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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见不搭茬儿,搂了妇人在怀里道:“好姐姐儿,理我一理。”乔姐儿歪着头看他道:“这会子哄我,明儿回来只怕要和我生份了呢。”
张三郎知道浑家只怕自己心软,见了兄弟哀求又改主意,摆摆手笑道:“你也太肯小看人了,你道成亲至今,咱们为什么这么好,只因都是一个脾气秉性,家里当真经了大事,脸面情份上自是要顾及的,只是凡事再没有过三的道理,如今他自己不尊重、要往下流走,难道我也成了糊涂车子,拿自家辛苦钱儿填了那个无底洞不成,如今说不得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罢了。”
乔姐儿见惯了丈夫老成持重的模样儿,如今偶然听他说几句村话,倒俏皮,因笑道:“难为你竟放下架子来说这个,刚到一处那会子,我还有些怕你,心想这人倒有趣儿,怎么成了一家子还只顾着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以后日子长了可怎么处……”
三郎见惹得浑家千金一笑,心中欢喜,悄没声儿的说道:“底下还有更粗的话呢,你听不听?”说的乔姐儿红了脸,低垂粉颈不来兜揽了,三郎心中暗笑,抱定了美人在怀,按在炕沿儿上得趣起来,春风一度,花开两朵,交颈而眠。
次日清晨起来吃过早饭,拿了这几日乔姐儿市上办来的选本,又买了几样儿四郎素日常吃的点心,赶着往学里来。
门上书童儿都认得三郎,又见他如今打扮也光鲜了些,知道家道小康,都赶着上来兜揽答对,引着往四郎书房里去。
还不等打门就飞出一块砚台来,幸亏张三郎学过些庄稼把式,眼疾手快接住了,一面向里头嗔道:“前儿才惹出事来,怎的不知道收敛收敛性子,倒会变本加厉起来。”
张四郎今儿给夫子出了一个题目,写了半日一个字也憋不出来,心里只想着桃姐儿,又不知哥哥家里肯不肯应下自己的亲事,又怕那同窗恶少带了人来打个臭死,心中烦闷,听见外头书童儿呼唤,只当又是来讨赏钱的。心下不耐烦,一个破砚台飞了出来,谁料到竟是张三郎来了。
唬得避猫鼠似的,蹭了半日,方蹭到门首处,勉强笑道:“哥今儿清闲,来书院逛逛。”三郎冷笑一声道:“把个圣贤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幸而是我眼疾手快,若是夫子来了,岂不是伤了一把老骨头。”
一面进得房里坐下,四郎赶着拿了几个大钱,央书童儿炖茶来吃,一面扭扭捏捏侍立在一旁。张三郎见桌上放着四郎的窗课,拿在手里翻看了几眼,摇着头儿道:“这几日你嫂子给你买了几本选本卷子,都是历年中了举的文章,我大略瞧了,文章不是你这么个做法。”
说着,提起笔来刷刷点点,在四郎的卷子上改了几处,端详了一会儿道:“我也说不准,只怕好些也未可知,明儿上学去,你问问夫子可使得么。”四郎答应着,心下却不以为然,心说一个更夫头儿要是也会做文章,还要那些念书人做什么。
一时书童儿炖了茶来吃了,三郎方徐徐的说起柳家允婚的事情来,喜得四郎屁滚尿流,一面又恐怕家里拿不出钱来,空欢喜一场。
三郎因将碧霞奴的意思说了,叫他好生思量,那张四郎是个目光短浅的主儿,心中还当三郎原先一般的看顾他,此番分家无非吓唬自己,做做样子,便是来日真有什么江湖救急之事,三房里的嫂子又是个菩萨,断不会看着自己饿死也就是了,当时拍板儿定了,一口答应王氏那里自己去说,分家之后各房再无瓜葛。
张三郎见兄弟答应的爽快,心下叹他志短,也只得罢了,两个商议妥当,三郎告辞出来。
到了第二日上头,四郎交了窗课,正欲乞假回家对寡母王氏去说自家婚事,谁料夫子见了那窗课,捻须微笑道:“上陵贤契如今越发上进了,今儿这篇东西,比往常做的都好多着呢。”
张四郎听了很是得意,把王八脖子一梗,做出些小人得志的模样来,那夫子原本老眼昏花,倒也不理论,一面细细的推敲了一回笑道:“常言道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文章不耐烦推敲是使不得的,比如上陵贤契这篇文字,最妙处便是改过的这几句,当真文不加点,若是这样的文章,只怕就可以前去应考咯。”一席话说的那张四郎又羞又妒,目瞪口呆。
☆、第90章柳翠儿沦落烟花
张四郎听见夫子盛赞三郎的文章花团锦簇一般,心下便不服气,转念一想,来日院试时候,若是竟叫哥哥捉刀代笔,自己岂不是有戏中得一个秀才,也省得熬到头发胡子都花白了,还是个童生小友,心中自以为得计,呵呵儿的乐两声,旁人都以为他是好容易得了夫子的夸奖,飘飘然起来,因此都不理论。
讨了假来家,王氏正带着几个佃户往田垄上去,迎面瞧见四郎,赶忙打发那些伙计自去,一面迎上来接了包袱皮儿道:“你不好生在学里念书,这会子跑回来做什么。”
四郎因说了柳家允婚的事情,正要来家与母亲商议迎娶,一面见王氏自己下地,不解问道:“娘怎的还带了人亲自去,头一日指给地方儿也就罢了,日日这样闹,身子骨儿怎么折腾得起。”
王氏见张四郎这一回狗嘴里吐出象牙来,心中欢喜,说道:“难为你这小厮儿知道心疼我,到底没有白疼你,不像你哥哥,娶了媳妇儿就把老娘抛闪在脑后……你不知道这起子懒贼,你不看着,他们乐得不动,白糟蹋了庄稼,所以我日日去瞧,不敢懈怠的。”
四郎没心思听她这些精打细算,一时来家,叫五姐下了面来吃,一面细细的把三郎那边儿的打算说与王氏知道。
王氏听了啐道:“吓!我老身还没死呢,就要图咱家房子?那乔家大姐儿好精细厉害的人物,瞧着温柔沉默藏愚守拙的,心里一点儿不含糊,这还了得?明儿只怕还要插手你妹子的婚事,摆布了你们两个,连我老身也叫她卖到大户人家当婆子罢咧!”
四郎见母亲起急,只怕不肯写文书,倒耽搁了自家的好姻缘,万一与三郎家撕破了脸,原先那一笔赌资只怕也要自家去还了,赶忙陪笑着解释,一面赌咒发誓说这是自家过意不去才想出来的主意,不与哥嫂相干。
王氏只不信,跳着高儿的数落碧霞奴忘恩负义,刚过门儿没几日就要来触婆家的霉头,说的四郎心里起急,只得没好气道:“您老只会坐在炕头儿瞎说,若是真硬气,当日外头欠了赌债,又不见你老帮衬着还上,如今要说媳妇儿,家里一个大钱也拿不出来,若不向哥嫂做些抵押,就等着明儿我叫舅子活活打死,你们娘们儿给我收尸罢了!”说着,撒娇撒痴的大哭起来。
王氏原本是个雷声大雨点儿小的乡下妇人,只顾着嘴上痛快,撒了一回狠儿,如今给儿子问得哑口无言,灭了气焰盘腿儿坐在炕上想了一回,除了把房子过户,也实在没有别的法子筹出钱来。
况且日后五姐出门子,家里房屋地垄自是归了这弟兄两个,如今四郎既然情愿,自己当老家儿的也不好拦着,难道真要眼睁睁的瞧着儿子给那些泼皮逮住了就要揍一顿不成,若是女家急了,告到当官革了童生的名头,这一辈子苦熬苦业可就算是白瞎了……
想了一回,伸手狠命在张四郎额头上一戳骂道:“你这个小冤家哟,做出下流没脸的事情来,叫我给老三媳妇儿拿捏住了,日后可怎么管教那蹄子……”说着掉了几滴金豆子。也只得任命,教四郎磨墨蘸笔,写下分家过户的文书,自家按了手印儿,叫他带回城里去交给哥哥收着,连带着催促把亲事办了要紧。
张四郎收起文书就要回城,王氏好容易见着儿子一回,拦下了道:“忙的什么?住一晚再走,仔细今儿天晚了进不去城里。”母子两个正扯皮,忽见张五姐从绣房里头钻出来道:
“娘真个要把家宅都过户给了三哥,就不管老闺女死活了?当日爹在时如何疼我,如今伸腿儿去了,一个一个都踩到我的头上来,前儿四哥赌钱输了,就要给我说人家儿还债,如今要说亲,又要把房子过了户,成了亲的子弟哪一个不是向着外人算计老家儿的?
娘这回听了哥哥挑唆把宅子卖了,只怕明儿就拿了文书来叫咱们娘们儿卷铺盖走人呢。那乔家姐妹是那么好斗的?乔二姐儿当日口口声声终身不嫁说的多好听,谁不说她是贞洁烈女一般,如今怎么样?还不是浪着嫁人去了,贪图人家的官声,赶着给个赔钱货做了后娘,妹子尚且这样,姐姐就可想而知了!”
那张五姐当日给何大郎拒了,心中早憋着一口恶气,很瞧不上乔家姐妹两个,如今逮住一个机会,非要说嘴一番,心里方才痛快,岂知又戳中了王氏的心窝子,只怕写下文书,乔姐儿真个就要翻脸赶人的。
四郎见五姐要坏了他的好事,跳着高儿蹦起来作势要打,唬得五姐躲到王氏身后,王氏一面护着五姐,将这事放在心里一咂摸,还真是那么回事儿,若是乔姐儿凭着一纸文书要把自己娘们儿撵了出去,日后指着四郎过活,只怕就要活活儿饿死了……
想了一回,先打发五姐回房歇着,一面拉了四郎说道:“你妹子虽然年轻糊涂,这件事上倒有些先见之明,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不得不防。这么着,你在文书后头写上,要等到老家儿俱已没了才能分家单过。”
四郎见母亲这般吩咐,也只得又写了一条,母子两个叽叽喳喳商量了半日,方才拍板儿定了,天晚住一夜,第二日一早儿打发四郎上城去回信儿。
却说三郎得了文书,与乔姐儿灯下看了一回,再无不妥之处,因笑道:“怎么样,私凭文书官凭印,这回就可以放心了。”
碧霞奴摇头儿一笑,指着那一条老家儿不死不许分家的条款说道:“瞧瞧,防着我呢。”三郎是个聪明人,早瞧出是母亲脏心烂肺才添了这一款的,伸手捏了浑家的柔夷笑道:“偏生你这丫头水晶心肝,什么都瞒不过你,这也罢了,瞧着我面上不与娘计较罢……”
夫妻商议妥当,就着手筹措四郎婚事,这张四郎容貌人品都不出众,又不是张家头生儿子,娶亲有限,碧霞奴初当嫂子的,顾着四郎脸面,意思是大面儿还要好看些,三郎摆了手道:
“他再风光也越不过我去,当日咱们成亲时候便没有大操大办,论理也该比我次一等才是,如今给他一样的操办了就是,用不着做这些表面功夫,倒没得累坏了你。”
乔姐儿听见丈夫吩咐,也只得丢开新媳妇子争强好胜的心气儿,便不精益求精,凡事中规中矩便罢,倒也筹备得妥当热闹。
这一日杜琴官引着,前去拜见柳妈妈,商量迎娶诸事,那柳婆子见了碧霞奴,大呼小叫的道:“哎哟,好个金娘子啊,再想不到三奶奶竟是个绝色的,就是我们院里一等一的花魁娘子也比不得!”
乔姐儿见这婆娘言语粗俗不会说话儿,心下便不乐意,又不好做出来,只得红了脸谦让一回,杜琴官是个精细人儿,赶忙岔开了话头儿笑道:“这回桃姐儿出了门子,妈妈就轻巧多了。”
那柳妈妈叹道:“打发了这蹄子,家里人口更单薄了些,偏生前儿我做头牌的干闺女也给一个大金主讨了小,院里人丁也不兴旺,赶着从官媒手里买了一个小娘子回来,模样儿倒整齐,又叫个翠儿的,正和了我们柳姓了,名字也不用改,就叫柳翠。谁知是个大户人家打发出来的小老婆,贯会乔模乔样,叫我打了两下,如今也会服侍了……”
乔姐儿听见这话心里一惊,心说莫不是看街老爷家中的使女,陷害了丈夫的翠姑娘,竟不知她给夫家打发出来,到了官媒手里竟卖入火坑之中,待要细问几句,一来这事不与自己想干,二来一个年轻媳妇子,只管打听勾栏瓦肆之事也不大好,只得忍住了不曾接下这个话头儿。
一时商议妥当,杜琴官送乔姐儿来家,沿路之上问他道:“敢问琴兄弟一声,方才柳妈妈说的那个柳翠……”琴官不等她说完就笑道:“可不就是前儿给三哥惹了官司的那个主儿么。只因三哥判了当堂释放,舆情都指了那翠姑娘做人不地道。
张大户家七八房小妾,又不差这一个,听了几句街谈巷议,便不耐烦,请了官媒来打发出去,原说指个好人家儿嫁了便罢,谁知他家大娘子深恨这翠姑娘,背地里叫丫头多给了媒婆儿十两银子,指明了要卖到行院里来的。”
乔姐儿听了这话,心里打个寒颤,心说这大户人家又岂是那么好待的,妻妾成群勾心斗角,一步踏错满盘皆输,就好比当日自己不过乡绅人家儿,亲娘尚且叫姨娘摆布死了……初得了这个症候时,当真是万念俱灰,如今想想,竟是因此化去了一劫也未可知,方能遇上丈夫这样的好子弟。
心中想了一回,嘴上说些罪过可惜的场面话,也就不再细问了,来家将此事当做一件奇文说与丈夫知道。三郎也奇道:“竟是这等没福?原先听见她在大户家中使奴唤婢何等尊贵体面,如今不过因为几句闲话,就叫夫主打发出来,却又进了乐籍,夫家竟不问一声。”
乔姐儿叹道:“可见大户人家虽然富贵,人情何等凉薄,竟不如咱们小门小户自在快活,别的不说,只看咱们家与李四兄弟夫妻两个就知道了……”夫妻两个都是心存厚道的人,也不曾幸灾乐祸,只是叹息一番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也就罢了。
☆、第91章新嫁娘大闹婚筵
说话儿到了娶亲头天,碧霞奴在周评事家里告了假,三郎可巧得了个休沐日,夫妻两个打扮得体面鲜亮,回在小张庄儿上。乔姐儿身为大房媳妇儿,自是责无旁贷,带着雇来的几个妇道足足忙活了一夜,到底把席面儿上的几个大菜做得了,因为依然春寒料峭,倒不怕坏,厨房里晾着。
一面又忙活小炒,最见功夫,碧霞奴性子要强,既然大菜已经有同村媳妇儿们料理,炒菜便不肯假于人手,只要自己掂对。因那张老爹过身甚早,家中来往的亲朋故旧倒也不多,场院里摆了十桌官客席。堂屋里头还有两桌堂客席,满破十二桌的席面儿。
一个席上十道菜,已经有了板鸭、烧鹅、红烧肉、葱油大排、清蒸鲤鱼五个大菜都得了,只要掂对四个炒菜一个凉拌就能成席的。碧霞奴烧了大炒锅,十二碟一锅装盘,只是自家娇弱,颠不动恁大炒勺,特地叫了三郎来帮厨。
一个汤是肚肺汤,早起三郎相熟的那家屠户便来贺喜,农户人家拿不出什么体面像样的礼来,便饶了一盆猪下水,一挂大肠,权且用作新婚贺仪。
碧霞奴是个巧媳妇儿,见了这一盆东西倒是灵机一动,井里打了几大盆清水,反复清洗干净,挑了猪肚儿猪肺出来,案板上全仗着好刀工,剁得细碎,葱姜呛锅,红辣椒丝煸炒出糊香味儿,加了水另起一个小灶炖上,满满的一大锅,炖了一日早就成了乳白色,香气连五姐的绣房里都闻见了,拿了个大海碗直说要饶一碗尝尝。
剩下一挂猪大肠,分量也好分十来个碟子,碧霞奴早收拾得清清爽爽的,单捡肥厚的地方斩成小段儿,烧锅起灶把油烧得滚滚的,下去一炸,黄澄澄的就拿笊篱捞出来,一面吩咐三郎道:“赶紧的把油滤出来吧,一会子还拿它炒菜呢。”
三郎不大进厨房,又不明白,笑道:“就着热油炒炒罢了,滤出来怎的?”乔姐儿笑道:“这可是不下厨的人说的话了,这道菜最是见功夫,定要炸过以后另外煸炒,最是酥烂,若是等到一锅油都烧尽了,又可惜,菜又老了,只好做红烧肉时才恁的对付。”
一面说起了红烧肉,就往那卤罐里头拿大海碗舀了一大碗肉汁子,开水烫了细粉,重新烧锅加一点子热油,葱姜呛锅,剁好的肉馅子往里头一煸,变了色就加细粉丝进去,赶忙教三郎颠勺儿,一面一大海碗的肉汤倒进去,改文火咕嘟一会子,一盆肉末儿烧粉就出了锅。
三郎刷了锅放回灶上,帮衬媳妇儿装碟,忍不住拿筷子挑了几根送进嘴里,咂摸了一口笑道:“一个素菜倒做出肉味儿来,一会子配着它倒好吃两碗白饭的。”乔姐儿怕人瞧见,赶忙夺了筷子道:“才叫你帮忙就会要嘴吃,仔细亲朋好友们笑话。”
一时间煎炒烹炸闷溜熬炖做了出来,一家子人家儿并十里八村儿的宾客,将将儿的等到了晌午时候,还不见把人抬了来。三郎心里有些抓瞎,一连往家门口儿走了好几趟,来吃席的小子丫头们都等得不耐烦,缠着堂客席上的媳妇子们要嘴吃。还是碧霞奴想的周到,只怕开饭晚了小孩子家等不得,已经在灶上烤好了许多番薯,这会子进了厨房切成片儿,过油一炸,配了绵白糖装了碟子,端到堂客席上单给孩子们吃。
回头见门首处张四郎披红挂彩的骑了马走来,只当是新娘子到了,场院里就放起炮仗来,但见四郎跳下马来摆摆手道:“快踩灭了,人没到呢!”
这一下一家子都有些慌神儿了,王氏从堂客席上跑出来拉着四郎道:“你不是去村口儿迎着了么?怎的还没来,过了晌午可就不是头婚了……”说到此处又怕旁人笑话,不好再说。
四郎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呢,也不知我那岳家怎么想的,一家子糊涂车子,明明说好了今儿是吉时,再三再四的定下,莫不是有甚变故……”
王氏此时也没了主心骨儿,因向三郎讨个主意,三郎道:“如今就是往高显城里去问,一来一回也是赶不及了,只好先等一等,家里有甚家常的吃食,招待过三老四少街坊邻居一顿饭再看吧。”
乔姐儿听见,往厨下烧大锅下了一盆烂肉面来,腌萝卜干儿切丝儿把姜醋秋油拌了,大菜里挑了一锅牛腱子切了吃碟儿,吩咐雇来的走菜媳妇儿,一桌桌的送上来。
众人不知有甚变故,也是饿了一早晨,都放量用着,直说乔家媳妇儿手巧,一面嘁嘁喳喳的猜测新人如何还不曾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大夜里,官客席上的亲朋好友多半都是当乡本地的庄稼汉,也不大将这些家长里短儿的事情放在心上,堂客席上的妇道猫了一冬,如今房里正没有谈资呢,得了这个话头儿,嘁嘁喳喳的小声儿嘀咕起来。
带来的丫头小子们熬不住夜,都纷纷的睡了,乔姐儿只怕睡在堂上冷风吹了,搭讪着禀明了婆母娘,带了一群孩子往后头房里睡去。
刚刚安顿了,忽听见门首处鼓乐之声,吹吹打打的,王氏听见,喊了一声皇天菩萨道:“可算是把个人送来了,不然怎么处?”一面迎了出去。
但见那头儿送亲的婆子挽着新人下轿,迈了火盆儿,掺进堂屋正房里来,一面给亲家太太道喜。王氏碍着情面,也不好多说,少不得埋怨几句如何来得这般迟了等语。
那送亲的婆子笑道:“亲家太太不知道我们行院里的规矩,都是晚上成亲的,只因好些个老爷少爷们讨小,白天不敢声张,只怕坏了官声舆情,所以有这个规矩。”
当日定了桃姐儿的时候,十里八村儿多少也有些传闻,说这家的姐儿是行院出身的,只是不曾坐实,又不好向本家打听,如今这送亲的婆子不会说话儿,倒泄露的机关,把王氏臊了个大红脸,堂客席的媳妇儿们忍不住叽叽咯咯的笑了起来,连耳朵也不咬了,明目张胆的说笑。
王氏见压不住,心中火气腾腾的往上顶,嗔着那婆子道:“你这老货莫要瞎说,我老身家里娶媳妇儿,怎会要那样地方出身的破烂货!”
一句话倒戳中了桃姐儿心中的真病,虽是行院人家养的,也与寻常家里的女孩儿一般娇养惯了,家中又有几个钱,比中等人家的姑娘还要骄纵些个,如今见婆母娘第一日就给自己脸子瞧,又因为自家已经出阁,不像往日闺中小姐恁般腼腆了,一伸手就掀了盖头,顶了一句道:
“谁不知道我柳桃儿是行院人家养活的闺女,婆母娘非要当着众人表白表白,我虽出身院里,也是正经人家女孩儿,又不是乐籍赎出来的,何苦来一口一个破烂货的叫着,你们家若嫌我不好,当初又为什么三媒六证的来求,今儿豁出没脸去,叫那张四出来,一纸休书打发了我,横竖你们家有好哥哥好嫂子,一万八千的再买就是了!”说着,撕烂了身上嫁衣嫁裙,撒泼打滚的大哭起来。
唬得王氏怔怔瞧着,竟不能弹压得住,一回身瞧见来吃席的几个年轻媳妇子交头接耳的说笑,知道这一回自家的名声在外了,一口匀实气儿喘不上来,眼前一黑险险的栽倒在地上。
一旁的张五姐见母亲气成这样,平日里也是掐尖儿要强的性子,如何肯依?上前来扯住了柳桃儿的衣袂,一口啐在脸上骂道:“你少跟我充夫人娘子,不过我家里花几十两银子买来的丫头,倡妇粉头之流,还要讨什么一纸休书,真真笑死人了,我看还了你卖身契还差不多……”
柳桃儿见五姐恁般说,便知这是小姑子,心中暗道若是不压服了她,往后日子难处,冷笑一声道:“哟,原来是五姑娘啊,可别说我这当嫂子的不知道教给你,行院人家自有行院人家的好处,我们家里的干姐们儿,十三四岁就梳拢开脸的,正是花枝儿也似的年纪,与情郎处得好了时,比寻常人家的夫妻还要鱼水恩爱。
姑娘大了总是待在闺阁里,也不是长处之法,常言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五姐如今也好及笄的年纪了,老家儿疼爱多留几年也是有的……哟,奴家可记不清了,莫不是竟没人来说人家儿么?日后嫂子帮你留意就是,好的找不见,找个老实厚道的也罢了……”
那张五姐虽然厉害,到底是个腼腆闺女,如何听得这些疯话,早就臊得满脸通红,原先给那何大郎拒婚之事都叫这银妇指桑骂槐的说了出来,一屋子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听见了,日后村里还怎么见人。
登时也顾不得脸上下得来下不来了,指着柳桃儿的鼻子骂道:“先奸后娶的好银妇,也敢在正经女孩儿面前逞威风不成!”
那桃姐儿没成想如今张五姐竟这般撕破脸皮,她生长在高显县城里头,寻常女孩儿大了便不十分抛头露面,不知屯里民风这样凶悍,一个没出阁的大姑娘也好说出这话来。这下子小张庄儿里都知道自己不是处女出阁了,一句话就戳中了心窝子。
当下也顾不得口舌争锋了,跳起来扯住了张五姐厮打起来,一面口中骂道:“你骂得起我么?给人拒了婚没人要的赔钱货!”张五姐也不是个省事的,反扯了柳桃儿的发髻骂道:“那也比你千人骑万人压的烂货强!”两个厮打起来,只听得哐啷一声,忽见王氏痰迷了心窍,昏在地上。
☆、第92章贤伉俪同床异梦
乔姐儿才从后院儿出来,正要往前头去,忽然黑影儿给人一把捉住了,待要叫时,见是张三郎,对她打个嘘声道:“前头闹起来,好些个疯话,你莫要出去,仔细污了清听,连你也编排上了。”
碧霞奴躲在丈夫怀里,仔细听了几句,想笑又不好笑的,一面推他道:“你也不去管一管。”三郎摇头苦笑道:“哪儿有大伯子去管小婶子的道理?也只好由着他们闹去,倒是多亏了你有先见之明,见他们赁房单过,不然只怕一日也不能消停的了。”
两个这说话儿,忽然听见张五姐哭着喊娘,三郎一蹙眉,嘱咐浑家莫要出去,自己到外头去瞧,乔姐儿见此番正是用得着媳妇儿的地方,也顾不得许多跟了出去。
三郎到前头喝住了,张五姐自是害怕哥哥,那柳桃儿见后院里走出一个金刚也似的大小伙子,也唬得住了口,乔姐儿赶忙上来扶起了婆婆,往后头躺下,一面央了几个来吃席的半大小子,去拍屯里赤脚郎中家的门。
来吃席的亲朋好友瞧了一回西洋景儿,如今见张家老太太痰迷了心窍,只怕三郎怪罪如何不来劝架,纷纷的告辞回去,李四郎这回娶亲,倒成了全村的笑柄,早就躲在自己房里不敢出来,等到人散了,才扯了浑家进屋,倒带了房门锁进新房里,自己磨磨蹭蹭的往上房屋中看视母亲。
一时郎中前来看过,说是不妨事,不过急火攻心,扎了银针,又开了几剂凉药,叫吃下去发散发散就好了。一家人方才放心,碧霞奴上灶煎药,三郎骂了四郎五姐一顿,纷纷打发回各自房里睡去,一夜无话。
那张四郎夫妻两个闹了一场没意思,小张庄儿上存身不下,不到天亮,急急的收拾了家伙铺盖,就回了高显城里,桃姐儿娘家出面,就在书院后身儿小巷子里头租下一间小房儿给他夫妻两个居住,桃姐儿至此日日抱怨丈夫没用,张四郎自知理亏,又恋着新婚媳妇儿,只好伏低做小的听着,不在话下。
忙完了四郎婚事,乔姐儿夫妻两个依旧当差,这一日在周小姐家里教完了针黹,夫人非要留中饭,碧霞奴想着今儿丈夫不来家吃,自己也懒得做了,就留下用了饭,席间周家夫人小姐多谢乔姐儿教导有方,如今周大姑娘的绣工在手帕交里头也是个尖儿了。
一面又说只学到这个月末,下月初就要出阁的,因怕乔姐儿少了进项,闺阁之中帮衬着打听,可有哪家的太太奶奶们要学针黹。可巧前儿听说一户人家儿的少奶奶想学,只因当姑娘时候娇养,凡事都有针线上的人供给着,自己不过一年动个几回剪子,如今到了婆家就不大讨喜,丈夫房里的针线都是丫头们做的,贴身穿用的东西不是媳妇儿手艺,也难免夫妻两个就生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