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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走近了,依旧看不清对反模样,但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却叫她们一字不落地听见了。
“哎哟,你这老货,弄死老娘了,你今儿是怎么了?跟没开过荤的小伙子似的!”嘴里说着这样的话,鼻子里却又发出极为享受的呻吟。
“少说话,当心被人听见!”
这声音,化成会她也认得!后面二人又唧唧歪歪地讲了一些不堪入耳的话,崔妈妈实在听不下去了,把灯笼朝那边儿一扔,厉声暴喝:“刘福!罗琼!在府里做出这等腌臜事儿来,你们还要不要脸了?”
刘管事和罗妈妈吓得魂飞魄散,一骨溜儿地从地上爬起来,搂裤子的搂裤子,系裙子的系裙子。慌乱中,连鞋子穿反了都不知道。
崔妈妈与何妈妈上前,拦住了想从两头跑掉的二人。
银杏与柳红年纪轻,禁不住臊,就呆在原地没动。
崔妈妈握紧了拳头,冷声道:“咱们颜府百年世家,居然出了尔等败坏道德、不守规矩的奴才!打死都不为过!你们可都是有家室的人!”
罗妈妈与刘管事双双跪在了地上,开始求饶。
罗妈妈抓住崔妈妈的裙裾,流泪说道:“老姐姐,求你绕了我们这一回吧!我们……我们再也不敢了!今儿也不怎的,就碰到一块儿,大概是……大概是喝了酒,酒后乱性了……”
崔妈妈冷冷一笑:“喝酒?你当我是傻子?刘福一直在清荷院搭葡萄架子,他会有功夫喝酒?难不成是你?你喝了主动勾引他的?拿开你的脏手!”
罗妈妈吓得脖子一缩,想再为他们辩驳,那边儿,刘福却开口了:“崔姐姐,就是她勾引我的!我好赌,输了好多银子,没钱还给人家,她找上我,说只要我跟她好,她就给我好多好多银子!我被逼的呀,我没银子,债主会打死我的!”
“哦?那你欠了多少银子?”崔妈妈似笑非笑地问刘管事。
罗妈妈掐了他一把,咬牙道:“少给我胡说八道!我怎么逼你了?明明是你感激我帮你还了一百两银子的赌债,约我出来吃酒,一吃,你就把持不住……”
刘管事疼的站了起来,怒眼瞪道:“我会把持不住?你是十七八岁的姑娘还是二十二三的少妇?又老又丑,不知多恶心人?要不是你每个月给我几百两银子赌钱,我会跟你好?猪都比你漂亮!”
“呜——”罗妈妈捂着脸,气哭了,“崔姐姐,你别听他的,明明是他强了我的……”
“哼!不信的话,到赌坊去问啊!我每个月是不是砸几百两银子进去?”
崔妈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常年在老太太身边儿做事,不知不觉练就了一番临危不乱的气度来:“我对你们俩谁勾引谁没兴趣!不过,老太太想必对你们每个月几百两银子的收入颇感兴趣!”
几百两银子,老爷一个月的俸禄也没这么多!
“来人!把他们给我押去福寿院!”
这时,吴氏从另一边小跑了过来:“崔姐姐,听说你们在找我?抱歉啊,我刚刚去后山摘蘑菇了!表小姐最爱喝我炖的蘑菇牡蛎汤!”
崔妈妈看了吴氏一眼,两个有头有脸的管事,背着主子做出这种天理不容的勾当,相比之下,没把饭菜做干净又算得了什么呢?又不是下了堕胎药!
果然,当崔妈妈回福寿院将两件事同时一五一十地禀明老太太后,老太太的注意力全被刘管事和罗妈妈吸引了:“一个月几百两银子,一年得贪掉多少?我颜府的爷们儿拼死拼活地挣银子,到头来全是给他们俩用的?混账东西!没得把颜府给我搬空了!给我打!狠狠地打!再叫四奶奶到我这儿来!”
“吴妈妈要怎么处置?”崔妈妈问。
老太太把手里的梳子一丢,呵斥道:“人不是没事儿吗?大夫都吃了,没毒没堕胎药,就几片菜叶子没洗干净也值得闹出这么大动静?你们还真把她当正经奶奶了?”
崔妈妈灰头土脸地去了香榭居,委婉地转达了老太太地意思:“大奶奶和四奶奶看着吧,既然是表小姐很喜欢的厨娘,不必大动干戈了。”
晴儿苍白着脸垂下眸子,握紧了被褥。
年绛珠即刻前往福寿院,与老太太一起核对了由罗妈妈经手的各项账目,包括封氏的产业与公中的资产,因为是封氏的账本,平日里年绛珠看不到。要不是老太太带她开了一回眼界,她还真不知道一个奴才,竟贪污了数千两白银!虽说这笔钱于颜家而言仅仅是九牛一毛,但也没道理被一个奴才给贪了!
老太太气得两眼冒金星:“能追回多少是多少,不能追回的,只当喂了狗!”
这条狗最终的下场是被乱棍打死。
刘管事因早年服侍过老太爷,又不是直接贪污者,老太太网开一面,辞了他管事之职,丢到庄子里种田去了。
但这件事带来的影响远不止如此,老太太命年绛珠将府里每个房、每个部分的账目全都清算了一遍,必须假手于人,就她自己算。
几天算下来,年绛珠的头顶都快冒青烟了,发现了三名贪污钱银多达千两的管事,老太太一一革职,不服气的,赶出府,永不录用。还有一些手脚不干净,但做得不算过分的管事,老太太给敲了警钟。
忙完这一阵,已是一月下旬。
年绛珠坐在炕头,看年俊玺寄来的家书。华珠坐她对面,细细地描着余诗诗送来的字帖。这幅字帖出自余诗诗的二婶之手,清隽秀丽,笔锋苍劲,有女子的温婉,也不失男子的潇洒。都说见字如见人,华珠想,余诗诗的二婶一定是一位比冷柔还漂亮的女人。
年绛珠看完年俊玺寄来的家书,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华珠就问:“怎么了?”
年绛珠答道:“父亲知道太子生病的事儿了,也知道你没入宫选秀。但逃得了这次,未必逃得了第二次,再过三年,你也才十六七岁,没超过选秀的年龄。父亲的意思是,与其这么担惊受怕着,不如找户好人家嫁了。你是老二,你的婚事定了,老三、老四和老五的才能开始筹划。”
华珠的手一顿,墨迹染花了一副好字。
年绛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问道:“跟我说实话,你和廖子承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
华珠的眸光微微一颤,哼道:“什么进展啊?我这个月老老实实地坐在家里,连门都没出,你别乱给我扣帽子啊。”
年绛珠凑近华珠,离她的脸仅有半尺之距,看得华珠心里发毛,却又努力不流露出任何异样。年绛珠眯着谋子岛:“之前呢?除夕那晚,你半夜才回!别以为我不问,就真的不在意啊。”
华珠低头,将被写花的白纸放一边,又铺上一张新的,提笔练字:“讨论案子讨论得很晚而已。”
年绛珠直起身子,叹了叹:“团年饭都在提督府吃了,我还以为你们俩旧情复燃了呢。”
华珠的手又是一抖,勉力平静道:“什么旧情复燃?说的好像我跟他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似的,别败坏我名节啊。”
“没亲你?”年绛珠似是不信,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睛问。
“没。”华珠答得一本正经。
“牵手?”
华珠似是被问烦了,皱眉:“也没有啦!你要不要这么多心?”
年绛珠就道:“我是怕你单纯,会上当受骗。天底下的男人啊,全都知人知面不知心。太子还是一国储君呢,睡了人家黄花大闺女,泡都不冒一个就回京了。咱们女子不同男人,男人在外风流快活没关系,女人要敢跟谁卿卿我我,只会被唾沫星子淹死。你记得原先住咱们胳膊的翠屏吗?”
不记得了,哪号人物?华珠摇头。
“也对,她出事时你才三岁,难怪不记得。她爹是员外,在建阳有头有脸,她是幺女儿,被她爹当宝贝疙瘩似的疼。后面她也不知怎的,和一个府台的儿子私相授受,还被嘴巴不严实的丫鬟给传了出去。她爹就上门找那个男的,要他娶翠屏。那男的却说是她主动勾引我的,我凭什么要对她负责?若是做妾呢,我可以考虑,娶妻是万万不可的。翠屏听了这话,难过得跳了井。”
年绛珠捶着胸口,满眼惋惜,“翠屏是个很正值本分的姑娘,绝对做不出主动勾引人的事儿来。但两人两张嘴,讲出来的东西对不上时,礼教纲常会自动偏向男人。你有查案的天赋,免不得与那些官爷打交道。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记住,在一个男人上门提亲之前,不要让他占了便宜。他若占了便宜又迟迟不上门提亲,那就说明,他只是在玩弄你。”
华珠握着笔的手心冒出一丝冷汗来,面不改色地道:“你讲翠屏就讲翠屏,干嘛老是往我身上扯?说了我跟廖子承没什么,父亲不是要给我定亲吗?你叫他赶快定下便是。”
“你有什么要求没?”年绛珠盯着华珠的脸,很认真地问。
“没有。”想也没想地说完,心里像被针尖碾过,有一瞬尖锐的疼痛,华珠站起身,“我要如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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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杏奉上一杯茶:“那个叫翠屏的真可伶。”
年绛珠噗嗤笑了,哪儿有什么翠屏?不过是她随口一编,用来试探华珠的幌子。自打除夕从提督府回来后,华珠就魂不守舍的,她是过来人,哪儿看不出端倪?要说廖子承如果能跟华珠重修旧好也的确是一件大喜事儿,原先年家退掉廖子承的亲,转而定了李公子,无非是嫌贫爱富。眼下廖子承大有作为了,李公子也阴差阳错死了,年家巴不得把华珠洗干净了给廖子承送去。
“希望他们俩能有戏吧。”
“四奶奶,您说什么?”声音太小,银杏没听清。
年绛珠端起小瓷碗,舀了一勺子红豆薏米粥:“没什么,就说希望四爷的孩子没事。”顿了顿,冷声道,“上次是孔雀金钗,这次是吴妈妈,为了扳倒我,她当真什么幺蛾子都耍得出来!不过她也就那点儿能耐!有本事真把孩子给打了,再嫁祸到头上,兴许四爷会与闹一闹,连舍弃孩子的勇气都没有,凭什么跟我斗?”
提起晴儿,银杏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在林子里发现罗妈妈与刘管事的一幕,恶寒得想作呕。谁能想到,本来是搜吴妈妈的,居然搜到这么一桩大奸情?还顺藤摸瓜地将罗妈妈多年的贪污史曝了出来。不仅如此,由老太太做主的一番大扫荡,几乎是将封氏的势力砍了一半。偏偏,封氏这会子不在府里,鞭长莫及,等回来时一切都将已成定局。
要说今儿的事是巧合,银杏觉得太巧了;可要说不是巧合,晴儿还能帮着四奶奶谋害罗妈妈?不,罗妈妈是晴儿的坚实靠山,晴儿没这么傻。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这事儿,得从华珠肚兜儿被盗的那天说起。
肚兜被盗,巧儿怀疑秀云、香荷是窃贼,秀云却说晴儿是窃贼,因为她发现晴儿穿一件灰色斗篷鬼鬼祟祟地在清荷院与知辉院附近徘徊。华珠暗觉奇怪,便叫巧儿追上去一瞧究竟。谁知,巧儿没追到晴儿,反倒在小林子里窥视了罗妈妈与刘管事的奸情。
回到屋里,巧儿的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她一未出阁的小姑娘,活生生地碰到一场立体春宫,一边羞涩、一边恶心、一边好奇地看完了。回到房里,她将此事禀报了华珠。华珠噗嗤笑了,“所以我说,宅子里的水就是深,看起来多么老实巴交、多么朴素正派的人,背出主子竟干出这等活该被打死的事儿!给我好生盯着她!”
罗妈妈与刘管事的私会非常频繁,且一直在府东最偏僻的小林子里。掌握了这一规律的华珠想要算计他们就易如反掌了。但华珠也没准备这么快动手,谁让罗妈妈不知死活非得往枪口上撞,跟年绛珠说什么府里有煞星,要做法事去煞,转头便进了银杏屋子,叫银杏将扎了钢针又写了生辰八字的小人偶埋在华珠的院子里。她哪里知道银杏已经是华珠的人了?
华珠告诉年绛珠,自己想搭个葡萄架子,府里的工程事项素来由刘管事负责,届时等封氏带着大法师回府,并从她院子里搜出小木偶时,她就抖出罗妈妈与刘管事的关系,反咬罗妈妈一口。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葡萄架子搭着搭着,晴儿出事了!余诗诗来清荷院说晴儿胃口不好,想叫吴妈妈过去做一顿福建菜。结果晚上就闹起了肚子。晴儿只是一个通房丫鬟,居然敢忽悠余诗诗找年绛珠要厨娘,要说没存点儿坏心思,华珠自己都觉得不可能。至于晴儿到底要怎么算计四房、或者算计四房的谁,华珠并不能完全肯定,但有一点,吴妈妈一定是个非常重要的证人。
所以,华珠把吴妈妈藏了起来。再回到知辉院,给刘管事的茶水里下了点儿药,再拜托刘管事把装着吴妈妈的箱子搬出府。有银子赚,刘管事何乐不为?而因为有他的担保,门房的人查也不查便让箱子出去了。吴妈妈为何非得躲在外边儿,主要是崔妈妈等人对府里的地形太熟悉了,估计一找一个准。
刘管事喝了催情药,欲火无处发泄,只得匆忙找上罗妈妈。这也是为何,余诗诗差人去请罗妈妈加入搜查队伍,却找不着罗妈妈的原因。后面的事,就水到渠成了。吴妈妈堂堂正正地从二进门走进来,奔向后山,摘了几个小蘑菇,又跑去了小林子。
这一切的一切,华珠真得感谢晴儿。
感谢她鬼鬼祟祟地来清荷院,帮助巧儿误打误撞发现了罗妈妈与刘管事的风流韵事。
也感谢她故意装病,给华珠的反击制造了一个比法事风波更完美的契机。
华珠真想给她颁发一枚荣誉勋章。
妞儿,太给力了!
如厕完毕,华珠慢悠悠地往穿堂方向走去,怕回了里屋又被年绛珠廖子承东廖子承西地问个不停,华珠觉得到湖边散散心。
刚走到门口,看见吴氏神色匆匆地迎面走来,眼眶红红的,看得出刚才哭过。
她闷着头,与华珠擦肩而过也没发现华珠。
华珠疑惑地眨了眨眼,侧身叫住她:“吴妈妈,你怎么了?”
吴氏一惊,转过身行了一礼:“表小姐!奴婢……奴婢没事!风大,迷了眼睛。”
风?一点儿风也没有啊。
华珠绕到她跟前,她低头,侧过身子,躲避华珠的视线。
华珠叹了口气:“谁欺负你了?告诉我。”
吴氏的心里淌过一丝涓涓暖流,这些年,自己碰到多少人啊,好的坏的普通的,但谁又拿正眼瞧过她呢?喉咙越发胀痛,吴氏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只笑着道:“奴婢没事,就是想起死去的儿子和丈夫了,有些心酸。”
华珠看着她隐忍泪水的模样,不知为何,心里也不大舒服,就拿出帕子递给她擦泪:“节哀。”
吴氏怕弄脏华珠的帕子,含泪躲开:“表小姐真是个好人。奴婢在建阳有个侄女儿,现在应该和您差不多大了。看见您,奴婢偶尔会想起她,觉得特亲切。”
“你既然有侄女儿,为什么不去投靠她家?”华珠问。
“奴婢的小姑子死得早,两家没什么来往了。”吴氏不敢告诉华珠,她的侄女儿只是个庶女,上头有很厉害的嫡母,有一回,就因为侄女儿跑来叫了她们一声舅母和大表嫂,从此那位妇人都不允许她们踏入门槛了。没娘的孩子本就艰难,她这穷亲戚上门叨扰,只会成为侄女儿的累赘。
华珠为她擦了泪,想着她现在有力气尚且能干活儿养活自己,等老得走不动的时候,床前既没丈夫陪伴,也无子女照料,也不知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吴氏从华珠手中拿过帕子,不好意思地笑道:“奴婢弄脏了,等奴婢洗洗。”
说着,朝水井旁边走去。
华珠摇头:“不用这么急,你先进屋歇会儿吧。”
“不洗恐怕没机会了。”吴氏哽咽着打了一盆水,又拿来皂角开始清洗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