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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种谎言被无情揭穿,王老虎垂头丧气哀叹一声,一屁股在草堆上坐了下来,开始向沐乘风倒苦水。
“二当家我就不瞒你了,是,我以前不是土匪。”王老虎这么个莽汉说起往事竟然也潸然泪下,“不仅我不是,寨子里的弟兄们也不是。大伙儿个个都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在村里头种地、又或者做点小买卖,记得我说过的跛脚不?他以前脚不跛的,还是咱们那儿教书的先生……”
“我们村就在通州府,我是村里杀猪的屠户,日子过得还不赖,二十五岁自己花钱讨了房媳妇儿,生了个大胖小子。”王老虎抬起手背抹了把脸,哽咽道:“可是三年前,新任知府来了通州府,便说要修建行宫迎接圣驾,官府也出了告示。一开始村里不少年轻劳力见给的工钱不少,还包吃包住,就报名去了。我家不缺那两个子儿,我就没去。”
“过了大半年,眼看都到了年底,去修行宫的人连个影儿都没回,他们的家人心里头不踏实,于是由村长带着集体去官府问问情况。哪晓得在衙门口才一张嘴,便被那些衙役一顿暴打!知府说村长纠集刁民滋扰生事,擅闯官府,最后当众罚了村长两百大板,竟把一个年迈的老人家活活打死!我们乡下人惹不起官府,敢怒不敢言,只得忍下这口气。从那以后,就再没人报名去修行宫了。”
沐乘风微微摇头:“据我说知,女皇不曾下旨要求通州建行宫接驾。”
王老虎恨道:“还不是一群狗官想巴结!后来没人愿意当苦力了,官府就派人来要,每个村子出多少人,都是定了数的。咱们村是每户要出一个壮丁,没儿子的人家就要给钱,不然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也能给抓去!轮到我家头上,我不肯去,四五个官兵上来就抢,我媳妇背着儿子,死命拉住我,哪晓得那群丧心病狂的豺狼居然把人推下了井!可怜我家媳妇儿子,就那么活生生溺死了!我、我——”
他泣不成声,一边哽咽一边骂:“老子以前只杀过猪没杀过人,那次我抄起杀猪刀就捅过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都杀红了眼,没几下就结果了他们。老婆孩子死了,我又杀了官兵犯下死罪,肯定要被砍头,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所以一头撞在井边,也想随着媳妇他们去。呵……有时候人就是这样,活着那么难,可想死又死不成,跛脚把我救回来,他也因为不肯去当壮丁被打断了腿,然后我们带着村里剩下的人逃到了这处山头,之后附近村子的人听到消息,都过来投奔……”
如此悲惨的遭遇,就算是沐乘风这般清冷淡漠的人听了,也微微动容。他问:“之后官府可曾来此捉拿你们?”
“来过两次,虎头山易守难攻,弟兄也不少,我们寨子又建得隐蔽,他们占不到便宜,后来就索性不来了,任我们在此自生自灭,然后在城中贴出我们的画像通缉,不让我们进城。”王老虎看着手中大刀,目露凶光,咬牙道:“一旦有机会,我定亲手砍了那群狗官的脑袋!”
沐乘风捋了几把草叶子,二话不说撕开王老虎手上的绷带,把叶子揉烂敷上去,他的解释简单明了:“好得快。”然后他扔了几株药草进竹篓,背上后大步落落往回走。王老虎忙不迭站起来,屁股上的草屑也来不及拂掉,赶紧追上。
***
“我不走!四季豆我不走——”
左芝双手紧紧抓住门框,嘴上一直说着“不走不走”,丁思集在旁使劲拖拽,急得满头大汗。
“吱吱姑娘你就随我下山吧,晚了可来不及了!”他说得嘴唇都裂了,“我晓得一条下山的小路,我们小心一点,那群土匪不会发现。你放心,这件事我保证不说出去一个字,绝对不会损了你的名节。吱吱姑娘,走吧!”
左芝肚痛脑热浑身不舒服,此刻还要费力气与他纠缠,话都懒得说。她不耐烦甩手:“要走你自己走,我就喜欢在这儿!我要当压寨夫人!呜呜……好疼……”说着说着她肚子又疼起来,捂着小腹眼泪汪汪,“四季豆,我真不用你管,你先走嘛。”
丁思集见她病怏怏的样子,连走路都歪歪倒倒,又一直捂住肚子,连衣裳都不是昨晚那套……他顿时眼眶通红,上前就抓住左芝双手。
“吱吱姑娘,不管你被他们……怎么样了,我、我都不会嫌弃你的!”
左芝欲哭无泪:“跟你说个话怎么就这么难?我说我不走,听懂了么?不走!”
丁思集以为她心灰意冷萌生自暴自弃之意,心想若是放任不管,指不定她会做出什么傻事来。他干脆也不劝了,捂住她的嘴就把人抱了起来,横下一条心要带她逃跑。
走到门口,刚好跟回寨的沐乘风和王老虎迎头撞上。
王老虎见状,赶紧拔出大刀,喝道:“他奶奶的,什么人忒般大胆,竟敢到老子寨中抢人?!”
明晃晃的刀光闪过眼前,丁思集的身躯不由得颤了颤,依旧没放开拉着左芝的手。左芝看见沐乘风急忙哼哼,使劲给他递眼色。
沐乘风不疾不徐,把药篓卸下放在脚畔,眉峰冷凝眼眸聚起寒气,道:“阁下要带内子去往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快乐~
☆、第二四章严刑妻供
见到沐乘风,丁思集心底蓦地冒出一个念头:此人质清气冷犹如极寒之地的纯雪,分明是无暇冰晶,为何自甘堕落?明珠蒙尘,好生可惜……
此等不合时宜的念头出现在脑海里就一直困扰着他,挥之不去。丁思集怔怔望着沐乘风,难以言表。
趁他分神,左芝抓住他的手咬了一口,在他吃痛松开的瞬间就跑了出去,扑进沐乘风怀里。她不满地冲丁思集努努嘴,缩在沐乘风臂弯里嗔道:“我才不跟你走呢,我要和相公一起。”
丁思集回神,一下愕然:“相公?”
“是呀。”左芝笑眯眯点头,亲昵挽住沐乘风胳膊,“你不是还写信给他嘛。木头就是我家相公,你要找的沐乘风。”
被咬了一口的手背只是微有破皮,丁思集却觉得心脏仿佛被撕开一条大口子,热血哗啦啦涌出,几乎都要流尽了。他痴痴重复她的话:“木头……沐乘风……”
沐乘风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方才敛起通身冷意,颔首道:“正是。”
生平最为敬重钦佩之人就在眼前,换做以前的丁思集,肯定二话不说就上前寒暄问好,如今他只是愣愣傻傻望着亲密的二人,还是不肯相信。丁思集沙着嗓子,似有哽咽地问左芝:“你……是沐夫人?”
左芝捂住嘴咯咯地笑:“才不要喊我木头夫人,难听死了!看在你给我捉鱼的份上,特许你喊我吱吱姑娘,这个好听。”
沐乘风刚刚才缓和下来的脸庞又凝起不悦,他沉声道:“尊卑有别,即便不喊夫人,也该称一声郡主。”
“……是。”丁思集低头,拱手向左芝深深鞠躬,含着莫名地颤抖唤道:“参、参见郡主。”
左芝粗心地忽略了他的反常,兴高采烈把手一抬:“平身!”
丁思集一直埋着脑袋,迟迟不肯抬起,地底仿佛有一股诡异的扯力,都快把他五脏六腑扯裂了。
她不是疯癫不是嚣张,她更不是爱说胡话的傻姑娘。她的颐指气使、天不怕地不怕都是有缘由的,天生的高贵与集万千宠爱与一身的纵容,给予了她与生俱来的率真。这样的率真,除了她别无仅有。
大概是从小见过太多世态炎凉、虚以委蛇,丁思集被这般性情率真的左芝吸引,渐渐靠近。无奈刚刚摸到一片衣角,他赫然发现她其实不是山里灰扑扑的顽石,实则乃美玉雕琢而成的,价值连城。这时的感觉一如小时候羡慕别人拥有一枝上好毫笔,暗中幻想此笔在自己手中会写出何等惊艳的字来。可是最终,他也只是想想而已便作罢,因为他买不起。
无法负担这样的昂贵,所以连仰视也会渐渐变作奢望。
眼眶有些痛,丁思集久久弯腰,低着头。
“喂,四季豆你怎么了?脖子扭着啦?”
左芝好奇问他,又揉着小腹细细哼了两声。刚才说话不觉着,现在歇下来,那股寒凉之气又扰得她隐痛不已。蓦地,她只觉身子一轻,低眉看去双脚已经离了地,整个人被沐乘风打横抱了起来。
沐乘风沉着冷峻的脸,大步跨进房里,反脚一踢把门关上。一直云里雾里的王老虎下意识就要跟上,脚刚抬了起来,便听到房里冷冷扔出一句话。
“出去。”
丁思集缓缓抬眸,哀稠眼角凝视着那扇紧闭木门。王老虎不敢逆了这古怪二当家的意思,赶紧扯住丁思集往外退。
左芝惊讶地看着沐乘风,双手搂住他脖颈,暗中掐了掐手背,疼痛感传来,她终于确定了自己没有病糊涂。她偷偷地笑,心满意足偎在他胸膛,尽情享受着小鸟依人的感觉。不过沐乘风却一直阴着脸,把人抱到床边松手,左芝结结实实摔在了硬硬的木板床上,后背一阵疼痛。
从云端跌到泥泞。左芝龇牙咧嘴,猛然一拍床板,怒道:“死木头你不晓得轻点啊!”沐乘风居高临下盯住他,镜湖般的眼眸愈发深邃,蕴含着海底的啸浪。他不发一言,就那么定定盯着左芝看,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左芝最恨他这种闷声闷气的性子,一扭头哼道:“不开窍的朽木,我就晓得你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嘶——痛死了,什么破床这么硬……”她反手揉了揉后背,苦着脸不停抱怨。
沉默须臾,沐乘风方才敛起有些诡异的情绪,嘴唇动了动意欲说话。左芝这时转身趴下,支使道:“木头给我揉揉腰,酸痛酸痛的。”
沐乘风在床沿坐下,撩开她的衣裳,手掌停留在腰际的那抹弧度之上,整个身子却覆了上去,压住左芝的背脊。他的头靠在左芝肩上,鼻腔洒出的气息撩拨得她鬓发微乱,耳根轻痒。左芝不自在缩缩脖子,嘟囔道:“木头你干嘛,弄得我痒痒的,不舒服啦……”
他的手在她腰背游走,轻揉缓按,指尖滑过的地方留下缕缕熨烫。左芝舒服地哼哼:“嗯——木头你最好了……”
“谁最好?”
沐乘风听了她的话,乍然又出声问了一遍。左芝侧脸睡在软趴趴的枕头上,阖眸懒懒回话:“当然是你啊,我家木头。”沐乘风闻言,又伸指挑开她耳后青丝,薄软的嘴唇凑上去,轻轻贴着,问:“你喜欢谁?”
左芝觉得痒痒的,吃吃地笑,顽皮道:“我不告诉你!咯咯,别冲人家耳朵眼儿里呵气,好痒嘛……”
沐乘风非要问个明白,大掌按住她后腰让她老实趴着,贴在她侧颈咬住她衣裳,扯下衣领后张嘴含住光滑香肩,牙关一合轻咬上去,“严刑逼供”。
“喜欢谁?嗯?”
湿濡的舌头舔上颈子,左芝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她蹭了蹭想爬起来,不料沐乘风早有防备,手掌按住她不说,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背脊上,直叫她动弹不得。左芝如被猎人抓住的小蛇般扭动身子,用娇滴滴的口气命令道:“木头快放开我,快点!”
“不。”
从来好脾气听吩咐的沐乘风这会子就像变了一个人,执拗地要她回答。
“你喜欢谁?”
左芝有些恼他强势,嘴巴嘟起甩出一连串的名字:“我爹我娘我哥我嫂子团圆叮叮铛铛!”沐乘风口气一贯漠然,又携着别样妖娆,伸出舌尖在她怕痒的耳垂舔了舔:“还有么?”
“让我想想……”左芝有意跟他作对,佯装深思,又道:“哎呀想起来了!东澜表哥,我还喜欢东澜表哥!”
偏不说喜欢你!气死你块烂木头!
骤然间肩背传来一阵剧痛,左芝“哎哟”叫了一声,疼得眉心都拧巴了。
沐乘风咬了她肩头一口,抬头勾起唇角,再问:“还有没有?”
“臭木头你又咬我!”左芝发怒,反手想扇他巴掌,细细的手腕又被他逮住,擒着动不得。沐乘风再咬她一下,反复问:“还有谁?说。”
左芝折腾不过他,挫败地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趴在床上委委屈屈承认:“你……我还喜欢你……”
沐乘风如一只林中野兽,按住自己喜爱的猎物,慢慢玩弄。
“最喜欢的是谁?”
“……最喜欢你。”
“会喜欢除我之外的男人么?”
“呜呜,不敢。”
“不敢?”
“……不会!坚决不会!我就喜欢木头一个!”
等到沐乘风问了一遍又一遍,左芝再三表明自己的忠心不二,他才徐徐放开了手,把她翻过身来。左芝身子都被压麻了,肌肉僵凝一时还不能动。她只能拿眼瞪沐乘风,月牙般可爱的眸子里烧起熊熊烈火,咬牙切齿。
“死木头你欠收拾……唔!”
猝不及防,沐乘风瞬间扑了上来噙住她滔滔不绝的小嘴,好似一头饥饿猎豹要撕碎可怜的绵羊。他衔住她娇润的唇瓣攫取,滑舌长探牙齿啃咬,仿佛要把她拆骨入腹,完完全全吞下去一般。
口中吃到一缕梅香,混着点点药草的苦涩,左芝却如饮了陈年佳酿,竟然有些醉意阑珊,脸颊也变得酡红。她收敛起张牙舞爪的小猫样,在沐乘风扯着裙子的时候,极为羞赧地推开他。
“我肚子还疼呢,木头。”
沉浸在愤怒醋意的沐乘风终于因为这句话找回理智,他有些不舍地放开了左芝,舔舔唇上甘香,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我去熬药,你乖乖休息?”
刚才一幕似是调情又似惩罚,左芝回想着令人羞臊的画面,低头绞着手指,点了点头:“嗯……”
沐乘风微微含笑,帮她把鬓边落发理到耳后,关怀备至地问:“饿不饿?想吃什么?”他顿了顿,很快补充,“不准吃鱼。”
左芝还是不好意思看他,小女儿家含羞带怯:“随便什么,你做的都喜欢。”
沐乘风答允,揉揉她的头便出去了,走出院子顺手把门从外锁死。左芝久久坐在床头,背上余留的浅浅咬痕偶然传递出点点疼痛,提醒她别忘了那个男人的胡作非为。她咬住嘴唇,说不清是恼怒沐乘风胆大包天,还是又欢喜他这样。腮边就像飞来火烧云,红彤彤烫呼呼的,尽管四下无人,左芝还是难为情地捂住了脸,双腿乱蹬踢被子。
“坏死了坏死了……木头坏死了!”
沐乘风正在熬药,忽闻前厅一阵喧闹,寨中大部分人都涌到了议事的英雄堂,闹嚷嚷说个不停。他向来不是凑热闹的人,对外间嘈杂充耳不闻,端起药罐把里面煮沸的药汁倒了出来,透过纱布滤去药渣。
半碗药汤,一碟蜜饯。沐乘风端着两样东西,出了厨房回自己院子。途经英雄堂门口,只见那处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王老虎洪亮的声音响彻上空。
“弟兄们,我王老虎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大伙儿。今天孙癞子在山下抓了几个人,其中有个当官的!巧得很,他是要去通州府上任!想当初通州的老百姓受了那群狗官多少气?是他们把咱们逼上山当土匪,还害得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今天,这个要去上任的狗官落入咱们手里,咱们是不是该拿他开刀,给城里面那群王八蛋龟孙子一些颜色看看?!”
寨子里的大多数人都受过通州府官员的欺压凌、辱,被王老虎这么一煽动,纷纷振臂高呼,都说要砍掉此人的头送去通州城,吓唬吓唬那群官兵。沐乘风张望四周,不见丁思集的身影,于是便端着药走了过去,看看他是否被王老虎发现了身份,要置于死地。
拨开人群,沐乘风往中央空地一看,只见一个蓬头乱发的瘦小男子坐在那里,被王老虎拿刀架住脖子。
不是丁思集。
沐乘风确认之后,扭头便走。王老虎眼尖发现了他的身影,粗嗓门大喊道:“二当家的!你来,咱们一起杀这狗官!”
沐乘风不理他,只顾埋头走路,双眸紧盯手中药碗,谨慎地不让药汁洒出一滴。此时,那名瘦小男子抬眼看了回被唤作二当家的男人,登时双目一亮,拨开王老虎的大刀就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