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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不可能,你都不知道,你们俩看着彼此的时候,眼睛里都带着光。可每次你一冷冰冰的和他撇清关系,他就失落的像是一个丢了糖的小孩子。试问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选择另一个人结婚,简直想也不要想。”她双手握着宣紫,一字一句地问:“你实话和我说,宣姐,如果这件事你不做,你是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宣紫点头,动了动嘴唇,嗫嚅着:“可他现在一定恨死我了。”
“你不去做,他才会恨你。”
宣紫思忖半晌,忽然看着小艾苦笑了笑,“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艾冲她挤眼睛,“天大的事情,不去开始,连失败的机会都没有了。”
“那小艾,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件事。”
“你说。”
“我今晚要早点走。”
小艾噗嗤一笑:“这算什么帮忙,走呗,我还省得骑车送你了。”
***
赶到医院已是凌晨,人防备最松的时间段。
宣紫托了孟溪林查病房,找关系,好不容易赶到目的地。
可在只是一墙之隔门外,她竟始终下不了决心按下门把。
走进去。
这样一番情景如此眼熟,以至于来的时候,不废太多波折,完全循着记忆里的路线。
三面是镜子的电梯,一条笔直悠长的过道。
空气里迷离的消毒水味,间或,自虚掩的门里逸出一两声痛苦的呻、吟。
区别只是,多年前的她得益于父母的庇佑,能够给予他最大的支持……而现在,身无长物的自己,只能尽力不让他担心。
失去爱人的痛苦,一次便已刻骨铭心。
静谧里,忽然闯出一辆推车。
塑胶的小轮碾在铺着厚实胶皮的地面,只发出类似轻微的钝响。戴着帽子的护士很礼貌地冲宣紫点头示意,走过的时候,轻声说:“探视的时间已经过咯。”
宣紫说:“我就望一眼。”
护士看了看门号,说:“一定不要吵醒病人哦。”
宣紫说:“当然。”
“这位先生睡得很浅的。”
“他……”宣紫问:“他的情况有没有好一点。”
“不是很好啊,关键是病人自己意志非常消沉,屡屡不配合我们治疗,真是非常让人头疼。”
宣紫头疼地咬了咬手指,下意识地在问怎么办。
护士连忙安慰:“我说得也不准的,女士,你如果想全面的了解情况,还是问这位先生的主治医生吧。”
她推着小车慢慢走远。
宣紫推门进去。
偌大的套间,只亮了玄关这一处的灯。隔间陪护的门虚掩,宣紫没来得及去看是谁,被房间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吸引。
月色极好,不开灯,屋子里也是亮堂堂的一片。
病床上,拱起的一团阴影动了动,她连忙过去给他拉被子,一手提着一角托起半边的重量,等他安静下来,将被子沿着肩胛盖好。
他身体不舒服,因而睡相极差,背脊弓得很高,两只手都紧紧抱住自己。脑袋枕不上枕头,半边脸都陷在床单里。
宣紫摸了摸他的鬓角,确定他不会醒来,托着他的脑袋,将枕头塞进来。
他脸滚在她的腿边,忽然闷闷说了一句:“宣紫……”
宣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脑中嗡的一声,血流涌动。
直到狂乱的心跳过去,听得见他清浅的呼吸,方才确定这不过是睡着的人梦中呓语。
心里却被塞进一团团腐臭的棉絮,那股负罪感不期而至,压得她整个人透不过气。
眼泪肆虐。
宣紫抱着他,小声嗫嚅着:“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那样冷漠地面对你,在最需要你拥抱的时候冷冰冰地说其实我很好。
对不起那样陌生地忽略你,在享受你无所不在的帮助时装聋作哑。
对不起那样无情地奚落你,在你以为一切可以弥补,可以恢复的关头,一句轻飘飘的灵、肉关系,划清所有的界限。
对不起……
宣紫自房间出来的时候,安母正端着两个纸杯站在门外。
她抿了抿唇,声音低沉,“刚刚听见里头有声音,所以一直在这候着没有进去,果然是你啊,宣小姐。”
面对面撞见,宣紫因此吓了一跳,匆匆一鞠躬,斟酌称谓,低声说:“安夫人好,我这就走了。”
安母却将一杯热牛奶递到宣紫手里,说:“咱们找个地方坐坐吧,宣小姐。”
宣紫一怔。
每一层的休息室,常年被烟瘾犯了的男人强征做吸烟室。安母刚一进门就将窗子打开,问:“你不介意吧。”
宣紫说:“我没问题。”去将这间屋子的空调温度提高几度。
两人分别坐在沙发两边。
安母说:“一直都呆在这边没有走吗?”
宣紫说:“是啊。”
“不想走的时候不会走,想走的时候走不了,是这个道理的吧。”宣紫唯唯诺诺,安母浅笑着摇头:“细想起来,咱们能在一块儿说话,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我情绪不好,整个人看起来像个犯了更年期的老大妈……不过你要体谅那时候的我,知道的不多,所以以为自己想的就是真的。”
这番话倒教宣紫承受不起:“长辈批评晚辈是应该的。”
“长辈犯了错,也是应该自我反省的。”她将手里的杯子搁到茶几,一手撑在沙发上,支着下巴,“这段日子发生了挺多事,糊里糊涂就走到今天这一步。安宴刚进医院那会儿还不肯告诉我,辗转从他朋友口中才知道他的病情,这时候我才发现我们母子之间的感情原来存着这么大的危机。
“以前一直忙着工作,没空理会到他,小学起就要他念寄宿制的学校,每次回家见到我都生硬地喊我妈妈。出事之后,总觉得是以前的关注不够,想着要好好补偿,于是一叶障目地看不清全景,还自以为是的要他趋利避害。
“我从来不知道宣小姐为安宴做了那么多事,还以为你对安宴只是一时的兴趣,他一有难,你这个娇小姐就毅然决然地抛下了他……其实你父母把你教育的很好,是我没有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宣紫选择沉默。
安母又说:“你现在在哪工作,又住在哪?”
宣紫这才说:“白天会在开发区的一家公司做翻译,晚上的话在一家快餐店兼职,公司有宿舍,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在住。”
“觉得辛苦吗?”
“还好。”
“那以后可能还要让你更辛苦一点。”安母定定看住她,“安宴这边需要有人陪着,他那个人很倔强你不是不知道,很讨厌被别人伺候。如果可以的话,把晚上的工作辞了吧,你在的话,他睡得比较安心一点。”
宣紫拧眉,“从泠应该比我更适合吧。”
安母笑起来,“从泠很懂事,我听说她在老家找了份新工作,她母亲身体不太好,离得近一些好照顾。不过默默应该要留下来,总是要孩子不断适应新的环境,我们觉得对她伤害太大,我今年就快退休,以后她可以和我们住。”
宣紫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向安母告辞。安母一路送至电梯,在宣紫的强烈要求下止步。
宣紫说:“再见。”
她拉了拉宣紫的手,说:“明天你会来的吧?”
***
宣紫在宿舍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就爬了起来。
安宴熟睡中的低吟,纤瘦的侧脸,还有安母絮絮的话语,拉起她手时温暖的触感……都像一个接着一个的梦。
这梦里有辛酸,有释然,又痛苦,又快乐,让她头痛欲裂,完全不知所措。
等到九点,她向总监请假。
德国佬问她理由,她讷讷说身体不适,德国佬不留情面地说年轻人注意身体,别再让我听到有人抱怨你房间的床声了。
宣紫挂了电话,脸还在烧。一边熬粥,一边盯着那张单薄的小床。
……
“只是……以后你不要再帮我了。”
“你结婚之后,我怕自己再没有办法来感谢你。”
……
那时,是怎样的一种混乱,她才会头脑发热说出这样的话。
宣紫到医院的时候,安宴刚醒没多久,半躺在病床上,微阖着眼睛看向窗外。
大晴天,阳光好得刺眼。
金色光线自他头倾泻,一张脸,白得几近透明,密密的睫毛落下阴影,蝴蝶羽翼般落在脸上。
他依旧英俊得教人窒息。
宣紫走进去,脚步不轻不重,他耳朵灵敏,脸微微一侧发现来人,生硬地下命令:“出去。”
宣紫没有理会,径直走到床边,将饭煲搁在床头柜上,旋开盖子的一刻,粥的清香即可弥漫。
男人挺了挺腰,冷冰冰地说:“我说了你给我出——”脸侧过的一瞬间,看见是她,话语顿了顿,随机滑出低短的后一个字,“去。”
宣紫将粥舀出来,微抬起眼帘看他,说:“认真的?”
安宴很重的喘息,将脸又侧回去,用尽全身力气似的说:“出去!”
宣紫将碗一丢,说:“好啊。”
慢慢地起身,手自他床畔移开,余光里,他身子打颤,往前迅速倾了一倾。
下一刻,手腕处传来铁一般紧箍的力度。
他骨结分明的手抓住了她。
预料之中,毫无意外的,又一次抓住了她。
无论过去或现在,平静或争吵,面对着她,他永远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被她牢牢攥进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