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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相信,他再不相信她说的每一个字了!
幼幼只觉无数悲痛一股脑涌上喉头,酸涩与绝望的味道弥漫在齿间,最后坚定地脱口而出:“总之我不会和离的!否则、否则我……”她拔下金簪,对准自己的胸口。
容欢一惊,欲上前阻止,但伸出的手又缩回来,疲倦地垂下眼帘:“幼幼,你别再这么任性了好不好?”
幼幼吸溜着鼻子:“那你答应我……”
容欢沉默,二人面对面僵持不动,顷刻后,他答应道:“好吧。”
幼幼顿时满心欢喜,刚是搁下金簪,只听他吐出一句:“明日,我会命人送你到岳鸣寺。”
她傻了眼:“什、什么……”
容欢讲得坦白直接:“咱们还是暂且分开一段时间比较好。”
幼幼仿佛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她以命威胁,终于逼迫他不会和离,可现在,他又说要将她送往岳鸣寺,此时此刻,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或许,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了吧,他已经做出最后退让,而她除了同意,别无他法。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凝思园,因去岳鸣寺的决定突然,习侬掬珠开始脚不沾地的忙着打点行李,晚膳幼幼没心思吃饭,把自己蒙在被窝里哭了一宿,她幻想着容欢也许会改变心意,半夜出现在床边看她,她睁了无数次眼睛,可到底没有。
翌日,幼幼顶着两个肿眼泡起床,得知容欢已经去上早朝了,一颗心瞬间降至冰点,看来,他连为她送别也不愿意了……来到澄露阁,宝儿还在梦乡中睡得香甜,幼幼注视着孩子甜甜的睡颜,泪滴跟弹珠似的止不住地往外流,她怕自己哭出声,忍得牙齿都快咬碎了,不敢看得太久,吻下孩子的脸蛋,便急匆匆离去。
她又来到顾影居,但并没有让人通报,她不清楚太妃是否知晓此事,可足以料到,容欢为了不叫太妃担忧,定然会有一番说辞,念及太妃一直以来对她的好,她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
临上马车前,她又回首望了一眼那庄重气派的亲王府漆雕大门,她没有想到,自己会有朝一日离开这里,不知何日何月才能回来。
她止步不前,呆呆朝着前方的巷道出神,说不定、说不定下一刻,容欢就会骑马飞奔,急着赶来见她一面呢?
然后。
跟她说,他还爱她。
跟她说,他只是一时冲动,才会提出和离。
跟她说,别生他的气,他们还会在一起生活。
……
“王妃,王妃。”她站得太久,瑟瑟秋风中,所有等候的侍从腿脚都有些发麻了,习侬忍不住轻声提醒,“咱们该出发了。”
幼幼低下头,掩住眼底酸涩欲出的泪光,在她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四轮辘辘作响,马车终于起程,幼幼揭开堆银丝鲛纱帷帘,瞳仁里倒映着街上形形色-色的行人,最后又默默地落下帘子,那一刹,马车刚好经过一个窄小巷口,其间静静停驻着一辆低调的黑蓬马车。
“王爷,王妃的车驾已经驶过了。”
车夫说完,久久不曾听到厢内人回答。
☆、第107章[自忆]
容欢并没有去早朝,而是告了假,守在这里等候她的离去。
他坐在车厢内,手里捻着一串十八子佛珠——是由极为名贵的金丝楠木圆珠串连而成,每一粒精雕细琢,沉光发亮,提及这串佛珠,倒颇有一番来历,是由本朝得道高僧净怀禅师诵经持咒,开过光的,这位净怀禅师正是老瑜亲王的七弟,也就是容欢的亲叔叔,后远离尘世,入佛家为僧,在老亲王当年面佛殿跪拜时所赠,之后一直被束之高阁。
容欢今日将它持在手里,一边捻着手里的佛珠,一边闭目念着经文,都说诵经念佛时,可以使人平心静气,摈退杂念,压下一切烦躁之绪。
“王爷,王妃的车驾已经驶过了。”
不过当车夫说出这句时,容欢动作倏一凝滞,似乎是控制不住的,持着佛珠的手指微微颤抖,终究心内大乱。
走了,真的走了……
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到那一声声撞在胸口上——急遽而狂痛的心跳。
他甚至不曾揭帘望一眼,就怕一念之间,会做出让自己反悔的事。
最后他吩咐车夫,驶回亲王府。
他没有去书房,也没有回凝思园,而是去了久日未住的紫云轩,从她当年搬走后,这里的铺陈摆设都是原封不动,每日会有家婢专门负责打扫,窗明几净,不染尘埃,除了看着单调些,少了她的气息之外,没有半分变化。
他坐在内室那张床榻中间,将两侧的床帐轻轻放下来,随之阖上眼,耳畔隐隐约约响起当年礼赞者的高唱,人们的欢呼以及震耳喧天的锣鼓声,在他的周围,也仿佛变成一片喜气洋洋的大红点缀,红色的帷幔、红色的囍字,红色的蜡烛,红色的毡褥,红色的鸳鸯枕头,红色的龙凤锦被……就在这个房间里,这张床上,她坐在上面,头顶盖着绣龙凤呈祥红帕,然后他手执金红秤杆,缓缓挑起她的红盖头……
大概,这是他一辈子里最幸福的时刻了吧,她本就生得美,再一经婚嫁大妆,更是容华绝色,美到入骨入髓的地步,他痴到几乎无法移开目光,看着她,看着他的新娘,忍不住感叹着,她终于属于他了,那个时候,他有多么的欣喜若狂。
其实他都快忘记了,究竟从何时起,她就那么不知不觉地进入他的心田,由浅入深,终至刻骨铭心?
他从小就知道她,他的表妹,丰公国府的五千金,一年偶尔见过几次面,虽然相互知道彼此,却鲜少说话,忘记是参加上京哪家豪爵候门的庆宴了,孩子们在花园里玩做一团,他是天生的傲者,只需往凉亭一坐,就能引来无数人的眼球,那些五六岁的千金小姐,都喜欢围着他,跟他讲话,当时她也在这里,梳着花苞头,穿着桃红纱裙,看上去乖乖巧巧的,就像个粉雕玉琢的玉娃娃,所有女孩子围着他,她却一直跟着孟瑾成,孟瑾成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简直像条小狗一样,他不禁同情起孟瑾成,摊上这么一个小跟屁虫。
往后的日子,大概可以用“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来形容吧,他很早就识了男女情味,流连花丛,倚翠偎红,身边的莺莺燕燕多到数不过来,日子真可谓风流快活,纨绔不羁,在他纳了娇妾美姬的同时,她却仍一门心思地喜欢着孟瑾成。
有时候见面,他能明显感觉到她不喜欢自己,总是保持着拘谨疏冷的态度,这一点让他觉得好笑,他从小到大,还没被哪个女子嫌弃过呢,所以觉得特别有意思,她越是有意避着自己,他就越要招惹她,还故意拿孟瑾成戏谑她,果然把她气得好似乍起的小刺猬,又恼又羞,原地跺脚,她一生气,脸蛋就红彤彤的,仿佛能掐出殷艳的桃花胭脂来,到后来,就发展成她越来越讨厌他,他却乐此不疲,她似乎也明悟到说不过他,于是每次见面,就干脆朝他扮鬼脸,吐舌头,那时候她都十四五岁了,到了该出嫁的年龄,行为却还跟小孩子一样,哪家的名门千金小姐敢这样啊,真是被宠坏了。
不过说实话,倒也蛮可爱的。
他知道她喜欢孟瑾成,两府又是名氏望族,迟早有一天,她会嫁给孟瑾成的。
可是,孟瑾成却喜欢上了别人,一个身份低卑的婢女。
他亲眼看着她为了孟瑾成,失去理智一样跟对方推搡拉扯;为了孟瑾成,她想不开要撞树自杀;为了孟瑾成,她一次次在他面前哭得伤心欲绝。
他忍不住想着,值得么,就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值得么?
她曾经对他说,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日子,可天下哪个男人不花心,不纳妾?瞧,孟瑾成到了最后,不是也纳了乔素儿为妾吗?
但她依然念着孟瑾成的好,忘不掉孟瑾成,每次黯然神伤,都是因为孟瑾成,他看在眼里,心竟不由自主地隐隐作痛,不愿看见她难过的样子,便开始变着法子哄她开心,逗她高兴,甚至生出一种极其荒谬的想法,他明明做得比孟瑾成还要好,为什么她喜欢孟瑾成,而不喜欢他?
他开始反反复复地思付,孟瑾成究竟有什么好的,值得她这样执着不悔?这样念念不忘?
他对孟瑾成从羡慕,再到嫉妒。对她的感情,更是愈发强烈,他从未如此渴望地想要得到一个人,朝思暮念,梦魂牵绕,原来,他也可以深深的爱上一个女子,这样疯狂而无可救药的爱上。
终于,他如愿以偿地娶了她。
他清楚,她还没有忘记孟瑾成,可他不在乎,不就是一个孟瑾成么,他会有办法将那个人从她心上剔除的,他对自己有信心,她一定会接纳、爱上他的。
可不知是他太过高估自己,还是低估了她对孟瑾成的执着,无论他怎么大费周章的讨好、努力改变自己,换来得都是她的不屑一顾。
她对他如避蛇蝎,明明是夫妻,过得却像陌生人一样。
她从来不准他碰她,午夜梦回,唤的却是孟瑾成的名字。
他划破手指,熬夜给她雕刻的白玉随行章,却抵不过孟瑾成为她画的一幅画像。
他花费了一年的时间来爱她,想给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可她依然无动于衷,都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她是真的真的无情,那颗心仿佛是块冰坨,冷的,冰的,永远捂不热的,他甚至觉得自己还不如小戚,小戚至少还能得到她的眼泪,可他呢?她肯多看他一眼,关怀他一点,为他落一滴眼泪吗?
每回他们俩吵架,其实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孟瑾成,他是那样嫉妒,嫉妒到恨不得发狂,那种嫉妒渗透五脏六腑,化脓结成毒瘤,一日日癫狂作痛,有时候他真的想用刀子把她开膛破腹,将那个叫“孟瑾成”的东西从她心里一点点挖出来,剁成血肉渣子,随风飘走,等彻底清理干净了,她是不是就只想着他了?
他从一次次的努力,换来一次次的失望,她对他没有半点改变,他感到烦躁,气馁,强烈的挫败感,让他濒临绝望,最终,他选择了自暴自弃,因为无论他做的是对是错,在她眼里,他永远是那个玩世不恭的风流浪子,永远是肮脏的。
他开始刺伤她,冷嘲热讽无所不用其极,看到她难过,伤心,愤怒,更加厌恶自己的时候,他突然觉得痛快极了,既然她不让他好过,他又凭什么让她好过?
他心内产生近乎自虐的快感,往后的日子,两个人相互伤害,相互折磨,好比生活在蒸笼地狱,偏偏他就是做不到放手。
三年后,因着宝儿的降临、长大,他们之间似乎终于出现了一丝转机,纵使知道她私下跟孟瑾成相见,她因着孟瑾成跟他撒谎,他仍可以装作毫不知情,因为他还爱她,爱到可以原谅她的一切错误。
可这一抹希望,在刚刚出现一点光亮时,就又转瞬破灭了。
当孟瑾成为她挡下那致命的一击时,他就明白了。
孟瑾成是爱她的,而她也爱着孟瑾成,最后,孟瑾成活了过来,或许这就是天意吧,他为她险些丧命,她爱了他这么久,当她紧紧抱着孟瑾成哭喊的时候,就像白昼里最炽烈的日光,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终于意识到,他才是那个多余的人。
这场婚姻是失败的,又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看透一切,其实最看不透的那个人,恰恰就是他自己。
容欢睁开双眸,脑海中的所有景物已经悄然远去,唯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空荡的房间内追忆怅惘……
“爹爹。”宝儿清脆的童声从门前传来,看到容欢,高兴地迈着小步跑了过来。
容欢望向孩子,眼神竟透着恍惚迷离,情不自禁想到幼年时——那个粉雕玉琢的女娃。
“爹爹,汪妈妈说你在这里的。”如今的宝儿已经不用抱,自个儿就能爬上床,再坐到他的膝盖上,宝儿搂住他的脖颈,十分撒娇地问,“爹爹,娘亲呢,娘亲已经有好些天没来看宝儿了。”
“娘亲她……”
只怕此时,一切终成定局了吧。
他不知该怎么说,眸底掩着沉沉的悲伤,哄着女儿:“以后就由爹爹陪着宝儿好不好?”
“那娘亲呢?”宝儿问完,突然语气焦急起来,“爹爹,你怎么哭了!”
容欢嗓音哽咽:“傻孩子,爹爹没哭。”
“爹爹哭了,爹爹就是哭了。”宝儿忙用小手拭着他脸上的湿润,认真而急切,小小的孩子,在这一刻却显得无比乖巧懂事,什么也不问了,拍拍他的肩,反而像个大人一般安慰着,“爹爹别难过,宝儿今后一定听话,宝儿会一直陪着爹爹的……”
容欢心头一震,再遏制不住,紧紧搂住她。
二人的身影倒映在屏风上,被窗外流泻而入的煦阳晃洒,似渡上淡淡金霞边框,显得温暖而哀伤。
爱而不得后,莫大于心死。
他能做的,唯有成全。
☆、第108章[选择]
“王妃,咱们已经出城了。”掬珠掀开车帘,探头回望渐渐远去的城门,隐约还能瞧见穿流如织的人群。
幼幼心里“咯噔”一响,不自觉绞紧手中绢帕,随着掬珠落下帘子,她秀丽的眉目也浸入昏暗之中,更显黯然神伤——岳鸣寺是大东朝的皇家寺庙,此次前往,对外称是修行祈福,但实际原因,只是容欢不想看见她罢了。
马车驶出城门后,希冀全无,幼幼终于感到心灰意冷,看来容欢真的心意已决,不会赶来挽留她了,这一去,不知该到何年何月?他该不会一辈子不见自己了吧?
幼幼越想越心慌,一阵惶惶无助,正值胡思乱想之际,马车却停下来,说是暂且停歇片刻,幼幼没有多想,在习侬与掬珠的搀扶下了车,前方十丈开外的地方有处凉亭,幼幼几人就坐在那里休息,周围是一众精锐侍卫。
“王妃……”绿阑这次也随队出行,走上前,凑在幼幼耳畔嘀咕几句。
幼幼闻言,抬眸疑惑地望来,绿阑面不改色道:“王妃一个人就好。”
绿阑是容欢派来的人,这一点倒是值得信赖,不过她口中所说的有事,究竟是指什么?
幼幼突然一惊,又开始胡乱猜测——莫非……莫非是容欢找她来了?之前说送她去岳鸣寺,不过是唬她一下而已?如今幼幼满脑子里都是容欢,为此想什么都跟容欢沾边。
她依言没让习侬掬珠跟随,在绿阑的带领下,来到亭外不远处的一片小密林里。
“究竟是什么事?”不得不说,经历过上回的劫难后,幼幼心里多少还是充满警戒,放慢脚步,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
下一刻,原本万籁俱寂的密林里,传来一丝细微的沙沙响声——正是有人踩踏落叶的声音。
幼幼有所察觉,立即警惕地大喊:“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