粉!”
“这不是你从前对付管小三用的吗?”叶央顶了回去,被坑里泛出的味道呛得连声咳嗽,“生石灰加水的取暖效果不错,味道却重了些。”
好处是无需生火,烟气也小,不会被敌人发现踪迹。银丝炭太贵,只能用煅烧得来的石灰代替。
空气中尽是泛着碱味的气息,素和炤用皮帽捂住半张脸,闭目养神,“且忍一天,等到和胡人第一次交手后,便不用刻意隐藏了……将军,这是你刚才的原话。”
叶央没回答,笑了一声,看向眼睛通红的商从谨道:“殿下,忍忍罢。”
神策军扎堆,围着石灰坑抱在一起取暖,在天色彻底黑下去,看不见烟气的时候才敢升起小火堆,还将火团团围住,不让光亮传得太远。
好容易熬了半夜,子时左右,叶央都以为素和炤被活活冻死了,一探还有鼻息,这才放了心。
“也不知道公主他们拉了半宿肚子,现在战力如何?”叶央一直留意着河边的篝火痕迹,差了几人夜间接近胡人营地,专挑出来如厕的家伙杀,已经收割了几条敌军的性命,让他们乖乖返回了。
什么?三更半夜,怎么能如此准确的知道出恭的人在哪里?
叶央实在不好意思承认,她的手下是闻着味儿摸过去的,有一个倒霉的家伙还踩了一脚……
还好冬天河流大半封冻,只有一小部分还浮着薄冰,撒下去的巴豆不易被水冲散,况且叶央不光把巴豆粉丢尽了水里,一部分也在冰层上抹匀,他们若担心水中有毒取冰来用,照样跑不了。
英嘉公主一夜之间损失了几十人,气得钻出简陋的帐篷,表面上不动声色,令众人去上游处扎营取水。
凌晨时分胡人便顶着寒风上路,叶央动手的时刻,到了!
体力虚弱又要急行,胡人们的战斗力已经大大减弱,天还未亮,叶央便领人从林中杀了出来!一片混乱中看不清英嘉公主在那哪里,只好见一个砍一个,木刀上的朱红颜料掺了油脂不易结冰,此时倒还能使用。
有几个神策军将士身上的灰黄伪装沾了红色颜料,算作阵亡,一声不吭地离开围猎场,双方无一人作弊。
“保存战力,杀敌过三成便撤离!”叶央吩咐左右,为了保险起见,她没有带全部人手,但打着打着觉出不对——为什么,有不少胡人士兵是空着手打的?
对方人数削减至三百,叶央带来的二百余人也只剩了一半,但整体来说牺牲的人数并不多,她避开胡人的追赶,一路向南方撤离。
身后英嘉公主和他们始终差了十几丈距离,仍然率人紧追不舍,叶央心里轻松,正想回头挑衅一番,脚下却突然一空!
陡然被踩踏的地面塌陷一片,不少神策军将士落入深坑里,而坑中正好有几十把木刀,落在上面,当然是“阵亡”!
叶央咬牙提气,勉强撑住坑边跳了出来,英嘉公主朗声大笑:“你以为我们为什么如此之晚才到河边,当然是为了挖陷阱!”
若说叶央的打法是削减敌军战力,趁其虚弱一举拿下,那么英嘉公主的策略便是故意暴露自己,等她上钩后把人往预先设好的埋伏里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