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妫氏在一旁冷冷瞧着,不由得冷笑一声:“这更是说明了三奶奶你用心是有多歹毒!你不要以为你这样说,我们就会相信你。其他人不明白,不要以为我就看不透你打的什么主意了!”
妫氏这样说,其他几房的人都朝她看了过去。霍定姚也不禁竖起了耳朵,难道四伯娘真的发现了什么端倪吗?
“自从英王府去大理寺打点得的多余的名额,最后一个由母亲和长房二房商议做主,给了我们四房的轩哥儿,三奶奶便一直怀恨在心。她夜不能寐之下,干脆铤而走险。偷偷想法子传了消息给桂康王府,让其在谢恩的时候,用三奶奶之前便提过的那番有功无过的论调,向圣人为我们求情。若是成了,咱们霍府便全留在了京城,以后还得仰仗桂康王府,指不定什么时候得换上这份天大的恩情,总归算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罢了。可若是不成,惹恼了圣人,难道你们忘记了,桂康王爷是言官,再怎么样,圣人也要顾忌他自己的名声,断然不会取了桂康王爷的性命。可我们霍府却都讨不得好!”
妫氏啐了一口道,恨声继续道,“如今,我们所有人都得去流放,不管是哪房的少爷姑娘,一个都少不了!这不就趁了她王氏的心意了——她得不到了,别人也休想得到!”
她这话一出,大奶奶邢氏,二奶奶林氏齐齐都变了脸色。韦姨娘哭着叫道:“三奶奶,磊哥儿也是咱们三房的根啊!他平日唤您一声嫡母,却喊我做姨娘,对您还不够尊敬吗?您……您何苦让老爷没了一点指望呢?您也太狠心了!
二房的翁姨娘和四房的周姨娘也含了泪,紧紧搂着自己的儿子,忍不住朝王氏射出了愤怒的目光。她们的孩子,原本是可以避过这场灾祸的啊……
霍老祖宗已全然黑了脸,目光里全是森冷。
王氏跪在地上,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害怕。她霍地起身,目光冰冷地环顾一圈。周围人都被吓了一跳,只见王氏一字一句道:“难道我兄长被贬为庶人,就好过了?如果真是这样,母亲和大老爷何必还要想着恢复爵位?四奶奶你不也计较着四老爷没了举人身份?你说得那么轻巧,如果真那么不在意,不如甘心就当一个庶人罢了!我今天就立下毒誓,若真是我说的,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就不信,我们回不了盛京,总有一天,我会让桂康王府的人说个仔仔细细,明明白白,让你们都知道,绝对不是我犯下的错!”
说着,竟然想咬破手指。
霍有昊哭着扑了过来:“母亲!你要做什么?他们不相信你,儿子相信。”他用仇恨的目光瞪着妫氏,“我昨晚心里害怕,母亲一直陪我到了后半夜,从没离开半步,哪里有机会去做什么通风报信之事?”
他这样一说,倒是叫所有人都愣住了。昊哥儿年纪尚幼,断然不可能说谎。他小小的身子挡在了王氏前面。王氏也愣了一下,突然一把搂住了他流下了心酸的眼泪。
霍定姚皱紧了眉头。她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百口莫辩的王氏,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王氏一向是个胳膊肘向外拐的,为了夫家将娘家拉下水,这种事情她会干?还是说,她有其他目的,只是她们没有发现而已。
黄瘦脸婆子也告知了英王府那边的情况。英王爷听到消息后大为震惊,连忙赶去了上书房,却被皇帝挡了回来。皇帝甚至传了口谕,任何人不得再为霍府求情,否则一并连坐,还警告了英王不得再插手此事,甚至不许他再派人帮衬霍家。英王妃知道消息后,顿时哭倒了过去,让霍家人再添了几分愁云。
霍五爷颇为忧虑道:“母亲,如今事情变成这样,相信英王爷也不会善罢甘休。只是眼下再追究这些,却也无济于事。为今之计,更紧要的是迅速打点清楚路上的物资。我们失了王府的打点,方才又被那些兵勇搜了屋子,只怕情形十分困难。”
惠姨娘迫不及待道:“可不是这样?我身上本有一只绿玉凝华拧金丝的玉戒,是好不容易藏下来的,竟然也被那贼子瞧见搜刮了去!可把我心疼得……”她瞧邢氏和霍定姚齐齐朝自个儿看来,不由得撇嘴,“大奶奶瞧我做什么?我这也不是藏着为今后在路上打算?总比大家伙一块儿喝西北风的强吧?”
她这样一说,四房的周姨娘也愤愤道,“你不过是一个戒指罢了,顶多换十两银子。我袖子里的那枚蓝宝石祥云纹饰手镯,可是当初我们周家的族祖母赏的陪嫁,起码值得了五十两。”
林氏摸了摸额头,露出一个苦笑。这些小打小闹的算什么,当初她留了一个心眼,綄藏在发髻中的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东珠卷须簪,乃是她祖母的御赐之物,那才是价值连城!哪里是这些姨娘手里的什物能比得上的?本想着自己的孩子不必跟着受累,她虽然失了钱财依仗,好歹还有个活着的念想。现如今看来,当时可真该是拼了性命,也要把它夺回来啊!
几位老爷一向不通俗务。林氏身子太弱,王氏又跪在地上不肯起身,这个时候也没有人愿意搭理她。妫氏虽然一向爱计较,不过对账务上还算得力,虽然比不上五奶奶佟氏,勉强也算是一份助力了。最后还是邢氏带了妫氏、赵姨娘一起清点了一圈,结果却让人大吃一惊,非常不容乐观。
不说英王府替他们准备的盘缠早被席卷一空,几位奶奶和姨娘身上被搜刮得几乎一干二净,连一副耳坠子都没留下。霍定姚跟在后面帮衬,除了被褥和换洗的棉衣勉强还够用,要多出一丁点银子,那是万万没得想了。这光景还不如当初离开别庄的几人,因为霍定姚她们离开得及时,几位奶奶也害怕孩子受委屈,多少在他们身上藏了一点体己。加上霍老祖宗也不是个糊涂的,反倒比留在别庄的人更拿得出来些东西。
饶是如此,也不过是一串祖母绿的圆珠手串、一枚钉螺银插珠胸针和二三两碎散银子。
看着众人一脸晦暗的神色,霍定姚不禁也泄了气。
回屋的时候,她拖着沉重的脚步,不停在盘算这一路上如何能少吃点苦头。如果能雇车,那当然是最好的,但是要在兵勇眼皮子底下干这事儿,自然就得给人好处。他们一共才几两银子,只怕用来打点都不够,还有什么多余的钱来雇车马?用手串去典当吗,想想都不可能——如果他们还是流徙还好,现在变成了流放,那些押送的官差会让她们去干这事情才奇怪了呢。还有,不知道押送的官差好不好说话,要是像之前在大理寺里面那样,处处刁难,只怕真就倒霉透顶了……
她想着,不禁头都痛了起来。大不了,就咬牙走路吧!她就不相信,老天爷会真收了她?正胡思乱想着,后面传来一声迟疑的叫声:“十妹妹,你且留步……”
☆、第73章线索
霍定姚回头。原来是五姑娘霍有纤,她一向对这个五姐姐颇有好感,不由得瞧了瞧她的手臂,关切问道:“五姐姐的胳膊还疼吗?”
霍有纤微微一笑,摇摇头。然后迟疑了一下,左右看了看,似乎欲言又止。霍定姚见她神色为难,不由得心里咯噔了一下,冷淡道:“五姐姐拦住我,该不会是想来为三伯娘求情罢?我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用?”
霍有纤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呐呐道:“十妹妹言重了。妹妹深得祖母喜爱,说话份量自然与我等不一样。”
她这样一说,霍定姚反而不好意思了。再说王氏虽然是她母亲,做的事情到底与她是没有任何干系的。于是便放缓了语气,道:“其实,我也相信,这告密的事情,真不一定是三伯娘所为。”
“真的?!”霍有纤似乎一愣,继而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十妹妹真的相信,我母亲不是不辨大是大非的人吗?”
霍定姚一哂。就算王氏真没干这次这件事,那也不代表她就是个明事理的,反之,在太子这件事情上,王氏一向就没拧清楚过。不过这种事情,也没必要同她五姐姐细说了。于是便道:“我只是认为,即便不是三伯娘将我们候府救下太子有功的言论传扬出去,外面的人也不一定就想不到这一层。毕竟我大姐在宫中失仪,当时那么多人都瞧见了。后来英王爷又在朝堂上揭发出了太子才是险些被害之人。这样一想,几乎都能想明白,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不过,蹊跷就蹊跷在于,到底是谁告诉了那位桂康王爷,他刚刚才从大理寺被放了出来,难道就能对朝堂上的消息一清二楚?甚至还不惜顶撞皇帝,也求保下他们永定侯府。若说知道朝堂上的消息也不算什么难事,而让桂康王爷朝皇帝开口求情,这才是真正的疑点。
所以,霍家的人才怀疑王氏。毕竟只有王氏,才最有可能撺掇她那位王兄啊。若真不是王氏,那又是谁呢……
霍定姚突然想到一个可能。难道,真是桂康王爷自个儿犯糊涂,以为他真是皇帝看重的亲戚手足,才干出这一笔糊涂事的?
这边霍有纤露出一个笑容,放下心来,拉住了霍定姚的手,道:“我就知道,十妹妹是个聪明的。其实昨晚上,不仅我弟弟一直跟着我母亲,便是我,也一直不离左右。祖母选了八弟出去,母亲一直很伤心,又同父亲大吵一架,弟弟又害怕得直哭。他们晚饭都没吃,我放心不下,便一直侍奉在左右。”
她咬咬唇,放低了声音,突然急促道,“其实,四伯娘她们的怀疑也不是没道理的……那晚上,我,我从厨房出来,瞧见有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站在祖母门外,偷听了祖母和英王妃的话。”
霍定姚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她,后者肯定的点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守在门口的官差便来押人。这次先将一众人等押回了大理寺,进行了交接之后,又盯着霍家所有成年男子全部带上了沉重的刑具,还有铁链打的脚镣,包括已满十岁的昊哥儿、轩哥儿和逸哥儿也不得例外。这脚铐刚一戴上,三个孩子便委屈得直掉泪,把王氏、妫氏和金姨娘心疼得红了眼圈,恨不得亲自替了去。
那都指挥府领头的便是将霍定姚赶回英王府别庄的飞鱼服,他骑在马上,还得意洋洋道:“几位夫人不用着急,等会儿你们也一份,何必和自己的儿子来抢呢?!再说了,你儿子的用具要小一号,你确定能套得进去?可别憋坏了身子呀。”
说完,便和旁边的兵勇哈哈大笑了起来,一双眼不怀好意地扫过王氏等人。
这等粗糙的话如何让人听得,几位老爷顿时气愤不已,纷纷上前理论。许是皇帝终究还是存了一丝心软,虽然下令跟着流放,但是也没明令要求妇孺和孩子一定要戴上。可惜那些禁军哪里肯听他这一套,惹急了反而吃了几鞭子,疼得嗷嗷叫。
这飞鱼服犹觉得不尽兴,对着一旁立着的差役骂道:“我说的你没听见?磨磨蹭蹭的干什么?是不是得了人家的好处,想着要徇私了?”
那差役十分面熟,霍定姚定睛一瞧,赫然就是那个刘姓差役。她努力回想了一下,确定对方叫刘铁角,还说过这一路要跟着霍家的人去流放。看样子就是负责押送他们的了。她心头一喜,这刘铁角,似乎并不是一个很难说话的,上次引泉小哥不就从他嘴里掏出了话来么?
刘铁角旁边还有一个武姓的差役,似乎和他是一路的。至少上次她们被押送过来办理赎买手续的时候,对方也睁只眼闭只眼,就像根本没看见这里面有孩子明显不符合要求一般。
再说了,她看得十分分明,这刘铁角对马背上那个飞鱼服十分反感,明明圣旨都没要求的事情,他似乎也不乐意这样做,只让几个拿刑具的手下在一旁磨磨蹭蹭的,没说动手,也没要走的意思。可惜就是这个都指挥府是那曹贵全的手下,难怪一直跟他们霍家的作对。若这群官兵赶紧离开就好了。
霍定姚无奈,眼睁睁瞅着邢氏等人也被人套上了枷锁。
这时候周围还围了一大群人,都指指点点的,不明白的还幸灾乐祸地说什么霍三爷和霍四爷以前在京城威风惯了,没少干出些欺软怕硬的事情,如今也遭了报应云云;还有的趁机起哄说奶奶贵女往日都瞧不上真容,如今倒是全身上下都被人碰了个仔细。这让霍府一干人都涨红了脸。
末了,这飞鱼服似乎终于满意了,从自己的官兵中叫了一个身材壮硕的兵勇出来:“武大头临时生了疾病,我看也不用再找其他人,就让丁老三跟着走一趟好了。”
刘铁角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大人,这不合适吧?这内衙门的事,让指挥府的官爷跟着办,这……这被咱们大人知道了,小的可是会吃挂落的呀!”
“放肆!这些事情,自然有曹大人向大理寺主薄禀明。岂是你一个小小的差役能说不行就不行的?!你以为,张大人会为了区区几个罪犯,就驳了我们曹大人的面子?你可知道我们曹大人背后的人是谁?”
刘铁角一僵,硬挤出一个笑,巴巴着上前讨好道:“哪里哪里,小的不过是为大人着想,既然这是张大人首肯的,那也只怪那武大头没福气。”
飞鱼服听他这样说,脸色才好看了起来。霍定姚这边却是心头一沉,不由得暗暗着急。难道他嘴里说的武大头,就是上次见过一面的那位武姓差役吗?这刘铁角虽说不一定是英王府的人,但看起来只是个唯利善钻营的,虽然他们眼下也没有多余的闲钱,但是俗话说得好,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那就称不上是事儿。可那个顶替了武大头的丁老三,光是瞧他那倒三角眼透露出一脸算计的精光,就铁定是个不好相予的。这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她回头瞅瞅自家长辈,可惜几个奶奶都围着自己老爷哭,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一茬。偏偏引泉和钊月眼下又被打发得远远的,又使不上力。
却不想,之前那个见过一面的武姓差役却走过来,和刘铁角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似乎也有不满的神情,不住拿眼角去瞅那个丁老三,刘铁角却冲他摇摇头。
霍定姚听得刘铁角似乎说了一句“你哥……也没办法,下次有机会……总可以挣上一个出头的机会”,她心头不由得琢磨了起来,原来这次押送的差役有三个人,瞧着情况,以前大理寺派下来的应该是刘铁角和大小武,而如今,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大武却被姓丁的替换掉了。
这样也好,至少三个差役中有两个是不难说话的,一路上总有办法让她们不那么难熬。
这领头的飞鱼服见霍家的人都一副凄惨模样,又见自己安排的人顺利替了差事。眼见天色已不早,便催促一行人起解,等霍家人离开得老远,确定他们再也回不来,这才得意洋洋的离开。
霍定姚收拾了心情,紧紧跟在邢氏身边,不住地拿眼角瞅这前面。虽然她自己给自己鼓气,其实内心也有一点忐忑不安,就怕那个谁谁出什么幺蛾子。一行人刚出了城门,刘铁角还好,尚且没说什么,那个丁老三果然开始耀武扬威,不停催促众人赶紧尽快赶路。原本出城之后,霍家几位老爷应该坐囚车,他竟然假惺惺地说什么为着霍家曾经的体面着想,就不用坐了之类的,还说得一脸道貌岸然、义正言辞的,把霍定姚几乎气得吐血。要知道,囚车虽然难看,可好歹是一路坐着,能省下多少体力呀。
她不由得频频回头,对着那几辆囚车恋恋不舍。一旁的林氏明显是误会了她的意图,不由得眼花在眼底打转:“可怜姚丫头,还有我的章哥儿,这一去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来了。你们就再多看一眼吧,也好在心底留个想念。”
说罢,还爱怜地摸了摸她有点蓬乱的包包头。
其余房的几个姨娘听见了,都忍不住低声哭泣了起来。可惜城墙太高,无论是曾经的侯府,还是她们的娘家,都远远的被挡在后面,再也看不见了。
霍定姚一时也有点心酸,不过更多的还是感叹。她忍不住再一次回头,突然余光瞟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城口路边的茶棚一晃而过。
霍定姚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不由得用衣袖擦了擦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正巧那身影也小心翼翼探出了头来,瞧见霍定姚似乎注意到了自己,不由得眼中含泪,又万分欣喜,怕自己叫嚷出声,继而咬紧了嘴唇,然后焦急地指了指邢氏。
那人穿得十分朴素,着了一件浅红色的碎花棉衣,下面套了一条湖绿色的布裙,颜色都十分暗沉,还松松垮垮地挽了一个妇人的发髻。可霍定姚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人分明是自己昔日的一等大丫鬟——
红素。
☆、第74章救急
丁老三见霍定姚停下不走,黑着脸推了她一把。霍定姚没提防,一个踉跄狠狠摔倒在地,惹得邢氏低呼起来,慌不迭地去扶她。翻手一瞧,手掌却是磨破了皮,滚出了血珠子了。
霍大爷怒骂道:“孩子还小,也不过是走得稍微慢了一些,值得你动手踢打吗?你堂堂七尺男儿,也好得意思同一个孩子计较?”
“嘿,走得慢倒还有理了是不!收起你那副喝斥人的样子,你以为你还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大老爷不成,还敢来教训你爷爷我?”丁老三一脸鄙夷,竟然朝着霍大爷一脚踢了去。霍家人都没料到他说着就动手,这次连带着霍大爷身形不稳,也一同倒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站住了脚步。
霍定姚眼瞧那姓丁的脸色都变了,心叫着要不好。她不由得眼珠子一转,换了一副羞红的脸。邢氏以为她哪里不舒服。前者被问急了,才小声缀泣,低耳附语一番。说完,还用眼巴巴瞅着道边儿上那个茶棚。
众人一瞧就明白了。刘铁角皱皱眉,但是觉得这不关他的事,也没作声。
这丁老三见众人都瞧着自己,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便不耐烦道:“你们以为我稀罕同一个小屁孩计较?懒驴懒马屎尿多,这才走了几步,就嚷着要上茅厕蹲号子。”他见邢氏也要一同跟过去,顿时警惕起来,“等等,难道你这大奶奶还要去伺候这小祖宗不成?只能去一个,两个我都不放。你去了赶紧回来,不然,哼哼,可别怪我丁老三故意为难你们。”
邢氏无奈,只得叮嘱一番,放了霍定姚一人前去,一脸忧心忡忡。
霍定姚才不怕呢。茶棚就在五十步开外,这官道上人来人往的,再说了,谁会多瞧一眼她这样子的小孩?看见她从囚犯队伍里出来,都离得远远的才对吧。
不过这正好中了她的下怀。她快步走到了茶棚旁边,趁那两个差役都没留意,刺溜一下钻进了茶棚背后。
红素果然就躲在那里,见了霍定姚,不由得一把抓住了她的小手,哽咽道:“姑娘……您和大奶奶,受苦了。”
霍定姚也忍不住鼻头发酸,问道:“红素姐姐,你……侯府没了之后,你又去了哪里?你怎么嫁人了?藏碧呢?青欢呢?还有璎珞姐姐她们呢?”
红素摇摇头,擦了擦眼泪,“奴婢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们被带出了侯府,直接被关押到了衙门里,第二天又被带到了菜市口上,看管的婆子说,只要有人来赎买,为奴为婢为娼都是各自的命数。若没得人要,便再关回衙门,三天之后便会被充为了官妓。第一天,便有人买下了我,他……姑娘你也认得。”
霍定姚突然福至心灵,“难道,是蒋魁叔?”
红素微微红了脸,也没有否认。霍定姚却松了一口气,虽然蒋魁年纪大了一点,可却是是个有想法的人,又老实可靠,还是邢家的家生子。有他照顾红素,倒也是一桩美事。这也说明,蒋魁也无事,这点母亲知道了,也一定会高兴的。
她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番,虽然她这个大丫鬟身上的衣料都是普通的布料,颜色也不鲜艳,但看得出来是新作的,瞧着也厚实,定是里面缝满了柔软的棉絮。再瞧那发髻上虽然没了以往的富贵首饰,但是还是斜斜地插了一只镶银的簪子,里面的绢花还有一颗小珍珠,就是品相不大好。手腕处也还有一对镯子,缠枝花样倒是十分精致,想来说不定就是聘礼。
红素见霍定姚看得仔细,不由得神情也微微扭捏了一下。再想着毕竟是她的小主子,便收起了害羞,解释道,“原本大奶奶不在,依礼奴婢也不应当自作主张,只是当时不知道咱们侯府得罪了什么人家,定要买下我去伺候。蒋大哥一急之下,才编了个谎话……说奴婢是他未过门的……这才让那家人打消了念头。因着怕惹出事端,后来便请了蒋家在京城的一个长辈,简单操办了这。蒋大哥本就是个守礼的人,也是因着奴婢,才担了这样大的风险。只盼着大奶奶不要责罚于他……”
“你放心,母亲那里由我去说。蒋叔叔保下了你,母亲自然也会欢喜的。”霍定姚道,心想这事情就应该当机立断。在那种情况下,难道还要来通知主人家,让主人家点头才去做事吗?再说那个时候,他们还在蹲大牢呢。
红素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他没多少钱,将奴婢赎买之后,便打算再凑一份银子买出藏碧她们。可是,等到第二天,藏碧、青欢还有璎珞和鸳鸯,都被人提前看中买走了……这一去,竟是不知道主人家又是何人。只知道香凝被一个老财主带走,可恨那老财主年过六十,竟然要纳香凝当妾……”
她说着,眼中又泛起了泪花。霍定姚心头一沉,得知过往府里之人的境遇,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半晌,红素按捺住了激动的情绪,忍不住问道:“老祖宗、大老爷和大奶奶可好?”
霍定姚苦笑一声,从流徙改判为流放,从良籍又变成了囚犯,一家人从分离又在了一起,还能远离是非……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她如今也说不上来了。但是看着昔日的忠心耿耿的丫鬟,到底说不出什么怨恨的话,只得点点头,“祖母她老人家身子骨不错,我父亲和母亲也没吃什么苦头。我们好歹曾经也是一等公爵,那些人哪里见过我们这样的人家,到底是不敢轻慢的。”
她以为这样说,对方就会安心一两分。不想红素闻言,却忍不住又红了眼圈,拿了含满眼泪的目光默默瞅着她,倒是吓了霍定姚一大跳。
红素垂眼,轻声道:“姑娘不要再骗奴婢了,方才我都瞧见了,那些差役对着姑娘您推推搡搡的,还对着大老爷呼三喝四,大加责骂。以往,大奶奶和姑娘,哪里受得了这些?”
她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样东西,递送到霍定姚面前,道:“这东西,原是姑娘从前就心细备下的吧?青欢在和奴婢分开之前,便交给了奴婢。其实奴婢也不懂得是什么,反而是蒋大哥瞧了,说是一定要交给姑娘您。”
那是一枚印章,上面套了细细的银链子,却是宝号银庄的标记。霍定姚惊喜万分,简直想大大的给红素一个拥抱。这东西只要与她自己的小字羊脂玉佩一起用,便能取出大笔银子。如果她没记错,宝号银庄里面,至少已经存了一千两银子了吧?!若是这样,到了下一个镇上,她想办法偷偷溜出去,取点银子出来,何愁这一路不能过得舒舒服服的,便是到了雁门她也不怕,有银子便能买宅雇落户,做做小本生意也不愁不能发家致富呢。
等等,刻了她小字的那枚羊脂玉佩,在入宫的那晚,被那几个该死的假太监抢走了啊?!
霍定姚简直欲哭无泪,心里顿时诅咒起来。抢什么不好,偏偏抢走她那么重要的东西。
红素没注意霍定姚的神情,倒是远远的有男人骂人的声音传来,似乎还有人朝着这边走了过来。两人都吓了一跳,红素加快了动作,又掏出了一个布袋子,塞进了霍定姚的衣袖中,急促道:“这里面是几十两散碎银子,姑娘您一定要谨慎,偷偷交给大老爷或者大奶奶。他们自然明白该如何打点,也好让老祖宗少受点罪。”
霍定姚点头,将银链子挂在脖子上,又藏进了领口内。那包银子自然是更加小心。听得有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近,两个人心下难过,明白到了分别的时候。
可红素却舍不得离开,走一步又回头,再走一步又回头,竟回身跑过来抱住了她。霍定姚眼圈一热,忍不住抽抽鼻子,才咬牙一狠心,终于将她远远推开。自己则急急地跑到了茅厕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