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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数!绝对算!从我口中喷出的一个唾沫星子,都能在地上砸出钉!”我点头如大头蒜。
“那你愿意陪我修行吗?”
“陪!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您看看我这双坦率的双眼……”
客观地说,撇开火球的威胁不论,颜煜其实是很好诱哄的。我满意地看到,他的情绪渐渐平复,眉心缓缓舒展。
我本想继续说几句博得颜煜的信任,但是耳尖地捕捉到有人闯进了院子,还不只一两人,动静不小。
“你快躲起来……不行,来不及了!”我眼疾手快地将颜煜拉上床,趁他猝不及防之际,将他整个人埋进了床内侧的散乱的锦被中。
“别乱动!”我低声警告,心里暗恼,大半夜的,谁这么吃饱撑着跑我这儿来窜门子!
在外室的门被推开的瞬间,颜煜那团碧蓝的火焰倏然熄灭。隔着糊在雕花格纹上的毛边纸,我清楚地看到刺眼的火光涌进了屋内。我调整坐姿,隔着被子压靠在颜煜身上,尽量自然地遮掩被内的凸起。
内室的门,被人用力推开,然后,我看到了——
披散着头发,身着白色亵衣,面白如纸的……墨台遥。她的身后站着数位手持灯笼的亲卫,一个个神情肃穆,气氛极度压抑。
借着火光,我错愕地上下打量墨台遥。她应该是从床上匆忙赶过来的,脚上的鞋都未套好,只是随便趿踩着,右手握拳,左手死死捏着一只……鸽子。
“姑母,您再不松手,这鸽子可要气绝身亡了!”我调笑道,心里纳闷这般阵仗所为何事。
“鸽子绝就绝了!公子……他也要气绝身亡了!”墨台遥声音暗哑地哽道,娃娃脸痛苦地纠成了一团。
许久,我的大脑仍未能解读墨台遥所说的话,于是平静地问道:“姑母,您在说什么呢?”
“公子这趟出去,是接了皇上的密旨,围剿‘生死门’的。夏枫刚传回消息说,公子受了重伤,已经不行了……现在是用药丸硬吊着一口气,就等着你去见他一面,最后一面……”
我的身体没有任何反应,大脑吃力地消化着墨台遥的话——她是在说墨台妖孽么?墨台妖孽,他怎么了……
“……我已经让亲卫去安排了,半个时辰后就能出发,你抓紧时间收拾一下,府里的药材能带的全带去,我……一时之间,能想到的就只有什么多了!你说,好好的一个人,前些日子还来信嘱我看好你的,怎么就……”墨台遥的声音仿佛从空旷的远方传进我的听觉神经。
“……你还好吧?你可不能倒下!公子还等着见你啊!”这话我听清楚了。对了,墨台遥说,墨台妖孽要见我,我该赶紧起来准备一下。
我机械地从床上爬下地,赤足接触到冰冷的地面,只感觉一股钻心的寒意从足心窜上来,然后爬满四肢,侵入百骸……
“……我要进宫!宫里珍藏了不少灵丹妙药,没准能拖住公子的命——快,备车……不,备马,把我的令牌拿来!”墨台遥的声音逐渐远去。
我依旧呆愣地站在原处,心脏的剧烈紧缩,令我痛苦地无法呼吸,但是我没有倒下,我不能倒下,我也不允许自己倒下,因为——
墨台妖孽正在等我!
☆、56香魂守个天涯相见
混混噩噩,恍恍惚惚。我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无穷无尽的黑,但我并不害怕,因为我看到黑暗中有团微弱的光,光影中站着一个人儿,水眸潋情,笑如暖春。我小心翼翼地走向他,一步步地放下心防,而他一直耐心地站在那儿看着我、等着我。终于,我不再犹豫,带着满足与幸福朝他跑去,他却……突然消失了,毫无预警的。
我眼睁睁看着光缓缓熄灭,悲哀地认识到,自己只能站在原地哭喊,然后任由黑暗将我吞噬……唯一的意识就是——
我好恨啊!好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脚下一虚空,我惊呼出声,身边之人及时扯住我的手臂,稳住了我的身形。
我动作迟缓地看向一直紧随在我身边的人——颜煜,从墨台府出来之后,他始终陪在我的身畔。
出发的时候,我为争取时间,欲逞强骑马,但被墨台遥阻了,她坚持要我坐车——双辕轻舆,装载了百余种珍贵的药材,一名亲卫赶车,两匹良驹拖驾。墨台遥另派两队亲卫快马先行,一队为马车开路,扫清途中障碍,令马车畅通无阻;另一队为马车接应,三十里设一递铺,换马补给。
正因为墨台遥的妥善安排,马车日夜兼程地赶路。我独自坐在马车上,不吃不喝不睡,只是发呆……直到颜煜贸然出现在车厢内,他怮然地看着我,姣好的面容满满的担忧。他一直努力跟我说话,尽管大多时间都是他在自言自语,但是让我真切地知道有人陪在我身边,于是莫名地感到心安。
同行的亲卫虽诧异颜煜出现的突兀,但循礼而未多问,我也无意解释。进入中南部地区之后,弃了马车,取道大运河,由陆路换水路。随船前来接应的数十位女子,其中竟有多张眼熟的面孔,是之前护送墨台妖孽与我北上皇都的侍卫。
原先我一直以为她们是桓城墨台府的人,但这次再见,她们清一色穿着歩军营的官服,可对我出示的却是堰都墨台府的印信。从她们口中得知,懿渊帝亲喻,“生死门”掌门药光大逆不道,意图谋反,遂派六千名歩军营兵士前往围剿,家主墨台遥命她们就近保护墨台妖孽,将她们安插在了随行的编制之中。一行人在山下驻守了月余,墨台妖孽下令封堵上下山的道路,除了偶尔示威施压之外,基本上是只困不攻;而“生死门”众人,终日躲在山上,既未正面抵抗,也未试图突围……
我细细询问墨台妖孽的伤势,竟无人知晓,只答曰自从墨台妖孽领着百来个精英乘夜潜上山之后,就与她们断了联系——百来号人,居然无一人回营。由于墨台妖孽临行前曾命令所有人原地待命,维持现状,故在接到新的指示前,无人敢妄动,现在两方仍处于胶着状态……她们这次出来,是接到墨台遥的飞鸽传书,不计任何代价将我送进“生死门”。
听罢,我的心“咯噔”坠到了谷底,不得不做了最坏的打算——临行前,墨台遥并未详细跟我叙述墨台妖孽的情况,只催促我赶往“生死门”……此时看来,墨台妖孽是受伤被擒,尽管夏枫应该还护在他的身边,但朝难保夕,墨台遥既然未下令营救墨台妖孽,也就是说墨台妖孽的伤势已是不容乐观,不宜搬动了。
下船之后又改陆路,往东南方向行驶数日,终于在今天日落前赶到了“生死门”山下的小镇——白石镇。不同于记忆中的安乐祥和,事实上,整个白石镇笼罩在秋厉肃杀的紧张气氛之中。家家紧闭门户,偶尔看到张罗生意的商铺,也都是门庭冷清,门可罗雀。
我没有调遣歩军营的权力,无法制造与药光谈判的筹码。况且,就算我有资格跟药光谈判,我也没时间干这个。思来想去,而今之计,只有我上山回门派,这是最直接最省时见到墨台妖孽的途径。我不管药光是否察觉我的背叛,也不管药光会如何处置我,我只想见墨台妖孽,哪怕是……最后一面。
我没让护卫跟着,欲独自上山,但颜煜不听我的话,坚持跟随。天黑月朦,山路甚是难走,颜煜没用移行术,一步步吃力地攀爬着。连续十来日的奔波,我的身心饱受煎熬,自己走路都是步伐踉跄,自然无力照拂颜煜。原本不到两个时辰的山路,让我产生绵长无尽头的错觉,似乎每迈出一步,都是在挑战身体极限,而当身心承受的压力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人就容易悲观绝望——
“你戴好面纱,别暴露身份!我感谢你送我这一程,进入门派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哪怕我遭遇……不测,你都别滞留,直接离开,然后回骶族。”我的嗓音嘶哑如遭砂砾磨过一般。
“你别胡思乱想,你只需要想,翻过这重山,就到门派了,你马上能见到你的……夫了!”颜煜不赞同地瞪视着我,我不确定他在黑暗中能否看清我脸上的悲怆,只感觉他使劲抓着我的手臂,甚至抓痛我而不自知。
我勉强扯出一抹浅笑,点了点头。这段路已经十分熟悉,往前就是桃花林迷阵了,不知道等待我的会是什么呢……
我强打精神,双手负于身后,缓缓走进桃花林。不知如今非常时候,桃花林是否还有守林的弟子。
“毒脉长老毒玄谒见掌门药光。”我捕捉不到人的气息,只能对着茂密的桃林高声说道。
我静待着,一时之间,林子里静极了,只听闻远处不知名的鸟凄厉地鸣叫,但久久未见守林的弟子现身。我犹不死心,同样的话语,重复了多遍,却始终无人回应,满目唯见飞散的桃花瓣。
让我如何甘心啊,墨台妖孽就在林子那一边啊!
“药光!我回来了!你不是一直在找我么?我自己送上门来了!”我开始歇斯底里地吼道:“你喜欢拿我炼什么都好!只求你让我见他一面!”
“你别着急,我试着破阵看看……”颜煜无措地按住我的双肩,似乎想安抚我激动的情绪。
仍是没人出现带我出阵,明明已经到门派了……我双膝一软,狠狠摔坐在地上。
“你别这样……”颜煜来不及拉住我。
骤然间,两道人影从天而降,尽管在黑夜里看不清她们衣服的颜色,但是这熟悉的款式与花纹,分明就是“生死门”弟子特有的服饰。
“玄长老?”她们试探地开口问道,手里结着繁琐的手势。
“是我!”我大喜过望,同时手里快速做着相认的手势。
“真的是玄长老!”她们长舒一口气,然后惊喜地说道:“玄长老,您总算回来了!掌门前些日子就说,你近期会回来,果不其然。”
闻言,我心头一颤,难不成药光已知晓墨台妖孽与我的关系了?她手里捏着墨台妖孽,我能不来么?!
我暗暗咬牙,面上不动声色地说道:“快带我去面谒掌门!”
“他是……”两名弟子迟疑地看向颜煜。隔着面纱,她们看不清颜煜的脸,但就算看清了,估计也认不出他曾是我那脉的弟子。
“他是我的客人。”我含糊答道,之后脸一沉,口气不耐地斥道:“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来管我的事儿了?!”
“玄长老,您别着恼!”那两名弟子见我脸色不愈,急急赔笑:“您上山的时候,应该也遭遇山下的官兵了。门派正值存亡之秋,小心一些总没坏处,你说是不?!他既然是玄长老您的客人,自然是没问题的!请随我们来!”
两名弟子恭敬地在前方引路,我步伐沉重地跟着,倏然感到手上一暖,是颜煜悄悄握住了我的掌心。
“我离开门派数月,不知门派怎么招惹到朝廷了?”我深吸一口气,开口探问。
“具体的我们也不是很清楚,月前突然来了数千名的官兵,将整座山团团围住,然后就有朝廷的官员上山宣读皇上的圣旨,说掌门密谋造反,要捉拿掌门。玄长老,您也知道,掌门长年呆在门派里,甚至不经常下山,怎么谋反啊?这定是小人诬陷,只是山下的官兵听不进我们的解释,说如果不把掌门交出去,就围剿门派……”
“一时之间,门派之内人心惶惶。开始时,好多弟子偷偷逃离门派,但全被抓回来,送进了刑律堂。掌门说她会想办法洗刷罪名的,让门内弟子稍安勿躁。现在门派戒严,不过是权宜之计,门派的粮仓与库房虽然还算满当,能撑上数月之久,但就怕山下的官兵大规模攻上山来。”
这两名弟子你一言我一语,倒将门派的情况大致说清了,却并没谈到我亟欲知道的。药光之所以迟迟未有行动,估计是在等待堰都冉燮絮的示意。
“那些官兵只是围着门派,没有其他的行动吗?”我追问。
“偶尔有小队的官兵上山,但都被阻在了桃花林外。她们没有进阵,只是站在林外叫嚣挑衅。我们每日都提心吊胆,生怕她们怒极,放火烧林,然后长驱直入,攻破门派……”
“约莫半个月前,门派遭人夜袭,最终虽得以退敌,但掌门与珊长老都负了伤,宇文先生也失了踪,不知是被俘还是……”
“夜袭的人呢?”我打断她们的话,猛然惊觉自己的语气过于急切,遂干咳一声,掩饰道:“胆敢偷袭本门,定不能轻易饶恕了!”
这两名弟子似乎没察觉我的失态,应和地说道:“玄长老说得极是!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贼人入我门,断然不能再放她们离去。掌门率领众弟子全歼了外敌,之后下令将她们的尸首扔下了断崖!”
尽管我已有了心理准备,现在听到这消息,仍是惊耳骇木。指尖被颜煜用力捏紧,我蓦地回神,知道他在担心我,于是无声地对他扯了一下嘴角,却不能确定这个笑容是否成形。
我托着颜煜的腰身险险跃过陡壁,步进了门派的西门。守门的弟子跑进去通报,少顷,前院灯火璀璨,条条蜿蜒绵长的回廊燃起了风灯。很快的,回廊之中的排铃响起,铃声一波推一波,由远及近。我将颜煜拉至身后,暗暗戒备。
“玄,你总算安然归来了!”人未到,声先到。眼见十来名翠衣弟子簇拥着药光,从远处走来。
“掌门……师姐!”我躬身向药光行礼,手中结着手势。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药光一脸慈爱地笑道。
我心里打突,猜不透药光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她,不知是否因受伤的关系,她的目光少了几分犀利,说话时偶尔以袖掩口轻咳着。
“掌门师姐,我听闻半月前,门派被袭,不知师姐是否有抓到……”我单刀直入,开口问道。
“玄,你刚回来,对门派的情况不甚熟悉!你且与我来,我细细说与你听。”药光缓缓打断我的话,状似亲热地拽住我的手,往中央院落走去。
我试图抽回手,却发现药光扣住了我腕间的脉门,令我无法挣脱。我心中一凛,紧紧咬住牙根。
在步入院子前,药光挥退了随行的弟子,我趁机扭头对跟在我身后的颜煜吩咐道:“你先回东院……快回去吧,务必要听我的话啊!”
我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由衷地希望他能听话地回骶族,随后,义无反顾地随药光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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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踏进屋,药光就反手将门阖拢闩好,又谨慎地检查着窗台。我淡定地站在原地看着行为诡异的药光,等待着她的处决。就见她忙了一圈之后,徐徐走向我,然后——
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是怔怔看着地上的药光。
“冬杏叩见夫人!”
“冬杏?”我失声惊呼,伸手触摸“药光”的脸庞,入手柔软,触感与真实的脸皮无异。
“夫人,由于我们的失职,主子他……他……”“药光”眼一红,哽咽住了。
“冬杏,春莲还好吗?我许久未见她了。”我没立刻接她的话,若无其事地试探道。
“春莲?”“药光”明显一愣,疑惑地说道:“春莲不是应该守在夫人身边吗?主子没召她来这儿啊!”
“好冬杏!你真的是冬杏!”我一把扶起地上的冬杏,激动地问道:“夫君他在哪儿?快带我去见他!”
冬杏将我领至内堂,我先是看到站在床边神情憔悴的夏枫,目光下移,终于看到了心心念念的墨台妖孽。
“夫人,您终于来了!”夏枫稍稍后退,为我腾出了位置。
“我来了!”我喃喃着,以指腹轻抚墨台妖孽黯然无光的面颊,却迟迟不敢将手伸向他的鼻下。
“夫人,还好您赶到了!”夏枫垂首低语。
“我带了许多药来!快,快让人搬上山!”我不肯放过丝毫的希望。
“来不及了,夫人!主子极可能撑不到天明了!”夏枫说着说着,呜咽地哭了出声。
“夫君,我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我轻颤着手,一点点地抚平墨台妖孽眉间的皱痕。他的心里,究竟堵着多少事儿呢?直到现在,他的脸上仍抹不去心事重重的忧愁。
“主子说,‘生死门’党羽众多,灭得了一个门派,却灭不尽全天下的门徒,不如收为己用,取而代之。围剿是假,不断施压只为确认药光及几位长老的亲信——孰亲孰疏,危难关头一试便知。而忠于药光的门众,一个都不能留。”冬杏缓缓说道:“一确定亲信的名单,主子就带着我们潜入门派。一边制造混乱,一边将名单上的人铲除,之后易容取代了一些身居要职的门人……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主子带着我们三人追赶药光与毒珊至后山。重创毒珊之后,主子欲将药光毙于掌下,就是那个时候,出了意外——宇文景突然出现,替药光挡下了致命的一击,电光石火间,药光逮住空隙,回刺了主子一剑……”
夏枫见冬杏说到后来,语不成调,遂接道:“原本,药光身上带伤,刺得并不深,但是主子执意要除去药光——趁着药光双手握着剑柄,尚未抽剑之时,硬生生跨前了一步,让长剑穿透胸膛,用尽了十成的力道击中她的胸口,致使药光心脉尽碎,连句遗言都来不及说出口。主子伤得太重,已是回天乏术,只能用药拖住他的命……现在,秋梅顶替了毒珊,而真正的毒珊及宇文景被关押在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