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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闭着眼,没有应声。
当真醉糊涂了。她只觉这寝殿里好似烧了冬日的地龙,火热熏人,他怎么睡得下去?便去解他玉带上的铜扣。未料他今日系得死紧,她一时解不开,额头都冒出了轻汗。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便看见她在自己衣带上忙碌,心头猛地一跳,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床上。
他俯视着她,腰间的玉带硌得她有些疼,不由得皱了皱眉。他立刻问:“怎的了?”
她别过头去不肯说。瓷白的肌肤上已泛起无法消退的潮红,他愈是看,便愈觉心动难持,忽然俯身下去,轻轻吻住了她的唇瓣。
她惊愕地睁大了眼。
他恋恋地磨蹭了一阵,半抬起头来,懒懒地道:“笨。”
“妾——”
“张口。”他干脆地下令,“换气。”
她哭笑不得,“陛下……”然而音还未落,他已再度入侵。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叩开她的齿关,一遍遍研磨着,啮咬着,好像某种兽类。她睁着眼睛看他的表情,他的脸颊微红,墨羽一般的睫毛在轻轻地颤抖,便连那平素凶悍的剑眉此刻也柔和了很多,好像在向她乞求什么,他吻得小心翼翼,吻得用尽力气,他仿佛有很多话要说,最后却只给了她这一个深长得好似没有尽头的吻。
她试着迎合他,如他说的换气,与他交换着最珍贵的呼吸,他陡然得到鼓励,惊讶地睁开了眼。
明亮的眼,灯火漫射之下,全是她一个人的影子。
他抬起身子来解下了自己的玉带,“哐当”一声掷在了地上。吉服披落下来,她忽然低声问:“陛下不去……沐浴一下?”
她记得他是极度好洁的。被他压在床上动弹不得,她也不知为什么,就这样问了出来。自忖并没有什么不合礼数之处,然而立刻便见他高高地皱起了眉,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回眸盈盈地看她:“你嫌弃朕?”
她一惊,心头又是猛颤,脸红得仿佛与那织锦的席子同色,羞恼道:“陛下说哪里的话!”
他却当真下了床,自去找那鞋履,一边低头道:“婕妤说得对,朕当去沐浴。”
看着他的侧影,她心头竟涌起一阵失落,这失落令她自己都感到难堪。她在床上蜷着身子看他,“陛下……”
“嗯?”他回过头,她整个人都快缩进了被子里,只有一双幽然如雾的眸子欲言又止地望着他,白皙而泛红的脸颊边撩落几缕青丝。他的脑中轰然一响,仿佛有一根经久未动、几近坏死的弦毫无预兆地被拂了一下,“铮”地一声,断裂了。
这是他爱的女人。
他想把她揉进自己的生命,哪怕要害得他与她都遍体鳞伤。
如果这不是爱,那他不知道什么是爱。
他自广袖之下伸出手来,她不知所以,鬼使神差地亦伸出了手,轻轻拉住了他。
“子临,”她轻声说,“不要走……”
他握着她的手坐在了床畔,慢慢地俯下身去。这一次,她听话地闭上了眼。
在他温柔的攻城略地的吻中,他悄然除去了他与她繁重的外袍。她娇小的身躯裹在纤白的素衣中,当他轻柔地捧起,还在微微地颤抖。他的心情突然变得极其忐忑,手按在她的肩上,目光里是迷醉的镇定:“阿暖,你可是真心嫁我?”
她怔了怔,而后微微一笑。
像是漫山遍野的春/色,染进她微挑的凤眼,沉静而绚烂,“你若是真心娶我,我就是真心嫁你。”
“斤斤计较。”他紧皱着眉凝注她的表情,她的微笑几近于温柔,他需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把持住自己。——可是,真奇怪,这明明是他们的大婚之夜,他为什么还要把持住自己?
他一抬手拉上了软红的绡帐,刹时间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一片昏红,与他衣料上轻滑的洁白。他突然抱着她往床里一滚,她“啊”地叫了一声,双臂不由自主地搂紧了他的脖颈,而后便是他炽热的吻毫无顾忌地落了下来。
他低下身子吻她,紧紧地抱住了她,将头倚靠在她的胸前,闷闷地说:“你不怕我了?”
“怕。”她低喃。
“我也有些怕。”
“你也会怕么?”
“我怕……弄疼你。”
她红着脸静了许久,“你要碰我么?”
他的动作定住了,呼吸亦凝滞了。她感觉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让她难受得几乎要叫喊出来,便伸手去推他。他轻飘飘地离开了她的胸膛,抬起身子来,抬起眼眸来,她不敢与他对视,只是将双腿蜷至胸前,摆出了一个保护性的姿势。
他苦笑一声:“你还没有准备好,我不会勉强你。”
她沉默。
“你心中还有那么多牵念。”他叹了口气,“我答应你,会去彻查陆氏的案子。”
她眸光一颤,五味杂陈:他知道的,他什么都知道。她的猜疑,她的焦虑,她的不安,她的恐惧,他都知道。
他不言不语,他洞察一切。
她忽然压抑着声音道:“子临!”
“嗯?”他温和回应,声音是朦胧的,仿佛酒的颜色。
“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她的声音轻缓得像一个梦。
“一辈子的时间。”他低声道。
“是的。”她顿了顿,“一辈子的时间。”
他微微一笑,捋过她的鬓发,“傻子,我会等你。”
她颇有些不自在地转过了头去。
他没有碰她,他不会碰她。
靖室绝不能再出一个薄皇后,更绝不能再有一个薄太子了。
他觉得她此刻的姿态可怜又可笑,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他的心头忽然掠过一阵忧惧,他忽然很想问个清楚:“你会给我一辈子么,阿暖?”
她凝视着他,齿缝间迸出一个清晰有力的字:“会。”
他笑了。他转过头去,红烛飘摇,她望着他的背影,清冷,如月色下一只敛翅踯躅的白鹤,没有人能懂他的高傲,也没有人能懂他的孤独。
胸臆间有一种渴望,渴望去拥抱他孤独的影,去告诉他,她不在乎,她全都不在乎了。红烛高烧的大婚的夜里,他怎么能抛她一个人睡?可是她却也知道这是危险的,比庙堂权谋还危险,比外戚专权还危险……
她便这样怔怔地看着灯火一点点暗灭下去,他在床的外侧躺下,低声说:“我累了,早些睡吧。”
她在暗影里呆呆地看着他的背脊挺秀的轮廓,忽然一分分凑上了前去,悄悄地伸手,从后方拥住了他的腰。他的背脊有一瞬间的僵硬,而后便感受到她火热的脸颊贴在他的背上,他能闻见她轻渺的呼吸。
方才在炉膛里烧得火热的不死不休的情|欲,正在这红绡帐中渐渐散去。被她拥抱的身躯渐渐变得放松,她的胸怀是安全的,温暖的,令他生出窒息般的眷恋。
他娶了她,她嫁了他。
可是他不能碰她。
他是大靖的天子,她是薄氏的贵女。
他们相爱,却只能相背而卧,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因为自己不能抑制的爱欲,而倾颓了整座江山。
他们的爱情,原来是世上最危险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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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小言在寝阁门口踱着步。
眼看日上三竿了,皇帝和婕妤竟还没有出来。大婚第二日合当早起去长乐宫侍茶,宫婢们端着一应洗漱用物都站了一早晨了,那俩人,还真是……
孙小言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哀叹一声。
不知这男女之事,哪来那么多乐趣?!
“陛下?”突然门开了,他眼尖地跟了上去,顾渊一身素白的内袍,长发未冠,神容疏懒,吩咐道:“婕妤还在眠中,莫要惊了她。”
孙小言笑得意味深长:“昨夜睡得可好?”
顾渊屈指狠狠地敲了他一爆栗,“要你管!”
孙小言委屈地摸着自己的额头哭丧道:“陛下高兴当然好,可是,可是也不能误了去长乐宫请安呀……”
顾渊顿了顿,“朕现在就去。婕妤便不必去了。”
孙小言睁大了眼,不可置信。薄婕妤是新妇,哪有不拜长辈的道理?
顾渊却没有回答他心中的疑问。
阿暖是他的婕妤,不是皇后。
他不能够,将她推到火坑中去。
☆、第39章庙谟运
天子大婚,百官休沐。五日之后,方开始上朝。
这一上朝,立刻便有老臣吴铿上谏本,道皇帝聘薄婕妤用皇后礼,不合祖宗法度,且当今国困民劳,婚典犹大肆铺张,助长天下奢侈之风,恐非幸事。
这边厢话音刚落,那边厢婕妤之父广元侯薄安就站了出来,道婚典确实有逾制之处,他愿自领惩罚。
顾渊扫了一眼薄安,懒懒地道:“他参的是朕,又不是丞相,丞相领什么罚?”
举朝大惊。
孙常侍宣旨,拜丞相薄安为大司马大将军。自此以后,再无人敢参劾广元侯。
顾渊下朝时,将孙小言招来,“那个吴铿,让他去兰台,随仲恒做事。宣周夫子晚上来宣室殿,带上太学的名簿。”
入夜,宣室殿外停下了第二乘华辇,自上款款走出的是许久未曾踏足未央宫的梁太后文氏。
孙小言在门口觑见文太后的车,立刻便入殿通报。顾渊即刻让周衍离去,却来不及,文太后妆容端严,已经迈入了殿中。
周衍连忙跪地请安。
文太后目不斜视地走过,径自坐在了顾渊案边的尊位上,“今晨的朝议,本宫听闻了。”
顾渊欠身道:“母后来得正好,儿臣正与周夫子商议此事。”
“吴铿既弹劾薄安,你便秉公从事,贬了薄安便是;缘何还升了薄安的官?”文太后的话音很慢,语气却咄咄逼人。
顾渊沉默片刻,“是母后让吴铿出头的?”
文太后的脸色白了白,镇定地道:“不错。”
“腐儒。”顾渊冷冷地道。
“你说什么?”文太后骤然抬头。
“朕说他是腐儒!”顾渊腾地站起身来,“黄河断流,是薄家人治理;匈奴来使,是薄家人应对;流民起事,是薄家人戡乱。朕且问你,吴铿那种只会纸上谈兵、指桑骂槐的腐儒,如何去与功名赫赫的薄氏五侯相比?”
文太后一拍桌案,沉声道:“子临,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后!”
顾渊冷笑,“母后但凡能找出一个姓文的人才,朕便立刻换下一个姓薄的。母后,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