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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记得我跟你们染家有什么关系。”
“子承,你是如烟的孩子,怎么会跟我们没关系呢?我是你外祖母,桦儿是你表姐,侯爷是你表哥……”
廖子承面无表情地打断她的话:“从你们把我娘逐出家门的那一刻起,她就跟你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了。我是她儿子,我跟你们也没关系!”
“子承……”染老夫人的眼眶一红,泪水滚落了双颊。
廖子承淡漠地眨了眨眼,又面向染千桦道:“颖萝的案子破了,梅庄地图是不是应该给我了?”
染千桦抿了抿唇,神色复杂,定定地看着他,几番欲言又止,最终从怀里掏出一块折叠好的地图,递到了他手上。
廖子承拿过地图看了看,仿佛怀中,又对着帐幔问:“好了没?好了我们就动身。”
华珠想死的心都有了,上回是被父亲抓包,这次又被染老夫人和染千桦抓包,她的脸子已经掉得七七八八了。偏廖子承还问她好了没?要下逐客令,能别扯她做筏子不?
染千桦带着泪流满面的染老夫人离开了,临出门前,染千桦回头,神色凝重地看了廖子承一眼:“不要寻找梅庄。”
华珠一愣,怎么跟柳昭昭讲一模一样的话?柳昭昭临死前,叫月伶带话给她——不要寻找梅庄。时隔四月,华珠又从梅庄第三女的口中听到了同样的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带着疑惑,华珠与廖子承走出了兰芳阁。
此时阳光明媚,天空澄碧,周围的景物格外鲜活与艳丽。
左边是一片茂密的枫林,右边是一个芳香的花圃,花圃中,种满了染如烟偏爱的墨兰。一个爱种兰花的女子,一个字迹娟秀的女子,到底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要被生身父母逐出家门呢?就因为她坚持与余二老爷和离了吗?
“染家的园子可不得比御花园大,需要跑到行宫来赏花?风大,玉湖的水都快被吹干了,我要是您呀,就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免得被玉湖的风吹瞎了眼睛。”
那天,染老夫人就是听了余老太君的这番话才气得中风的。
话里两度提到了玉湖,可据她所知,京城根本没有哪个湖泊叫玉湖。
思量间,花圃深处,传来染老夫人声嘶力竭的哭吼。
“都怪你!都怪你!把我好端端的女儿赶跑了!害她年纪轻轻客死他乡,害子承在福建吃了那么多年的苦!我的外孙啦,居然被全县丞的人指着鼻子骂灾星、骂棺材子!都是你害的!你混账!你赔给我!你把如烟赔给我!你把子承赔给我!”
华珠循声望去,就见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坐在轮椅上,背对着华珠,华珠看不清他容貌,只能通过染老夫人的言辞与捶打他肩膀的动作,隐约判断出他就是曾经立下过汗马功劳,并架空了神策军的染老将军。神策军把控朝堂多年,曾一度拥有废黜皇帝的特权,弄得整个皇室人心涤荡。直到染老将军这匹黑马出山,才将神策军赶下了政治舞台。
说起来,染老将军算得上是北齐史上的军事神话了。但他的私生活比较简单,一生只娶了染老夫人一妻,二人育有两子一女,长子是前任宁远侯,两年前辞世,由长孙染世林继承衣钵;次子驻守东部边关,任骠骑元帅,他的夫人孩子也全部都在那边。
眼下染府中居住的染侯爷、染二爷、染三爷、染四爷、染千桦,皆为前任宁远侯所出。由于她提前打了招呼,在染老夫人的授意下,他们没上兰芳阁探望廖子承。其实,她挺想见见染四爷,因为他很有可能是年希珠未来的夫婿。
“年华珠你还走不走?”廖子承停下脚步,冷冷地问向落后一丈远的华珠。
华珠嘴角一抽,跟了上去。
自从颖萝死后,流风的情绪一直不怎么高涨,廖子承叫他坐在车厢内,他不干,自己骑马走在前头。
廖子承的天花并未完全治愈,身上仍有不少疹子。华珠拉好窗帘,尽量不让冷风灌入。见他把玩着从染千桦那儿得来的地图,闷不做声,华珠知他想起了早逝的娘亲。华珠的嘴皮子动了动,想问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可碍于他冰块一般的脸色,又决定先问点儿别的抛砖引玉。
“你还没告诉我梦见蛇,代表什么?”
廖子承唇角一勾,面色如常道:“代表性,和恐惧。”
性……性?!华珠的脸“唰”的一下红了。
廖子承握住她不知该往哪儿放的小手,轻声道:“我们早点完婚。”
早点完婚,早点圆房?!他是这个意思吗?怎么弄得跟她多欲求不满似的?她才没有那方面的想法!鬼晓得,她怎么会梦见跟性有关的东西!她好像也没干什么呀,没看小黄书,没看春宫图,也没……
脑海里忽而闪过那句“好痒,抓抓”。
华珠瞪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抽回被他握住的手,正襟危坐道:“你误会我了,我没那方面的想法。”
“嗯。”廖子承轻轻地应了一声,又看向她明显清瘦了许多的小脸,目光一动,“会尽早完婚的。”
一个人的梦境,能够非常真实地反映他的内心。华珠不知道的是,一场把自己气得够呛也吓得够呛的梦,除了性意识的萌动之外,也让廖子承看到她对婚事的不安、对生存环境的排斥。
华珠不知廖子承想了那么多,只是嘀咕着他刚好一天便开始欺负她,小脸臭了好一会儿,见车厢内的气氛又冷凝了起来,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话锋一转:“为什么染将军跟柳昭昭都说不要寻找梅庄?是不是她们去过梅庄?”
廖子承凝眸道:“不清楚。”
华珠绕了绕腰间的流苏,睁大眼问道:“我们好像从来没问过她们为什么会拥有梅庄地图,又为什么会被梅庄选中?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廖子承深邃的眸子里也掠过一丝困惑:“我问过染千桦,她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成为梅庄第三女,为什么会有梅庄地图。她只是一觉醒来,就有了地图,有了一本《梅庄五女》。”
华珠拿出小册子和笔,很认真地记下了这些疑点。记完,华珠又问:“已经有两张地图了,下一张找谁拿?”
廖子承点了点桌面,淡道:“不是两张。”
“嗯?”华珠眨了眨亮晶晶的眸子,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廖子承从怀里掏出另外两张地图,放在桌上。
华珠定睛一看,葱白指尖一一点过它们,数道:“一、二、三!染千桦的,柳昭昭的,最后一张是谁的?”
“长乐公主的。”廖子承淡淡说完,见华珠一脸不解又皱着小眉头看他,便解释道,“颖萝死后,我在灯笼里发现了迷香,开始怀疑陈轩。你和染千桦来帝师府看我的那天,陈轩刻意引诱公主跟踪他,又当着公主的面演了一出深情戏码。那时,我就怀疑,他是想击溃公主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引诱公主以梅庄地图做条件换取他存活的机会。”
华珠似有顿悟:“啊,难怪女道士总是告诉那些信徒,只要大家把最好的东西奉献给天神,天神便会福泽他们。陈轩、染将军和公主各自离开后,你说有好戏登场,叫流风跟上,就是为了偷地图?”
廖子承点了点头:“嗯。流风曾经潜入过公主府找地图,但是没找到。长乐公主常得非常好,连最信任的驸马都没告诉。我也只能等到她翻出地图,再偷梁换柱了。”
想起流风偷她肚兜又偷廖子承亵裤的本事,华珠丝毫不怀疑流风会失手。所以女道士烧掉的地图是假的,难怪长乐公主与陈轩都吓得半死,廖子承却一丝慌乱都无,敢情他一早将真地图收入囊中了。
这个男人啊……
华珠暗暗摇头,又问:“对了,这一次得天花,好像是故意争对你和长乐公主,染将军和陈轩都没被传染。我的话,不大清楚是不是他们的目标,毕竟我对天花免疫。”
“你不是,他们要对付的只有我和长乐公主。”廖子承平淡无波地给出了回答,仿佛谈论着别人,半分惊慌都无。
华珠蹙了蹙眉,若有所思道:“这我就想不通了。女道士与陈轩谋害长乐公主是因为他们有谋害她的理由,可你呢?你跟女道士无冤无仇,与陈轩也不曾结过梁子……”
廖子承的眸光一凉,唇角扯出一抹冷冽的笑来:“所以,这场局的背后,还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想要置我于死地。”
华珠的小眉头皱得更紧,捏了捏拳,把心一横,说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廖子承看着她,示意她往下说。
华珠垂下眸子道:“女道士跟我说了一句‘帝师府,好儿郎,芳心许,情愫藏’。当时我差点儿以为她真的能读出我的心思,而今想来,怕是陈轩从陈娇那儿得知了我们的关系,然后告诉了女道士。”
“陈轩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廖子承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华珠的猜测,“第一次去天师雅居时,我仔细观察了每一个人的表情,染千桦、颖萝、长乐公主对我们两个以及他们各自双方的出现都感到非常意外,她们三个是完全不知情的。陈轩看见你时没多少惊讶,看见我时却非常诧异。他没料到我会跟你一起出现,他是坐下来看见我们两个举止亲昵才笃定我们关系匪浅。”
华珠用食指摸了摸脸蛋:“看来,女道士不止跟驸马合作了,也跟另外一个人合作了,而那个人,对我们两个非常了解。驸马想要梅庄地图,女道士想要公主的命,那个人……想要你的命。会是谁?谁知道我们的关系?染千桦?她不会伤害你。王帝师也不会。那么……还剩陈娇?不能吧,她要是这等心机,也不至于被卢高骗了那么多年。”
“帝师府,好儿郎,芳心许,情愫藏。”廖子承默默呢喃了一遍,唇角浮现起一抹讥讽的冷笑,“除了染千桦、陈娇和王帝师,还有一个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回避——回避——”
前方,传来一名太监的吆喝。
七宝驾着车驶入小巷子中回避。
听声音,像谁的仪仗在出游,可卫兵偶尔吹起的号角又不像是私人所有。
华珠欲挑开帘子看看,又想起廖子承不宜吹风,只得打消这个念头,问:“外边的是谁?”
七宝在外头答道:“他们呀,和亲胡国的仕女和使者。”
难怪上次长乐公主威胁她若不献艺,便告诉太后让她和亲胡国,敢情真的这么快便开始两国联姻了。这些仕女,都是从世家中挑选的德才皆备、姿容艳丽的女子,由皇室授予公主或者郡主的封号,送往胡国。表面上是嫁给当地权贵为妻,实际只是胡人的玩偶。一旦玩腻了,他们会相互交换,直到玩得再也没了新鲜感,等待这些仕女的将是永世圈禁,或赏给部下为妾。
华珠惋惜地叹了叹,随即有些庆幸,庆幸自己不在和亲名单上。
“咦?这不是廖提督的马车吗?这么巧?”
伴随着一阵慢悠悠的马蹄声,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了车厢。
华珠的小眉头一皱,这边,廖子承已经挑开帘幕,望向了来人。
余斌骑在高头骏马上,穿一件藏青色直坠长袍,腰束玉带,脚蹬黑色净面小短靴,依旧是一身儒雅、满脸温华。帘幕掀开的一霎,他微微扬起唇角:“听闻廖提督不幸染了天花,我正打算上抽空去瞧瞧,没想到就碰上了,我与廖提督果然有缘。”
说着,目光透过帘幕的缝隙,落在了华珠白嫩却清瘦了不少的小脸上,笑容越发柔和了,“表妹也在,幸会,幸会。”
华珠干笑了两声:“表姐夫好。”
廖子承淡淡一笑,似嘲似讥道:“余讼师最近不打官司了?好像闲得很。”
余斌笑了笑,仿佛颇有些无可奈何:“没办法,自从输给你们,我的生意冷淡了许多。”
“余讼师是在怪我们砸了你金牌讼师的招牌,难怪,难怪。”廖子承也学着他语气,好似漫不经心地来了一句。
余斌依旧微微笑着,可眼底分明因为廖子承的这句话而闪过了什么,须臾,他又问道:“你们也是打算入宫吗?”
廖子承倨傲地看着他,淡道:“看来余讼师也要入宫,怎么办?我突然不想跟你走一条路。”
余斌无辜地摊了摊手:“对不住了,若换成以往我定不跟提督大人抢路,可今日我奉旨护送太子良娣入宫,不能误了吉时,所以,不能为提督大人让路了。”
廖子承望了望他身后的华丽马车,目光微微一凝,闪过一丝意味难辨的笑:“哦,原来马车里坐着的是良娣。那好,你们先走,反正我们不赶时间。”
这样的笑,云淡风轻,又似暗藏杀机,令余斌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余斌牵了牵唇角,勒紧缰绳道:“我还没恭喜廖提督与染家相认,想必二婶泉下有知,一定会非常欣慰的吧。啊,我忘了,染如烟已经不是我二婶了。不知染如烟是在余家过得好呢,还是在廖家过得好?”
这话真是诛心,明明染如烟生完廖子承便过世了,他还故意问染如烟在廖家过得好不好。难怪在琅琊的时候她便觉着余斌对廖子承有股莫名的敌意,原来是把对染如烟的记恨转加在了廖子承的头上。
廖子承却仿佛一点儿也不恼怒,淡淡笑道:“你有功夫管别人的闲事,真不如费点心思在自己身上。还是那句话,步子太大,会扯到蛋的。”
余斌的笑容一僵,皮笑肉不笑地离开了原地。
华珠放下帘子,用手摸了摸他额头,不烫,神色稍霁,又拿过一件氅衣给他披上,像他为自己系丝带那样为他系好。做着这个动作时,才体会到了他当时的心情,不由地勾起了唇角。
廖子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在她系完打算坐回去时,飞快地亲了亲她脸蛋。
华珠心口一漾,抿抿唇,也歪着脑袋亲了亲他。
廖子承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华珠快要融化在他灼热的视线里,低下头,岔开话题:“你还没告诉我,另外一个知道我们关系的人,想置你于死地的人是谁。不许隐瞒,我会睡不着觉的。”
一害羞便想岔开话题,他以前也常常岔开话题,会不会……也是害羞?华珠这么想着,竟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但很快又记起自己在谈论一个很严肃的话题,正了正身子,敛起笑容,“谁?”
廖子承将她神色尽收眼底,语气如常道:“余斌。”
竟然……是他?
华珠素手一握,明亮的眼眸里遽然掠过了一股暗涌,卢高一案有他,天师一案有他,他可真是无孔不入!
“如果……如果我早些告诉你女道士的那句话,是不是你也能早些猜到余斌插了一脚?”是不是会多留个心眼,不至于着道得了天花?
廖子承拉过华珠握成拳头的小手,看着她因愧疚而几乎落泪的眼睛,不甚在意地说道:“我因祸得福,从此对天花免疫,以后都能横着走了。”
华珠还是很愧疚,他熬过去是他命大,万一没熬过去呢?华珠不敢想。
廖子承知她自责,就捏了捏她粉嫩嫩的脸蛋:“说了没事了,好好给公主治病,我都好了,她应该也差不多了。”
华珠双臂圈住他脖子,紧紧地搂住了他:“我真想杀了余斌这个混蛋!”
廖子承轻轻一笑,抚摸着她光滑的背,说道:“还记得我跟你提过,颜宽算计太子,其实是有同盟的吗?”
“记得,怎么了?”都带了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