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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舒爃全身颤个不停,刚刚还嚣张跋扈的气焰顿时熄灭,摇摇欲坠仿似承受不住打击,只盯着自己母亲问个不停:“您说的是气话,对吧……母嫔您别气,儿子这就给舅舅报仇,儿子登基立马封您做太后,追封舅舅……”
等的就是这一刻。
盛舒煊一个飞身跃起,狠狠一刀劈开虎视眈眈的反贼,声势滔天地一声怒吼:“儿郎们何在!”
登时,紧闭的殿门被人轰然踹开,黑甲武士手执长枪,面色冷峻,个个身上流转着战场厮杀出来的血气,齐声大喝,飞快冲上前来,将大皇子一派人等团团围住。
所有人眼睛一亮,连庄皇后都不由松了口气,紧紧交握的双手松开,扶在清扬肩上,紧绷的身体这才微微放松下来。
紧接着,殿外缓步走进来一人,穿着五品朝服,月色下少年面容清俊无双,不急不缓地走上前来,对着上位一拱手,朗声开口:“微臣幸不辱命,救驾来迟,还望圣上赎罪!”
皇帝既惊且喜,不由问道:“杜卿如何调来兵马?”
杜赫微微一笑道:“微臣席间喝了不少酒,便出去走走散散酒气。不想刚准备溜回来,就发现了气氛不对,连忙藏了起来,当时正巧被四殿下看到,殿下忙示意臣躲好,趁人不注意将兵符扔给微臣,臣便趁乱离开。所幸宫门虽然紧闭,可禁军并未完全被大殿下掌控,恰逢遇见四殿下身边亲随,便托他们想办法出宫,调集兵马前来救驾……陛下娘娘请放心,外面谋逆贼子已经悉数拿下!”
众人一听,立马大喜,终于真正放下心来。
盛舒爃惊怒不已,这才回过神来,铁青着脸瞪向盛舒煊,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四弟果真好谋算……反正已经无法回头,大家若是束手就擒,就更加没了活路!不如以死相拼,说不得杀出一条血路!”
皇帝面色大变,未及出声,变故陡生,原本静待命令的反贼们立马抖着大刀四下乱砍起来。
☆、第73章逼宫
猝不及防之下,安定侯都有点给吓傻了,被猛地一喊,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惊悚地瞪大了眼。
电闪雷鸣之际,傅怀安忽然侧身,以一个几不可查的角度,手肘狠狠撞上傅怀淑,本就意欲往前的人,立马不受控制地向安定侯扑去。
安定侯眼中凶光闪烁,本能地伸手,一把拽过旁边的人,猛力扯到身前挡住森冷的刀光。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傅清扬张大了嘴,喉咙撕裂般的疼痛,她以为自己定然尖叫了出声,其实却没有,只有从胸腔中发出的一声短促叹息,一个简简单单的“不”字,在这样兵荒马乱的场合,甚至极少有人听见。
傅怀淑双眼充满了不可置信,眼睁睁看着冰冷森寒的利刃没入胸膛,痛楚并没有多少,只觉得从心间升起的冷意,沿着血脉迅速流遍了全身,冻得她每一口呼吸都是撕心裂肺的难过。
刀子抽出,带飞一股鲜血,喷涌在傅清扬的眼前,那一抹红如针般刺痛了双眼,泪水一下子控制不住了。
傅清扬再也看不见其他,奋力挣脱开庄皇后的手,跌跌撞撞地挤开人群,步履维艰地往傅怀淑身边冲去。
身边是兵戎相撞的铿锵声,浓厚血腥熏得人恶心欲呕,皮肉划开的声响、凄惨痛呼的求救……
金碧辉煌的大殿,俨然成为了人间修罗场。
傅清扬被人差点挤翻在地,肩膀一紧,双脚便不受控制地离开了地面。
盛舒煊一张饱受风沙的面容,一扫平日里吊儿郎当的笑意,如地狱阎王般冷酷血腥,根本不管对方是谁,直接将挡在身前的人狠狠踹开,带着傅清扬几个起落,就来到了傅怀淑身边。
傅怀淑眼神涣散,死死按在胸前的手一片黏腻,仿似用尽全力般,慢慢转过了头,用力看向身边安然无恙的父亲。
安定侯一脸惊惧后怕,却偏偏没有半分愧疚流露,吁了口气,擦了擦脑门上冒出的冷汗,这才上前一步,生怕血液污了精美皂靴般远远站住,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危急关头被当做挡箭牌的女儿。
许是傅怀淑的眼神太过有如实质,安定侯不由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装模作样地喊道:“快来人啊,传太医……”
傅怀淑定定地望着他,那双总是含笑的明亮双眼,永远充满了勃勃生机,坚定乐观,通透豁达。而此时此刻,眼中的光芒消散,如见证了千年历史的古井幽潭,沉沉暗暗。
傅清扬手足无措地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却觉得两人相贴处的衣料,迅速被血液浸湿。
傅清扬眼泪大颗大颗地落,按在汩汩流血的伤口上,哭着求道:“太医,传太医……求求你们救救她……”
姚佐伊跌跌撞撞地扑过来,不顾身上被人踩踏出的伤,抱着傅怀淑痛哭道:“妹妹坚持住!太医马上就到,会没事的,没事的啊……妹妹别睡……”
傅怀远通红着双目,轻轻环上妻子的肩膀,紧紧抿着的薄唇泄露出极致的痛楚。
伤口再用力按,也止不住喷涌的鲜血,那一刀透体而过,别说当下的医疗条件,就是放在现代,也未必能够抢救过来。
傅清扬深感无力,只觉得一派灰暗,难过得无法自已,除了紧紧握住大姐的手,再没有其他可以做的了……
傅怀淑收回视线,轻轻扫过身旁围着的一张张熟悉的脸,苍白的面色忽然泛起一抹不详的嫣红,紧紧抓住傅清扬的手,尖利的指甲陷入了她的肉里,喘息着叹道:“对不起,清扬……老来闲话共桑麻……怕是要,食言了……”
傅清扬悲恸哭道:“不会的,说好的怎么可以反悔!姐姐,你忍心留我一人在世吗?你忍心让我独自挨过今后岁月吗……”
傅怀淑手上力道一点点流失,露出个凄楚微笑,眼角一滴眼泪悄然滑落,声音渐渐低不可闻:“……只求来世化作……飞鸟游鱼,再不背负这无穷利用……”
殿内经过盛舒煊的亲兵和朝中武将的联合,终于将那些不顾一切的反贼镇压下来,死伤虽不少,但无辜之人却不多,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几乎全是大殿下的部下。
森冷的青砖积满了粘稠鲜血,芳嫔一身素衣淡雅,仿若出淤泥不染的白莲,映衬着满室肃杀,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庄皇后眼神微闪,心头一跳,立马厉声喊道:“快将芳嫔拦下——”
不待众人反应,芳嫔就已然化作一道白光,砰一声撞在了柱子上。
路公公大着胆子上前,手指轻轻略过她的鼻息,沉声叹道:“回禀陛下、娘娘,芳嫔已经去了。”
芳嫔显然早已心存死志,才会这般狠绝,脑袋塌下去一块,红红白白的液体看上去恶心狰狞,那身永远洁雅的衣裙也终于被染得肮脏不堪。
庄皇后微微垂下眼,几不可闻地一声叹息,淡淡请求道:“人死百事了,还望陛下看在大皇子的面儿上,将芳嫔好生安葬吧。”
家丑不可外扬,虽然这桩皇室丑闻直接暴露在文武百官面前,但对天下人,已然要做足面子功夫。
皇帝沉着脸看向大皇子,盛舒爃一脸恍惚,仿佛对生母的死毫无所觉般,被人按在地上,侧脸紧紧贴着染血青砖,喃喃低语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长子对于每一对父母来说,总归是有些不同的,即便这些年盛舒爃行事猖獗,谋逆作乱,可虎毒不食子,皇帝对他已然有几分心软。
而如今,说到底也是被芳嫔那个贱人蒙骗,才让曾经乖巧懂事的孩子变成如今疯傻模样,深究起来,罪不在他。
皇帝疲惫地叹了口气,挥挥手道:“将大皇子押入宗人府好生看管,其生母于氏,暴毙身亡,按嫔级厚葬……”
殿内总算慢慢安静下来,受伤的人自有太医忙着照料,这种时候,也没什么不开眼的女眷嘤嘤哭泣,即便心中有万千后怕,也得强忍着眼泪。
傅清扬呆呆地跪坐在地,怀里是尚有余温的姐姐,整个人仿若灵魂出窍般,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反应。
杜赫难过得红了眼圈,柔声安慰道:“妹妹先起来,让太医瞧瞧可有受伤,你身上衣服全是血……”
傅清扬眼皮动了动,慢慢转过眼看向他,眼中光芒逐渐亮起:“对,你说的对……大姐姐受了伤,快让太医瞧瞧,给她包扎上药!”
一旁太医叹息着摇了摇头,人手不够,也没工夫去安慰她节哀顺变,拎起药箱匆匆忙忙地转移去下一个伤患。
杜赫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被盛舒煊一个眼神制止了,伸出手轻轻擦去她的泪水。盛舒煊十指上长年练武留下的厚茧有种粗粝的安全温暖,让傅清扬忍不住泪如泉涌,一双眼睛如同受伤的幼犬,可怜至极地望着他,充满了祈求。
傅清扬哽咽着开口:“四哥……我以后,是不是没有姐姐了?”
盛舒煊心里一痛,怜惜地将人搂在怀中,拍了拍她的背轻声安抚道:“你还有我们。”
紧接着,手指在她颈边轻轻一点,傅清扬便满脸泪水地昏了过去。
盛舒煊沉声命令道:“将傅家大姑娘的……尸身,妥善送回安定侯府。傅大奶奶,你若还有精力,烦请为大姑娘洗漱更衣,免得清扬妹妹醒来看见……心中更添悲恸。”
姚佐伊哭成了个泪人,泣不成声地点了点头,靠在傅怀远怀里哭得几欲昏厥。
盛舒煊叹了口气,转过身请示道:“父皇,母后……怀淑妹妹为救生父,惨死反贼刀下,其孝心可嘉。如今安定侯府遭此劫难,清扬妹妹伤心欲绝,昏了过去,儿臣恳请父皇准许,送妹妹们回府。”
庄皇后紧紧握着双手,面色伤感,率先开口道:“说起来,也是咱们皇家连累了淑丫头花朵一样的生命,清扬和淑丫头自幼姐妹情深,悲恸在所难免……也罢,阿煊你好生安抚他们,尤其要宽慰老太太,也显示咱们皇家的诚意!”
众人这才想起,这位横死的傅家大姑娘,还是庄皇后嫡亲的侄女。
庄皇后这番话,于公于私都十分合情合理,就是梁太后想挑剔两句于理不合,也得念着人之常情,不好在这个时候太过刻薄,免得名声更加难听。
皇帝不曾多想,这次能反败为胜,全靠盛舒煊和杜赫,便慷慨地点头道:“去吧,煊儿也得多注意自己身子,别太晚,早些歇息!”
难得的慈父口吻,盛舒煊拱手谢恩:“多谢父皇挂念,儿臣告退。”
两名亲随小心翼翼地搬起傅怀淑,率先朝外走去,盛舒煊摸了摸傅清扬的额头,一把横抱起他,对杜赫微一点头,便跟傅家众人一起离开。
☆、第74章后事
宫里发生这样大的事,整个帝都人心惶惶,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九门紧闭,全城戒严。
这样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华老太太,府上的人乱作一团,少不得她要出来坐镇,命管事儿的将各个院子安排妥当,连带着各处当值的,都打点起精神来小心应付。
夜过三更,门外一阵轻微声响,华老太太心头一跳,吩咐下人服侍她穿上衣服起来。
刚出门,就遇上忍冬,小丫头显然一直没歇息,在前头候着,见了她连忙上前笑道:“老太太怎么起来了,快进去歇着!外头风冷,夜又这样深了……”
忍冬年不过十来岁,清扬在宫里的时候,常常将她留下来看护院子,她为人机敏,年纪虽然不大,却比半夏秋葵都要能干,有她在府里,清扬在宫里才能稍稍放心。
可即便再机灵,忍冬也不过是个小丫头,面上伪装出来的笑容再自然,也抹不去眼中的哀恸,瞒不过活了几十年的老人。
华老太太一颗心倏然揪起,沉声问道:“我刚刚听到外头的动静了,是他们回来了吗?”
忍冬勉强笑道:“宫里头出了点事儿,老爷大爷还有公子们,都被皇上留在宫里了,是大奶奶和小姐们先回来了!”
华老太太皱了皱眉,不管不顾地就要出院子:“淑丫头清丫头怎么不来我这儿呢?我去看看她们!”
忍冬连忙拦了老太太,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小姐们是担心太晚了,打扰老太太休息……”
华老太太脸一沉,怒声斥道:“放肆!还不给我说实话!”
忍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忍不住哭道:“老太太千万保重身子,不然大小姐就是在天有灵,也不能安心啊……”
华老太太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整个人如坠冰窖,摇摇晃晃,幸亏一畔的两个丫头扶住,才没有倒在地上。
华老太太狠狠闭了闭眼,声音低沉沙哑,透着说不出的沧桑绝望,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命令:“带路,我要去看看淑丫头!”
无人敢拦,也无人能拦住,华老太太一步步走出院子,黑沉沉的天不见一丝星光,阴郁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傅怀淑的院子里聚满了下人,她管家多年,在府中颇有威信,可同样的,她为人宽和豁达,也很得人心,许多受过她恩惠的,此刻都前来为她哭灵,一时间哭声连绵。
华老太太要进屋,守门的小丫头跪在地上哭道:“小姐刚回来,大奶奶正准备了热水给她梳妆……还望老太太稍等片刻,免得里头血腥重,冲撞了老太太!”
华老太太淡淡地道:“有什么冲撞不冲撞的,我的亲孙女,再如何也不会冲撞了我!她自小没了母亲,现在去了,我这个做祖母的,还不能送她一程?”
一番话,说得大家更加难过。
华老太太进了屋。傅怀淑向来喜欢檀木清香,屋子里常常一缕淡雅幽香,可此时,浓重的血腥味完全掩盖了香料。
姚佐伊哭得眼泪都要流干,这会儿一脸泪痕地坐在床边,伸手试了试架上铜盆,立即皱眉怒道:“该死的下人!这么烫的水,让小姐怎么用?还不兑成温的来!”
傅怀淑早已经没了任何感觉,可姚佐伊仍然不愿相信她就这么死了。
华老太太叹了口气,卷起袖子,亲手拧了帕子出来。
姚佐伊一惊,既担心又难过地站起来,哽咽着道:“老太太……”
华老太太坐在床边,一点点仔细地为傅怀淑擦拭着,沉沉叹道:“淑丫头从小懂事体贴,陪在我身旁尽孝,从无半句怨言。我一直想着,虽说将来她的亲事不能由己,可有我为她谋划,总不会叫她委屈……她没了母亲,将来出嫁,我定要送一送她,让她风光大嫁,不叫婆家小瞧。没想到,她的亲事这样多的磨难,如今终于不用嫁了,我竟还是要送她一程,却是白发人送走黑发人……”
华老太太一双看透世事的沧桑眼睛,满满的全是泪水,全身的疲惫倦意浓得化不开,往日里精神矍铄的老人家,如今全是沉沉暮色。
姚佐伊不知怎么的,已经流干了的双眼一眨,又是滚滚泪水滑落,心里一片哀痛,再忍不住抱住老太太嚎啕大哭起来。
华老太太沉重叹息,拍了拍她的背,压抑着全心的悲恸,亲手为傅怀淑梳洗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