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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的你能有这么傻?如此套路的话术……现在拐小孩都不这么骗了。”
“真的有,你别不信。”
陶眠信了。
继续就着这梦中的闲言碎语咀嚼也无意义,两人从屋子里走出。
黄答应本来趾高气昂地在小院中散步,巡视它的领土。
一见到那鹅黄的裙角从门槛扬起,它躲得飞快,一头扎进昨日没来得及轻扫的草木残枝堆里。
除了脑袋,哪里都没来得及遮掩。此等拙劣的伪装,被荣嬷嬷一眼识破。
她奸笑着张开双手,手成爪形,向角落里的黄答应猛扑过去!
一阵鸡飞徒跳。
陶眠摇了摇他的蒲扇,眯起眼睛眺望远山轮廓镶嵌的一圈金光。
今日天气甚好。
白日清闲,只是山下暑气升得快,不一会儿就热了。
荣筝灵根属火,遇上这伏天最是难熬。她追了三圈的黄答应就嘟囔着头晕,摊在阴凉处的长凳上不肯起,一只手盖在腹部,另一只手的手背挡住眼睛。
陶眠在长凳旁蹲下,给她扇扇风,说要带她去个清凉的地儿。
“哪里哪里?”
荣筝一骨碌爬起来,起得太猛险些跌倒,是师父托了她的后背一把。
“慢些,坐着缓缓。那地方又不会长腿跑了。”
荣筝嘿嘿笑,说还是小陶好。
“我自小就怕热。白天晒久了会晕倒,夜里也难熬。小时候还好,我师傅有块寒玉石,是她娘给她的遗物。她见我热得难受,就把石头借给我凉快。
后来师傅走了,那石头也不见了踪影。
再后来,我天天跟着杜鸿东奔西跑,他在酒楼里面享受着冰镇过的美酒甜果,我只能在外面数星星。
数到一半我就眼冒金星,晕死过去。杜鸿推门见我没有好好守着,还要我回阁主动领罚。”
荣筝风轻云淡地说着,陶眠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对你那么不好,小花,为什么不再早一点离开。”
“之前没想到啊,”荣筝伸出手,从缝隙间去窥视那细密的树叶缝隙中漏下的阳光,“曾经我的一切都是浮沉阁给的,杜鸿对我有知遇之恩。没对比没差距。在桃花山生活这么久,我才明白,过去还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荣筝歪头想了想。
“再说,杜鸿一开始对我算是很好的。只是后来,一切都变了。连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转变得这样快。”
“……我有个大胆的猜测。”
“小陶,我知道你想猜,但你先别猜。”
“不行,我憋在心里说不出来就不舒服,”陶眠素来有话直说,“要我看你就是被杜鸿骗了。其实把你救回阁中的是杜懿,对你好的也是杜懿,但杜鸿用了点手段让你失去记忆,反而让你对救命恩人下手。”
末了他补上一句——杜鸿这人怎么这么坏。
“你上次就这么说……这猜测合理么?”
“合理,必须合理。为师上一世博览群书,你这种情况与若干本相符,绝对没错。”
“……”
这猜测其实陶眠对荣筝提过一次,那时荣筝还当作是天方夜谭。
现在她有些动摇了。
“那杜懿……是不是有点太冤了?完了完了。万一事情的真相如此,那我岂不是要以死谢罪?”
“死亡这事于你不急,反正人都是要活到死的。”
“小陶你还是说点人能听的话吧……”
两人谈论时,语气都很轻松。但荣筝明白,陶眠这是把自己能想到的、最坏的结局提前讲给她。
他怕当真相脱去面纱,记忆从深海浮起,他的弟子会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打击。
他的第五个徒弟已经被迫吃了太多的苦难,他希望余生且由她任意东西。
荣筝都懂得。
“小花,如果你不愿意,那我们可以不再继续照骨镜的梦。人生没必要穷尽所有的真相,回忆也总是苦甜掺半,一杯饮下皆是毒鸠。”
陶眠把蒲扇从长凳之上拾起,缓慢地摇动,扬起清凉的风。
荣筝两只手臂杵在身侧,长腿一伸直,两只靴子的尖儿打来打去。
“我知道,我都明白。但越是简单的道理,就越是难做到啊,”她的心态很好,“我从小就不信邪,死犟。师傅说我在同一个坎儿跌倒八百次,就因为我每次都要绕回来试试这回还能不能摔了。”
陶眠本来在听,听到后面,不免失笑。
荣筝见他展颜,也跟着傻乐。
“吃一堑,长一智。吃两堑,再长一智。我在同一个坎儿摔八百回,那我就能生九百智,一年九百,两年三千,等我活到死,那我就聪明大发了。”
她进行了一番流畅的运算,身旁的陶眠听得一愣一愣。
”乖徒,你跟师父如实讲,你的算数究竟是不是武师教的?”
“我这么聪慧,当然是自学成才。”
陶眠沉默稍许,又言。
“你聪慧至此,就没想过——吃同一堑,降一倍智——这样的道理么?”
“……第一次听。”
荣筝插科使砌,把原本严肃的话题绕过去。
她不回应,其实已经是暗暗表明了态度。
不管真相如何,她都不后悔寻回照骨镜,也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
“再说,不是还有小陶你在么,”荣筝笑起来,“我现在不是无家可归了,我有人可以依仗。如果真相正如小陶所言,那我就更要好好地活着。
死去看似一了百了,实则软弱。活着却能偿还和赎罪。”
荣筝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她让陶眠一再对她刮目相看。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陶眠也在为他的五弟子是荣筝而感到自身的幸运。
顾园、远笛、流雪、随烟……四位弟子的离世,把陶眠的心也抽离了四片。再怎么看淡,那真切的伤痛也会像锋利的纸张,在他翻阅回忆的书时,猝不及防地割伤流血。
他会向前看,但他的灵魂被坠得很沉。
而荣筝把自己的双脚从泥沼中拔出,哪怕伤痕累累,也用沾满了泥巴的双手高高举过头,向他挥舞说,小陶,迎接我一下呀。
山不止在目送着人远行,仍有人愿意长留于此。
这让陶眠不断下落的心被轻轻托住。
“放心吧,”陶眠拍拍荣筝的脑袋,她的发丝被夏阳蒸得暖烫。“就算你真的对杜懿有罪,师父也愿意为了你走黄泉一遭,去阎王那里说说情,给他来世安排个好人家。
而你,你就留在这里,每日行好事,帮村民们做做活,对黄答应好点儿。”
荣筝笑得灿烂。
“那就这么说定啦!小陶你接下来也不许拦着我做梦了。都说了我要找回记忆的!”
“好好,答应你。话说需要找回记忆的人是你,怎么我还被迫掺一脚……”
师徒二人又说了些闲话,陶眠按照约定,带着荣筝来到深山里面消暑。
一片林间空地,有清泉涌出,酷热的日光被挡在密林之外,荣筝托着泉水喝了两口,顿感清凉。
她赖在此处不走,直到傍晚暑气退散,才和师父一前一后,踏着石阶级级步下。
当夜,陶眠准备入睡,却又停了一停。
他心想,可能是因为两人就住在隔壁,照骨镜托梦没托好,把他这无关人士也捎带上了。
这次他刻意等待荣筝入睡了,才平躺在榻上,在腰间搭了一截薄被。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陶眠陷入沉睡,没见到周公,反而见到了小荣筝。
这回她明显比上次长高不少,不知梦中岁月几度消磨,他的小徒弟从小板凳长成了小树桩,站着快到他腰间。
她正在院中罚站,头上顶着碗,两只手提着水桶,还扎着马步。
看见陶眠这么个“活人”乍现,她张大了嘴巴,头顶的碗随着身体前倾,哗啦啦地碎了一地。
“我去,死了多年的‘爹’突然活了!”
“…………”
第96章艺高人胆大
陶眠本来想敲敲小荣筝的脑袋,让她别乱说胡话。
但有人代劳。
有一瘦高的女子从屋内大步走出,身穿暗色的侍卫服,眉目凛然不可犯。
这位大概就是荣筝时常挂在嘴边的“师傅”了。
女子听见碗碎的声音后,眉头就没有松开。她背着手质问荣筝。
“不老老实实地反省,又在作什么妖?”
“不是,师傅,有个死人活了——”
“哪里有死人?”
师傅顺着荣筝的话,看了一圈,空空如也。
陶眠早已不知所踪。
师傅的脸色一黑,转过身来。荣筝个机灵鬼见她面色不对,把脖子一歪,眼一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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