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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明天出行,掬珠与习侬自然也要跟去,尤其是掬珠,一边收拾包袱一边哼哼着小曲,高兴得仿佛回娘家一样,可不是,在这一方天地一憋就是三年,身上都快长虫了,如今终于能有机会出去透透风了,最可喜的是,王妃居然想开,肯跟王爷一道出游了。
熏完床,落下纱帐,等她们退下后,幼幼却睡不着,宝儿当时那样开心,拉着她的手说一起去郊外骑马,对上宝宝充满期盼的大眼睛,她的心就软了,如浸泡酒醋里,真真软得一塌糊涂,哪里舍得拒绝呢。
可是三年了,一想起那个人,她就有些心乱如麻,脑子里浮现许许多多的事,是以前、甚至更久,可一切又恍惚变得遥远了,只剩下最后一次,他在自己面前落泪的样子……她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想的烦了,干脆用被子蒙住脑袋。
第二日,幼幼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起床,因为太明显,被习侬搽了不少粉,才给勉强遮掩住,待收拾妥当,凝思园外早早有容欢的人在外面候着了,替她们引路,临近王府门口时,远远便看到容欢一行人,宝儿也是一大早就起了,可能知道要出去玩,正兴高采烈地围着容欢绕圈圈,发现她来了,一边喊一边笑地跑上前,跟幼幼亲亲脸,然后又去找掬珠习侬,看得出来,宝儿倒是挺喜欢跟她们玩的。
幼幼得了闲,到底不能视而不见,抬起头望向前方,容欢绣袍华冠,原本隽美如斯的脸上也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居然比她还严重,一夜未眠似的。
他面无表情地开口:“孩子实在太任性……这段日子倒是麻烦你了。”瑜亲王的语气与其说是客套,倒不如说是生疏更为恰当。
幼幼简短道:“没事。”
容欢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我也哄了宝儿好几次,可她坚持要跟你一起去,我晓得你的难处,但在宝儿面前,我希望能尽量让她开心。”
幼幼不太理解他所说的“难处”,是指她不好驳孩子的面,才勉强答应出行?还是指跟他在一起……不过他的大意她是明白了,哪怕两个人再不和,也与孩子无关,她对宝儿的感情是真,而与眼前人逢场作戏,说起来,也算驾轻就熟了。
她回答:“知道了。”
大概是她答的太痛快,一点多余反应都没有,容欢唇畔掩不住几分嘲弄,转身就去唤宝儿。
登马车的时候,宝儿习惯跟容欢同乘一辆,但又想跟幼幼在一起,幼幼本叫人准备了单独的车厢,可惜被宝儿拽着手,结果她就顺理成章地登上容欢的马车,再一次沾了宝儿的光。
她依旧坐在对面,一路上宝儿扒窗瞧着车外,父女俩聊得好生愉快,这次她与容欢提前把话讲明,倒没有不自在的感觉了,目光投注在宝儿身上,看到宝儿的笑容,她就觉得心满意足。
宝儿道:“爹爹唱歌给宝儿听!”
容欢眼角莫名抽搐了下,摸摸她的脑袋瓜:“讲故事吧。”
宝儿摇头:“不,唱歌唱歌,爹爹唱的好听!”
幼幼暗诧容欢竟然会唱歌,瞟去一眼,容欢有些不太自然地笑了笑:“等晚上宝儿睡觉的时候,爹爹再唱给你听好吗?”
偏偏宝儿执拗上来了,抓住他的手臂,小身子使劲摇晃,嘴巴直快撅到天上去了:“不嘛,宝儿现在就要听!爹爹给宝儿唱嘛!”
闺女耍娇,瑜亲王纵是钢铁之心也要融化了,除了答应别无他法,幼幼发觉他突然抬眸朝自己这厢望来一眼,便迅速把脸转向车窗,继而一愣,她干嘛要显得做贼心虚似的。
容欢给宝儿唱起歌,是首哄小孩子睡觉的歌谣,满满柔情,像漫天漫地的花瓣飘在眼前,比饮酒更能醉人,说实话,连幼幼都不得不佩服他的唱功了,也不知道他是本身功底好,还是唱久了便练出一把好嗓子来,听得幼幼都微微犯困了,余光不小心一睨,却见容欢正盯着她,眼神阴沉沉的,直刺出她一身鸡皮疙瘩来。
她才发觉自己嘴角是上翘的,在对方眼中,分明一副想笑又没笑出来的样子。
宝儿听得上瘾,拍着小手:“唱丫丫歌!”
容欢面色一白,但熬不住宝儿要求,只好一清顿嗓子道:“瘦丫丫,胖丫丫,白丫丫,黑丫丫,爹爹娘亲的宝丫丫,哎呦呦,是谁的小脚丫……”
结果幼幼“噗”地一声,彻底被某人那句“哎呦呦”打败,觉得嘴里若有口茶,铁定当场就喷出来,她肩膀一个劲颤,其实也不想笑的,但怎么忍都忍不住,一个征战杀伐的大男人居然能唱出这么可爱的歌谣来,不过她赶紧用帕子掩住唇,换成咳嗽来掩饰,可惜人家瑜亲王也不唱了,一路铁青着脸。
半途中,马车忽然剧烈颠簸了下,幼幼身子不自觉往前一倾,瞬间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容欢一手搂着宝儿,一手扶住她,幼幼惊出一身冷汗,抬头时听他问:“没事吧?”
幼幼缓过神后,摇了摇头:“没事。”想直起身,但他的手还握得紧紧的。
容欢这才松开,而车夫略带忐忑的声音传来,原来方才是经过了一个小泥洼,容欢倒没动怒,只吩咐行驶得慢些。
不久他们抵达北郊的怡山别庄,幼幼曾经来过,记得那会儿她因为孟瑾成大受打击,一头撞到树上,后来住到亲王府休养,容欢就带着她来这里散心。
因为要停留两天,幼幼跟容欢住在同一处院落,但彼此房间是南北相对的,主要也是方便宝儿可以跑来跑去。习侬她们忙着在屋里收拾铺陈,而幼幼坐下没多会儿,就听宝儿在外面喊:“娘亲快来,爹爹要带咱们骑马!”
幼幼很快换上一身轻装胡服,想一想,她都多久没骑马了,竟觉整个人都变得精神了,容欢依然骑着那匹宝驹“傲雪”,而宝儿就被他安护在胸前,显得好小好小,跟他身上的小棉袄一样。
侍从牵来“青瓷”,那会儿“青瓷”被野狼咬伤了腿脚,如今已经愈合无碍了,这是容欢的意思,大概知道‘青瓷’是她的坐骑,只会骑它。
然而这次幼幼摇头:“去把‘白玉’牵来吧。”
容欢闻言吃了一惊,不过没说什么。
一众侍从在后默默跟随,他们骑马沿途欣赏风景,宝儿第一次骑马,可是一点都不害怕,还学着幼幼的样子,颠着小屁股喊“驾驾驾”,把容欢跟幼幼逗得忍俊不禁。
经过一处地方时,幼幼忽然忆起什么,勒住缰绳:“我想到山上看看。”
容欢比较意外,凝视她的眼神便带着几分令人不懂的情绪,随后点点头。
幼幼还记得路,下马之后,找到草丛里的那个石阶道,拾阶而上,终于来到山顶上的那片小空地,没有任何变化,依旧遍地开满杏黄色的小野花,清风徐徐,哗啦啦地掀开一场花浪,随处可见翩翩飞舞的小蝶,古树参天而耸,是种恒久的静谧。
宝儿很喜欢这里,又是扑蝴蝶,又是采小花,散了欢的跑,接着来到容欢跟前:“爹爹,玩奔奔!”
容欢二话不说,一下子就把宝儿抱起来,架在肩膀上,笑着问:“宝儿准备好了吗?”
宝儿搂住他的脑袋,咯咯笑道:“好啦!”
“嗯,那爹爹出发了啊!”容欢则抓紧宝儿的两条腿,开始一阵狂奔,宝儿跟要飞起来似的,哇哇的大喊大叫,风里萦荡的全是宝儿银铃般的笑音。
目睹父女俩这般疯玩疯闹,幼幼简直瞧傻了眼,原来还有这种玩法?容欢跑了一圈又一圈,宝儿喊往左,他就往左,宝儿喊往右,他就往右,那时一张俊庞上闪烁着点点汗珠,对爱女完全是惟命是从,任劳任怨的模样。
大概是他的神情太温柔、太宠溺,连带额头上的汗水,都是晶莹四射,散发着迷人气息,竟有股说不出来的好看……幼幼想起来,就是在这里,他们第一次亲吻,她不小心摔倒,而他压在她身上,然后离得越来越近,最终碰上她的唇,当时她跟雷劈了一样,脑子空白一片,之后起身就跑,又哭又气,想着那是她的初吻啊,他怎么可以这样欺负她?
原来……他还这样吻过她,不是往后凶狠、疯狂、歇斯底里的吻,而是温柔得如场梦,还似淡淡缠绵。
宝儿举着花朵奔跑过来,她才知道他们闹完了,忙掏出帕子给宝儿擦脸:“瞧瞧这汗出的。”当然,最累的还属容欢,站在旁边狂喘息,出了满头大汗,为了哄孩子开心,可真算是豁出老命了。
幼幼瞧他汗流浃背,也就势拿帕子给他擦了擦脸。
容欢忽然变得宛如石头僵硬,连眼珠子都不会动了,由着她给自己擦过额际、眼角、鬓侧……再到下颌,她的帕子上洒着花露,是跟她身上一样的香,一入鼻端,令周围的花香都黯淡无味了。
☆、第79章[揭发]
幼幼没去留意他的神色,擦完就把帕子收起来,宝儿踮着脚讲:“娘亲陪宝儿玩悠悠!”
幼幼现在算明白了,容欢陪孩子玩的游戏完全是体力活,要是让她像刚才那样跑几圈,估计骨头都得散架了。
不待她答,宝儿一手拉住她,一手拉住容欢,嘴里说着:“悠悠,悠悠!”
幼幼不解何意,容欢无奈地叹口气,跟她道:“你握紧了。”
幼幼闻言连忙握住宝儿的小手,容欢往旁边走开些,宝儿便缩起两条小短腿,在二人中间悬空了一会儿,幼幼顿时明白,握得更紧,并配合着容欢,将手臂一前一后地摇晃,宝儿就像荡秋千一样,悬在半空摇起来,好玩的很。
容欢大概怕幼幼累着,没多一会儿便问:“还行不行?”
幼幼拭去头上一把汗,却是兴致昂扬:“不累。”她似乎体会到容欢为何会那么爱陪孩子玩了,因为孩子冲你笑的时候,会得到一种特别满足、幸福的感觉,让你好像拥有了全世界,心被填得满满的,再累也甘之若饴。
在容欢的眼神示意下,彼此又拎着宝儿小跑一段距离,宝儿仰着头,哇呀叫着,等脚丫着地,便拽着容欢与幼幼在空地上一起追蝴蝶,二人一左一右地跟着、追着,目光集中在孩子身上,玩得乐不可支。
最后三个人精疲力竭,容欢背着宝儿下山,临走前,幼幼朝那株古树望去一眼,记得容欢以前说过,小时候,他在树的下面埋了一些很重要,又想忘记的东西……但,到底是什么呢?
回到山庄,幼幼吩咐习侬准备热水,还没来得及更衣,便听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她推开窗,透过对面敞开的轩窗房门,看到宝儿正光着屁溜子满屋子乱窜,两名婢女束手无措地后面追哄,当然也少不了容欢充满威严的声音:“宝儿,不许闹了,乖乖回来洗澡!”就算是……威严吧。
偏偏越喊,宝儿闹的越欢,像只小耗子一样四处逃窜,大夏天的,身上多穿一层便是多糊一层热,倒有些羡慕孩子这种光溜溜的凉爽来,过了一会儿,宝儿跑到院子里,幼幼见状推开门,把宝儿揽在怀里,一摸身上还沾着水呢,冲某人责怪道:“你怎么回事,让孩子洗着澡就跑出来,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容欢穿着一件湿漉漉的内衫,袖子撸到胳膊肘,手里还拿条浴巾,模样跟刚淋过雨似的,被她当场指责,面色变得又青又白,那语气几乎是在较劲了:“好啊,那你洗个试试。”
“洗就洗。”幼幼正有此意,哄着宝宝,“宝儿乖,跟娘亲走,娘亲带你洗香香。”拎着孩子扭头就走。
幼幼那是没有设身处地,自然不知道别人的苦头,如今亲身尝试,才算明白给小孩子洗澡是多么辛苦的一件事,实在欲哭无泪啊。
宝儿闹腾的要命,要木桶里又蹦又跳,不停地朝她们撩水花、泼水玩,压根没个安生劲,结果幼幼被宝儿泼了一脸的洗澡水,习侬跟掬珠衣衫完全湿透,轮到搓身子的时候,宝儿又想溜出去玩,幸亏被习侬扑着给抓了回来,令掬珠直叹她好身手,三人手忙脚乱,给孩子洗澡就跟打仗似的,这副情景要是被瑜亲王看见,岂不当时就得笑掉大牙?
另一厢容欢得了轻省,早早沐浴完毕,颇为悠哉地倚在炕上看书,约莫一个时辰后,传来宝儿稚嫩的娇音:“爹爹,爹爹。”
容欢笑着把她抱到炕上,刚洗完澡的宝儿浑身香喷喷的,简直是个塞满花瓣的小香球,害得容欢一阵狂亲,喜欢得不得了:“唔,咱们的宝儿真香啊,洗澡的时候有没有听话呀。”
“听话,听话。”宝儿显然不知道“听话”的定义是什么。
容欢半信半疑,问:“那娘亲呢?”
“娘亲在洗香香。”宝儿指指对面某扇窗户,忽然想到什么,从容欢怀中爬下来,又跑到幼幼的房间去了,真是一刻都坐不住。
容欢顺手端起桌上的茶盏慢慢呷着,片刻后宝儿跑回来,兴奋地将手里的东西举到他面前:“爹爹你瞧。”
容欢笑着斜睨一眼,结果发现那竟是一条胭脂红色绣牡丹肚兜,对,没看错,的确是肚兜,容欢当场就被嘴里一口茶呛着了,低头狂咳,咳得都面红耳赤了:“宝儿,你、你从哪儿拿的?”
宝儿答道:“娘亲的床上!”
容欢下意识往门口瞧瞧,幸好没被下人发现:“拿它做什么?”
“当新娘子!”宝儿美滋滋地把红肚兜盖在头上,“爹爹,宝儿是新娘子!”以前京城哪家王府办喜宴,容欢会抱着她应邀参加,因此宝儿知道新娘子头上都要戴着一条红盖头,特别好看。
“胡闹胡闹。”容欢太阳穴砰砰直跳,赶紧把肚兜从她脑顶上摘下来,“这个可不能用来玩。”
“为什么呢?”宝儿眨着大眼睛,满脸不解。
容欢一派严肃道:“这是娘亲的贴身之物,绝不能私下拿走,更不能拿来玩耍,明白吗?”
宝儿闻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而容欢看向手中之物,就觉得那图样真好,颜色也好,脸竟微微的红了。
一下午,瑜亲王都在端详这枚肚兜。
临近晚上,容欢开始坐立不安,在房里来回踱步,最后没忍住,朝幼幼的房间走去,甫一进门,发现习侬掬珠正在屋里翻箱倒柜,像在找东西的样子,原本气定神闲的容欢,不免有点心虚。
幼幼在内室的床榻上发呆,整整一下午,都显得心神不宁,当容欢进来,她有些出乎意料,不禁问:“宝儿呢?”
容欢答道:“正被梦桐她们陪着。”
目前两个人能共同谈论的话题,大概就是孩子了。为此容欢说完,气氛反而沉默下来。他盯着她微微出神,沐浴后的她穿着一袭单薄纱衣,衬得肌肤白得发亮,就像从水里捞出的一颗蜜果桃子,美得剔透,一掐就是一把水。她恰好抬头,对上他的眼,他自己都不晓得自己讲了什么:“你、你这里蚊子多不多?”
幼幼一愣,觉得他今天是不是把脑子跑出毛病来了,大夏天的蚊子能不多吗,搞不懂他究竟来做什么:“你有事?”
容欢抿了抿唇,最后摇头。
“等下……”幼幼眼见他要走,反倒一急,起身唤住他,整顿下措辞,才犹犹豫豫地开口,“正好,我有件事要找你……”
容欢转过身,见她睫毛掩得低低的,一抖一抖,宛若夜里蝴蝶的翅膀,经过窗前,恍惚的一抹黑影。她问:“咱们庄子里的下人,平日看管得如何?”
他问:“怎么了?”
幼幼咬下唇瓣,无暇如玉的面颊上,白里透绯,绯中含羞,竟带着几分女儿家的忸怩赧然:“我、我有东西丢了。”
容欢呆然道:“噢……”
幼幼也不好意思说丢的到底是什么,毕竟那种私密之物……如果当真被下人偷走,好好惩罚一番便是,可要是被山里的什么野猫叼走,万一落在庄子里某处角落……那等刺绣面料,绝不是普通侍婢穿的,一旦被猜出来,她的脸还往哪儿搁?想想都羞死人。
“我能不能让习侬她们,把庄子上下都搜查一遍。”如果找不到,她怕是这一整晚都睡不着觉了。
容欢瞧她把手里的帕子都快绞碎了,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不觉间出了一身冷汗,心道瞒是瞒不住了,咳嗽一声,朝外吩咐:“去把小郡主抱来。”
幼幼疑惑,不明白他把孩子叫来做什么。
等宝儿来了,容欢把其他人摈退,随后从衣襟里掏出那条肚兜。
幼幼眼睛都快瞪成铜铃了:“怎么在你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