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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层被衾,将她裹了严实,可她还是抖的那样厉害。他转过身,熟练的配制一剂药,递到她唇边,半是强迫的逼她服下。
“我当初说过,不会再见他,认他。可我早就食言,这样多年,一直没有和他彻底断了往来。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他隔着厚厚的被子,抱着她小小的身子,言辞激越,“你以为凭一句遗言就能让我和他重归于好,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你走了,我就再没有任何理由和他继续牵扯不清,多好啊,我就解脱了,臻惜。从今往后,他便是被人挫骨扬灰我也不用,不会回去再看一眼!”
她痛苦的喘息,说不出话,不知是昏了过去还是被他气的。他却还不依不饶,
“所以你要活着,小乖,有多久,你就给我活多久,你……不准死。”
他说不下去。
她不回答。
他突然用手撩开了她额前的湿发。
她不及遮掩的泪水顺着脸颊滚落。
下一秒,她从被子里抽出手臂,用尽全力抱紧他。
许久后,他才听见在她耳边轻轻笑,“哥哥,你在说傻话。”
他否认不了。只愣愣的看着她腕间一个碧油油的翡翠镯子,许久,他小心扣住它,极缓的向上推,一直推到手肘,关节,他停住了,不是不能再向上,而是不敢。
他很清楚,再往上,轻易可以推到腋下。可是他不敢……不敢这样残酷的直视一个活生生的人是如何走向消亡。
他最爱的人。
眼见着,他自己也不能相信她年少的时候有过滚圆的胳膊。当初他将这镯子送给她的时候,她甚至塞不下,就连之后清减了,变得纤细轻盈,可是骨肉还是匀称的,那时候,阳光下,她一袭纯净的白绸裙子,碧镯挂在她皓腕之上,微微晃荡,那样美丽,那样朝气蓬勃……
他松开了她的手腕,极为克制的不再触碰,“还有多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空洞无力。
“半年。”她回答的倒是很轻松,满不在乎的语气,“我听他和医生谈话时,医生说的,不过估计是诳他呢。我昨夜去见了叶臻,她说……最多三个月吧。”
因服了药,她气息渐渐趋于稳定,吊了口气,此刻勉强也能说说话。
“我现在……就像是被蛀虫啄空了的坚果,从里头开始烂,也快烂到了底。你终会发现,其实,我如今只剩下了一曾皮囊罢了。”她依偎在他的胸口,看着落地镜中的自己,喃喃,“我的身子,早就垮掉了,这你也是知道的。”
他是知道的。
当年,她同兄长之间的私情被撞破,因为放不下,他扔试图掩耳盗铃,只当作一切没有发生,带着木偶一样的她回了国。他在苏州那座私宅里,幽禁了她一百二十一天。那一百多个日夜,她没有反抗过他的任何意图,也没有开口和他说一句话。最后,是他无法忍耐,想要强占她。
二人撕扯间,纠缠间,不知是谁多推了那把力,她从楼梯上滚下……
一个已经成了型的胎儿,落了。是个女儿。
他这才忽然想起那个暴雨的夜里,她伏在兄长膝头那句没有来得及说完的话,“再瞒不了多久了,梁珹,我害怕,我已有了咱们的……”
孩子。
那是她同梁珹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最后一个。其实她的身体本身已经很孱弱了,再禁不起任何波折。那次小产带走的不仅仅是她的生育能力,更多的是成为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自小体弱,又同他一起在沙漠深处经历了那样多的作践,生生的把原本就薄的身子底磨的更削了几层,最后更是为了保护他,替他挡去炮火袭来时大半的伤害。再后来,虽然得了半寸的喘息之机,可那也是她同他兄长偷欢最甚的几年,根本不可能放宽心好好修养,精神和身体一直处在高度的紧绷,惶恐,愧疚,不安,如此,种种……
那天,被推出手术室之后,过了一个漫长夜晚。她便疯了。
身体完全垮掉的同时,神智也时而清醒,时而浑噩,而且随着这些年病情加重,她清醒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更多的时候,她的时光会久久停驻在孩提时代,永远不停在寻觅一个人,她说她在寻觅她的爱人。但不是他,也不是他兄长。她谁也不认得。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找谁,包括她自己。
“如果我知道,即使成全了你们,你也终究要落得如此境地,还不如当初……狠狠心,将你留下。”他抱着她,下颌支在她的顶心,眸中空荡荡的,“起码拥有过。可以陪着你走到头。”
臻惜苦笑,“我不是个好东西,你何必要拥有我,不值得,哥哥,不值得。”她郑重的重复两遍,这才徐徐道尽,“谁和我能走到头呢?你不行,他也不行,我注定早亡,他注定一生孤独,因为一开始……这路便岔了,错了。我们明知故犯,做错了事,这就是报应。谁也没有办法长相厮守。我同他若是能在一起,那才是天打雷劈。”
“而你,很好。”她轻轻摸着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描摹出他整张轮廓,呢喃,“你从没有做错任何事,当初那个孩子……你也不知道。报应落不到你头上。我死了,你的路还很长。哥哥,你听我说,你还年轻,很优秀,你……甚至还没有真正经历过一段完整的感情。无论是亲情,亦或者爱情,太可惜。是我毁了你的这两段感情,所以,我想,是否能够尽力弥补你。”
他不是她遇见最好的人,却是……对她最好的人。
说什么两不相欠呢,那些事……说白了,终究都是她亏欠他。她本应是个乖巧本分的妻子,梁珹,也该一直是他所爱重的兄长。都是她的过错。
如果这一生她无法幸福,那么她希望安瑞不要像她一样,在一切还来得及之前,及早回头。
“我知道。”她吸了吸鼻子,红着眼圈冲他笑,“你觉得我又替梁珹说情来了。你觉得我是为了他。没必要,真的没必要。因为我是知道的……无论如何,你承认与否,在他心里,你永远都是最疼爱的弟弟,不会改变。他,永远也不会缺失这一段感情。”
“可你不一样,你……如果放不下,你就真的要失去这个哥哥了。他是你在这世上唯一完完整整的亲人。不同于你的母亲幼妹。你母亲……缺失你的永远也还不回来了,因为过去的无法回头,同她之间,今生注定无法完整,我筹划了让锦年带你去西塘,现在你也去过那儿了,你见过了她,应该,也能够明白吧?”
安瑞觉得喉咙似被什么堵住,心口发痛,眼里酸酸的,就要掉出眼泪——他知道她说的是真话。
“可是梁珹不一样,在我出现之前,你同他之间的情分一直很完整,你四岁那年被接回去,就一直是他在护着你照顾你,后来你被设计绑架,也只有他一个人满世界找你……现在我死了,就当我没出现过,你放下了,一切都可以回去。”
可以回去么?他忽然有点茫然。
伸出手想替她拂去脸颊垂落的乱发,却还是没动,这一刻,他突然有些胆怯,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梦一场。
记不起有多久没有好好看一回她,经历无数个春夏秋冬,她的眉眼已蹉跎的如此沧桑疲惫,叫他望上一眼心里都是轻微的绞痛。
“还有……爱情。完整的爱情。”她忽然如释重负的叹出了声,深深凝望他,“哥哥,你是爱我的,对不对?”
他毫不迟疑的点头。
“我很荣幸。”她含笑颔首,态度风清云朗,“爱一个人总是要有理由的。你爱的,是最初那个明媚,活泼,乐观阳光的我,我……也很爱那时的我。”
他握紧她的手,恒久的沉默。
她静静望着他,“我唱首歌给你听,好不好?”
他不置可否,她却已径自唱出了声。
“,
itmayberainin′,butthere′sarainbowaboveyou,
bodyloveyou,beforeit′……”
蓦然间,就在今晨,就在这一瞬间,他总算明白了她为何而来,明白了她之前种种哀求,也明白了她心底深处的透彻和慈悲。
这一刻,他不知该喜该悲,应该满足她的心愿,还是兀自防备。
“哥哥,你是否发现,你身边早已有了比当初的我还要好十倍的女孩儿,比我纯净,比我温暖,比我……爱你。”
她没有给他留下喘息的片刻,只看见他的表情,便已再度开口,“哥哥,如果有一天,锦年她想要嫁给你,我希望……你不要拒绝。”
☆、第51章chapter51炫耀
“锦年姐,你,你慢点儿……”
纫玉傻傻坐在一边儿,瞪着双大眼瞅着狼吞虎咽的锦年,欲言又止。后者则完全没有理会的意思,只自顾自抱着盘子啃得香甜,原本大过年被轰出家门某位,现在倒是趁着这差事过起了好日子,正赶上纫玉研究新菜,早晨为了赶时间只随意扒了几口的她自然不肯轻易放过这好东西,一坐下就不肯起了。
嘴里喊着满满的碎馅饼,一边儿含糊不清的嘟哝,“唔,纫玉,你这手艺真是……以后谁娶到你真是有福气。”
小胖妹憨厚的笑笑,旋即似是想到了什么,小脸一红,脑袋低的硬生生挤出下巴上三层小肥肉,糯糯嘀咕,“要是他也这样想就好了……”
锦年给呛了下,贼兮兮的一转眼珠,左右张望了下,见四下无人,大着胆子凑到小胖妹身边,状似无意,“我昨天在西塘,看见他了。”
小胖妹并不意外,只是脸更红了,小声嗫嚅着,“纫玉知道,昨晚,昨晚我们通电话来着,唔……锦年姐,谢谢你。”
昨天,昨天在被某个莫名其妙发飙的老男人拖走之前,锦年还是匆匆忙忙的把纫玉的联系方式递给了季泽,想必这两位这就搭上线了。
锦年默默抬爪摸了摸还隐隐作痛的耳朵和脑门儿,想着帮他们小俩口透点消息所付出‘代价’,心里有点不平衡,打量了会儿眼前小肥羊,决定敲诈点什么来弥补自己受伤的心灵。
“就一句谢谢就完事儿了?”她阴阳怪气。
纫玉难得机智一回,狗腿的凑过来,“下回,下回我再做多多的好吃的给锦年姐。”
锦年美滋滋的哼哼了几声,“别下回了呗,就这次,我家瑞瑞也没吃早饭,你再给我一……唔,不对,两份。”小阿姨那么早等在那儿,应当也是没吃好,得补补。
“你家……瑞瑞?”纫玉抓抓脑袋。
锦年一声轻咳,“那,那什么,我叔叔,你听错了,听错了,乖,煮饭去。”
纫玉是个老实孩子,好骗的很,几句话就糊弄了过去,“哦哦”几声便被锦年推走。可走了一半,忽然又想起些什么,又诚惶诚恐的补充,“对了,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姐啊,她得揍我……啊!”
“别告诉我什么?”刚刚玩雪回来的梁唯看见那俩只嘀嘀咕咕的就直觉没好事,逮着上前就听见自家妹妹又一脸心虚模样,于是干脆利落的就拧起了她耳朵,“又捅什么坏事儿了,快说,不然我告诉妈妈去,让她收拾你。”
“啊呜,啊,锦年姐……”纫玉可怜巴巴的扯着锦年,满脸挂着‘千万别出卖我’的造孽表情。
因着眼下和这只小胖子是祸福相依的,锦年自然不能视若无睹,赶忙上前开解,“我们在讨论吃的呢,纫玉饿了想多吃点,叫我别告诉你。”
归根于从小贪嘴的毛病,纫玉的体重一路飞飙,到了今年,眼看着再也不能无视了,一家子开始了针对她的减肥计划,可怜的纫玉因为手艺好负责全家伙食,可现下平日里却只能做个管做不管吃的。眼下这个说辞虽然也是捅了篓子,但左右梁唯都听见了,偷吃这个罪名总好过早恋。
两害相衡取其轻,相信纫玉能够明白。锦年一眼扫过去,果然小胖妹会意,做了个更加心虚懊恼的表情。
梁唯这才面色稍霁,却还是恼怒的在妹妹的小屁股上招呼了几下,“总是这么不听话,还不是为了你好,再这样下去看你还嫁不嫁的出去。”
纫玉还在嘟哝,“他才不在乎呢。”锦年已经连忙捂了她的嘴,将桌面上剩下的俩馅饼包了好就打算跑路,“那什么,瑞瑞还等我呢,先回去了。”
瑞瑞……
果然这喊顺嘴了,哪里还记得什么信誓旦旦的“绝对不对外泄露”的保证,甫一出口——
梁唯可就没纫玉那么好糊弄了。
在心里暗道一声真肉麻真恶心,哆嗦着拍了拍胳膊上积了一层的鸡皮疙瘩,心底忽生一计,越想越是兴奋,也顾不得再提溜着妹妹,朝着她蹦跶远了的身形便扬声道,“锦年!”
锦年刚一回头,只感觉到胳膊上一阵拉扯,再顿下脚步时便已随着梁唯落定在了她家后院子里。
梁唯指着院子中央肥嘟嘟喜洋洋一个雪人,春风得意,“怎么样?”
锦年愣住,上前几步,羡慕的上下摸索,想起了昨夜夭折在安瑞手中的那只小雪人,不禁眼红道,“好大……”
梁唯昂首阔步,“我爸爸堆给我哒。”
锦年:“……”
梁唯:“你有雪人嘛?”
被炫耀了。
锦年不开心了,瘪瘪嘴,不屑一顾,“我家瑞……我叔叔也答应给我堆雪人来着!”
想到临走前安瑞在她耳边保证的那句话,锦年连吃食也顾不上了,抓心挠肺的夺门而出。还是纫玉帮忙将食盒挂在她家‘哈哈’的脖子上,吩咐它追随主人而去——这只二货笨狗,自从锦年寒假,安瑞养病起就一直寄养在她们家里,天天上蹿下跳不得安生,眼下总算是能狗归原主了。
梁唯捂嘴偷笑,看着渐行渐远的热血少女和追随而去的哈士奇……
暗道一句,小孩子就是好骗啊。
“去吧去吧。”她兴致颇好,“加油啊。”
“做什么呢笑这么开心。”叶臻揉了揉女儿脑袋,顺势上前,看着前方策马奔腾的一人一狗,“唉?锦年这就走了?”
“是啊。”梁唯兴冲冲向母亲炫耀战果,别有意味的拖着尾音,“找她叔叔堆雪人去咯!”
叶臻愣了下,眉头却微微蹙起,有忧愁之色弥生,不自禁的喃喃,“可是臻……”
梁唯没听清楚,“什么?”
叶臻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心烦意乱,“没,没什么,我是觉得大过年的,你们该多留人家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