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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菡姐弟抬起头,扫视一圈众人,见他们个个面带怀疑,遂对视一眼,互相点头。
周篁先开口道:“我带了我爹许多字画来”
周菡也道:“我手上也有一幅我爹的字。还有,我爹说过,篁弟跟他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爷爷不认得?”
周夫子脸上含笑,弯下腰,一手一个,拉起周篁和周菡道:“好!心思灵巧!这份寿礼爷爷收下了。真是爷爷的好孙子!”
说到最后,话语哽咽,眼中再次滚下泪来,不过,这次是高兴的泪。
霎时间,厅堂里落针可闻。
寂静中,周菡的声音突兀响起:“周篁,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附带孙女一枚’?”
周篁笑嘻嘻地接道:“三姐姐,我这么说也没错啊,你终归是要嫁人的。”
周菡怒目看着他道:“嫁了人也是孙女!”
周夫子乐呵呵地笑道:“都不要吵,都是爷爷的好孙子。来,来,来!菡儿,篁儿,爷爷帮你们引见——”
黄夫子拦住心怀大畅的周夫子,提醒道:“周老头,你不再看仔细些?要是认错孙子呢?”
周夫子白了他一眼道:“怎么会认错?耀辉走的时候,就跟篁儿一般模样。嗯,要大几岁,个子高一些。”
周家诸人听了,个个笑逐颜开,独有一人言道:“就算是真的又如何?周煜这孽畜抛家弃父几十年,枉为人子!四弟,这样的儿子你还念着他?”
周菡见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忙要解释:“三爷爷,我爹他”
老人打断他的话,严厉责问:“你爹他可是不知湖州有个青山书院?可是不知青山书院的山长是周楠?你家是否穷得连来湖州的路费也筹措不出?”
周菡哑口无言。却转向周夫子,凑近他低声耳语道:“爷爷,爹他他是觉得爷爷不要他了。”
周夫子不住点头,神情感慨复杂。
那老人却愤怒地说道:“几十年了,之前你爷爷隐居清南村,无人知晓也就罢了。后来他重返朝堂,告老后又在小青山办了这个书院,天下皆知,他难道不知道?知道了又怎忍心不来探望?今日四弟七十寿辰,他难道就忘了?若是没忘记,就算没接到你的书信,也该自己赶来。光你们来有什么用!我周家没有这样的不肖子孙!”
厅堂里一片安静,大家都被这不为人知的隐秘吸引了心神,私心赞同周家三太爷的话。觉得这个周煜实在太过分了。
周篁忽闪着亮晶晶的眼睛道:“三爷爷骂得对,骂得好!我爹是有些死脑筋,看不开。他呀,不是不惦记爷爷——他整天都惦记爷爷呢!要不我跟姐姐怎会知道爷爷就是青山书院的山长呢,就是因为爹常跟我们说爷爷的事。可是,爹觉得爷爷不喜欢他,不想见他,怕来了爷爷不理他。自讨没趣。所以他不敢来。”
周三太爷听了瞪眼道:“一派胡言!真是岂有此理!”
周夫子眼含热泪,摆手道:“三哥。这事不怪煜儿,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不要再说了。今日老夫祖孙团聚,高兴的很,要好好跟各位畅饮畅谈。”
知子莫若父,加上当年那桩公案内情无人知晓。他们这些人怎会明白周煜的心结?
当年,自己亲口对妻子说,要休了她,还说早与挚爱之人生有一子。周煜听了,自然以为自己恨他母亲。连带也不喜他这个儿子。
可他哪里知道,这都是自己气极之下编出来打击妻子的。
虽然恨极,然不得不承认,这辈子除了妻子,他还真没爱过别的女子,可是她却从背后捅了他一刀如今,更是父子分离几十年不得见面——岷州到湖州再远,也远不过他们父子之间的鸿沟!
可是他知道,儿子没忘了他!
不管是恨,还是爱,都没忘了他!
周举人却是知道些内情的,当年四叔对张杨和赵耘两个弟子说起此事,他凑巧听见了,所以,他赶忙对三太爷使了个眼色,笑道:“爹,耀辉就算脾气执拗了些,等他回来,让四叔罚他就是了,怎么能不认呢!况且,菡儿和篁儿又没错,这一番心思可是孝顺的很。”
周篁见他帮忙说话,忙躬身谢道:“多谢伯父。”
周夫子便对孙子介绍道:“这是你三伯父。爷爷一直跟他住在这里。”
周举人伸手扶起周篁,欢喜地笑道:“一家人,说什么谢。这下可好了。”
冰儿和默儿也上前来拜见老太爷和周家诸位老爷。
周夫子叫起,命人看赏“虽然你差点闷死了老夫金孙,但念在你辛苦送来这大礼的份上,老夫就不计较了。”
众人都哄笑起来,默儿欢喜地叩头谢过不提。
这时,传旨太监走上前来,向周夫子道贺:“恭喜老大人!贺喜老大人!老大人祖孙团聚,实在是可喜可贺!”
周夫子眉开眼笑地谢过,比之前接到圣旨还高兴,又为周篁姐弟俩引见,说这是皇上派来给他贺寿的王公公。
周篁立即笑道:“有劳公公了。公公从京城那么老远的地方来,真是辛苦了。”又望北参拜“周篁代爷爷谢皇上隆恩!”
王公公欢喜地眼睛眯成一条缝,觉得这孩子嘴巴真甜,生得又好,不禁连声夸赞。
当下,众人也都围过来,一面向周夫子恭贺,一面跟周菡姐弟问长问短,而书院的学子们则窃窃私语,谈论这桩认亲奇事。
周夫子见周篁被众人围着,全无一点怯生忸怩之态,应对挥洒自如,谈吐慷慨得体,又不失少年人的活泼伶俐,比之黄豆、田遥等少年毫不逊色。且举手投足间另有一种不俗气质,真不愧是他周楠的孙子。
几十年来,他从未如今日这般高兴过,真真心怀大畅,竟不嫌吵闹烦扰,为姐弟俩引见了黄夫子等老人后。又将黄瓜、黄豆、田遥以及许多书院的学子叫过来,一一为孙子引见。
一时间,厅堂里热闹之极。
黄豆笑嘻嘻问周菡道:“周姐姐,原来你说你爹跟张叔叔是拜把子的兄弟,是骗我们的。”
周菡笑道:“我怎么骗你了?张大人既是爷爷弟子,那就是我爹的师弟了,说他们拜把子也不算错。张大人在岷州知州时,我爹就曾跟他会谈过。爹还说他们相谈甚欢呢!”
周夫子听了心里一动:煜儿接近张杨,该不会是打探他这个老父的情形吧!
周篁听说黄豆是郑家的。而郑家是张家的亲家,姐姐来到小青山就住在他家,立即跟他热乎乎地攀谈起来。少年人容易亲近,才一会两人就称兄道弟了。
喧闹中,周菡忽然看见林聪,忙招呼她过来,对周夫子介绍道:“爷爷,这位是西南禁军队长林聪。上次孙女就是跟他一块来的。一路上多承他照应。”
林聪立即单膝跪下。向周夫子磕头道:“晚辈林聪,恭喜老大人骨肉团聚。祝老大人福寿绵长!”
众人停下说笑,看向这个将士。
周夫子也收了笑容,盯着她好一番打量,半响才道:“起来吧!你怎么又来了?”
一面示意书院堂长,将那些学子并一些看热闹的亲戚都让出去,引到别屋招待。
等人退得差不多了。林聪才说了二次来清南村的目的。
周夫子等人都神情肃穆下来,一齐看向秦枫。
秦枫忙道:“晚辈准备明天就出发去西南眉山,各位夫子请放心。”
周夫子点点头,又问他对疫病的看法,可能拟出有效的方子和措施等。秦枫一一答了。
周菡没想到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西南军中就出了这样大事,顿时心急如焚,等周夫子和秦枫说完了话,立即插嘴道:“爷爷,我想明天跟秦大夫一块回去。”
周夫子诧异道:“你才来书院不久,学业未成,怎么就要回去了?”
周菡愣了一下,低首不安地绞着衣带,口中嘟囔道:“人家来这本来就不是为了读书的,是为了找爷爷的。如今爷爷找到了,篁弟也来了,孙女该回去了。爹和娘都不在家,家中无人怎么成呢!”
周夫子听了这话,看着她不语。
周篁盯着姐姐,面色古怪,好一会才摇头道:“不对!不对!”
周菡气极,有些心虚地质问道:“什么不对?”
周篁道:“三姐姐在家的时候,整天念叨要来青山书院求学,还说什么女子也要跟男子一样读书明理,将来才能辅佐夫君治家。好容易来了,又才认了爷爷,一天孝心未尽,就要回去,还说什么家里没人、不放心。这话不管别人信不信,弟弟我是不信的——三姐姐什么时候这样安分守己过?”
周夫子和几位老人听了都忍笑。
周菡瞪大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你说我不安分守己?”
周篁咳嗽了一声,道:“跟别的闺阁女子比,三姐姐是不大安分守己。但是——”他在周菡发怒前,赶忙转折,笑向周夫子——“爷爷,我爹常说,三姐姐聪明灵慧,又有男儿一般磊落襟怀,不可以礼法拘束了她。所以,三姐姐行事难免有些超脱常规,不拘常理,非一般闺阁女子可比,乃是咱们周家一朵奇葩。”
周菡听了这似褒若贬、赞损难明的一番话,气得照着周篁额头上敲了一指头,怒道:“你再贫嘴!”
周篁捂着额头道:“不是我贫嘴,是三姐姐行事太反常了。三姐姐,我劝你老老实实跟爷爷说实话吧,你不是一向最大方磊落的么,就算这次来书院,也是经爹娘允许的。”
周夫子呵呵笑出声来,对周菡招招手道:“菡儿,来跟爷爷说说,你为何要匆匆忙忙地走?”
说着,眼光不由自主地瞟向林聪,难道跟这林队长有关?
林聪见他审视的目光,不禁汗颜:这事可跟她一点关系没有啊!
周菡挨到周夫子身边,见他目光温润,不像三爷爷那般古板严厉,便道:“孙女上次替父从军,虽然没能入军,但见了那些将士们,着实敬佩他们。如今,西南军中发了瘟疫,孙女虽然不是学医的,但也想跟秦大夫一块去,也帮着尽一份心。”
众人听见是这样,不禁对她刮目相看,唯有周篁还是一副不相信的神情,但见姐姐面色非比寻常,不敢再说“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