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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增小声说:“我看倒是没有。今天那位严大舅来了,听说我们不走,特别高兴,要和文小哥好好说说事儿。你安心养几天,你这是伤风,别再受寒,转成伤寒就不好了。”
四皇子点头,段增把一床备用的被子叠了叠,给四皇子垫在背后,让他坐稳了,说道:“我去给你端些稀粥来,你两天没吃东西了。你这身子骨,日后顶多吃几个鸡翅膀,什么鹿肉之类的,真得少吃,你克化不了。”
段增刚一出去,施和霖就进来了,笑着过来把了下脉,点头说:“年轻就是好,发通烧就去了寒。”
四皇子只觉得格外疲惫,浑身散了架一样,坐都累,半躺下虚弱地问:“我多少天才会好?”
施和霖说:“二十来天就该都好了,你可不能急,去了根儿才成。”
四皇子心中很惶恐,深觉自己惹了麻烦,低声对施和霖说:“你去跟文小哥说,你们可以先走。”
施和霖笑了:“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大家一起出来,自然要一起回去。”
段增端着一碗粥进来,听见施和霖这话,借着话茬说:“哦,那个,我不和你们回去了。”
施和霖睁大了眼睛,惊慌地说:“为什么?!”
段增尽量表现得无关紧要,将粥碗递给四皇子,很随意地说:“三年后大战难免,我得在这里做些准备。我跟季军师说了,他给我几个人,在这里建个医馆。那个……文小哥也说,要教出一队医护兵士,好到战场上救治伤兵。”
施和霖笑容完全没了,一副要哭的样子:“你怎么这么狠心?这里这么冷,我快被冻死了……”
段增很不买账地说:“你干吗要留下?你得回去照顾苏小弟才成,他身边得有人,我这么大了,不用你照顾了!”
施和霖带着哭腔说:“你听听,我才认你当了儿子!你就赶我走了。”
段增要抓狂的样子:“什么叫才认了儿子就赶你?我一直在你身边好不好?你教我治病救人,这里不正用上我吗?”
施和霖一副神思无措的样子坐到了四皇子的床边,有些呜咽:“我都跟着你来了,可你不跟我回去……”
段增一跺脚说:“谁让你跟着来啦?!我又没说我不回去了!你到京城里等着我不就成了?!我三年后肯定回去的!真是!”开门出去了。
四皇子端着粥碗有些不知所措,施和霖从四皇子手上接过碗,拿了里面的勺就给四皇子喂粥,一边喂一边流着泪说:“我刚把他捡回来的时候,就是这么天天喂他来着,那时候,如果我不喂他,他就不吃东西……”
四皇子被当成了一个小孩子,大为窘迫,可是见施和霖样子可怜,只好张嘴喝下粥去,施和霖唠叨着:“你可得对你父母好,人老了,心就软了,就想让孩子守在身边……”他在难过中完全忘了四皇子是身份,忘记了四皇子的母亲已经死了,父亲是皇帝。
四皇子蓦然涌起一阵伤感,子欲养而亲不在,母亲在梦里都没见到,而父亲,即使活着,却也是不能相见的……一时也眼睛红了。正当两个都倍觉伤感时,张允铮开门进来了。他一见施和霖在喂四皇子粥,大为惊讶地说:“怎么?!你病成这样了?!刚才段郎中还说你没事了。”
四皇子很不好意思地从施和霖手中把粥碗接过来,说道:“我自己来吧。”
施和霖找到了一个新的倾诉对象,对着张允铮抹眼泪说:“我儿说不和我回去了……”自从认了段增为义子,他有时就把“我儿”挂在嘴上了。
张允铮没心没肺地一挥手说:“这几年我都没在我父母身边过几天,我父母要是像你这么难受,那还不哭坏了眼睛?可我每次回去看他们,他们都还没瞎……”
施和霖气道:“你这个不孝子!近朱者赤,我儿跟你们混怎么能有好?!”话这么说,可他倒不流泪了。
“哦!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难受了!”张允铮拍了一下手,施和霖正疑惑间,张允铮凑过来说:“你该娶个夫人!”
施和霖瞪眼骂道:“你小子才多大?!毛长齐了吗?!自己的亲事都没影儿呢就敢来对我说这混话!”
四皇子想笑,可一下咳起来,施和霖转身给他拍后背,张允铮抬起下巴说:“有理不在年高!你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施和霖摇头说:“我一直不娶妻,就是怕娶来的妇人对我儿不好,人们都说后妈狠毒,在你背后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张允铮不解道:“段郎中比我都大吧?谁能把他怎么样?”
施和霖说:“可我还有个苏小弟要照顾呀。”
张允铮望天:“那我就没办法了。”
四皇子叹息道:“郎中真是菩萨心肠。”
施和霖忙摆手,“千万莫要亵渎神明!我不过是个有私心的人。我跟你说,我给我儿攒下了许多钱财,日后好给他娶门好亲事。我若娶个女子,论情分,怎么也多不过我从小养大的孩子,我自然会想把钱多留给我儿,但那女子可会甘心?我这么多年行医,看得最多的就家人间因财反目,想夺产的,想图人嫁妆的,想谋害亲人的……都是为了一个钱字。我儿天性大方,不在意钱财,可我却不能让我儿日后受这个委屈。”
张允铮说:“也许你会有自己的孩子呢?”
施和霖摇头说:“我年纪大了,若是想要孩子,就得娶年轻的女子,可那样,不糟蹋了人家?谁想和个半大老头子过日子?万一我已无力生子,不耽误了她一辈子?这都是造孽呀!”
四皇子看看施和霖,觉得他不比自己的父皇年长,想到后宫里那上千十几岁二十出头的女子,忽然为自己的血脉承继感到羞愧。
张允铮也没辙了:“你就算是为了下辈子修行吧。”
施和霖苦笑:“也许是我上辈子欠了我儿的,这辈子是来还他呢。”他长叹道:“还就还吧,我心甘情愿。”
张允铮出主意:“你给他的比你要还的还多才行,让他欠了你,下辈子他好来还债呀,要不债清了,不就见不着了?”
施和霖点头:“对呀对呀!”
张允铮很得意地说:“我可知道有人欠了我,已经把多少辈子都押给我了!”
施和霖终于呵呵笑了:“你小子,也不是那么傻呀!”
四皇子虽然没说出来,心中也是这么想的:若是苏婉娘欠了他,他们就能下辈子也在一起了,可接着又发愁:他能给苏婉娘什么呢?让她几辈子也还不清?
虽然段增安慰四皇子说他没耽误事,可实际上沈汶的确因四皇子的病要多在边关待些日子。她知道伤风这种事,说小是小,说大是大,现在还不到三月,加上还有个闰三月,天气依然寒冷,本来就容易病上加病,她可不敢冒险走路,得等四皇子彻底养好了再说。
沈汶一时走不了,来得最多的是严氏。
现在燕城里,引人注目的是季文昭和沈毅沈坚的军队重组,外加为燕城城建募集民工之类的行动。严氏天天跟着季文昭等人出来到各处军队所在摸底,中间分散行动,她就与张丁到沈汶所在的驻兵村落里。
严氏总与沈汶和张允铮研讨各种武器的制作,特殊金属的冶炼,甚至讲到怎么将爆竹里的火药用于武器……有时,季文昭也会与沈毅一起来,几个人反复谈论未来的战役部署。
虽然沈汶将自己的计划和武器等都交给了边关,可是这毕竟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其中有许多不确定的因素。而且,说到最后,什么样的武器,什么样的计谋,都还得需要人去实施。所以越谈,沈汶越心虚,面带忧虑:这些都是她的亲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季文昭看出了沈汶心思,对沈汶不快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了不起?除了你谁都不行了?”
沈汶鼓着嘴:“我希望能万无一失……”
季文昭哈哈笑了:“哪有这种事?要的就是有惊有险才好!最好是像在悬崖边上走……”
张允铮少见地没有支持沈汶,反而是和沈毅一起赞同地点头,沈毅说:“小……弟,你已经给我们帮了大忙,给了我们这么多新的武器设计,其他的,你就不要担心了。”
沈汶叹气:“其实,新式武器只能管一次战役,日后,这些弩箭的设计终会被对方所学习,而我们这边,为了便于统治,总会抑武扬文……”
季文昭皱眉:“你是说,早晚有一天,会有人拿着这些先进的武器来打我们?”
沈汶点头,“拔剑者死于剑下,武器的更新是没有止境的,一旦开始,就是竞争。如果我们这边的皇帝没有胆气,日后就无法在武器上拔得头筹。”
沈毅说:“此次大战如果能胜,也许会给边境几十年和平。”
沈汶说:“若是真的能完胜,你一定要说服侯爷退隐。”
这次三个男子谁都没有表示异议。
季文昭去看四皇子,一脸的忧虑。四皇子问:“修明可有难事?”
季文昭坐在四皇子床边:“有时,我也觉得前途无望了。朝廷下了减兵之旨,沈家军没有兵源,北戎正是兵盛势大之时,我军必须凭借利器和工事才能有取胜之机,可是……”他叹了口气。
四皇子不解地问:“能胜不好吗?”
季文昭缓缓摇头:“若是我方得胜,所用之武器早晚会被对方仿造。而且,飞鸟尽良弓藏,文小弟说,战后让镇北侯请退。”
四皇子也皱眉了:镇北侯退隐,沈家军慢慢被朝廷的军队替代,沈汶领着人出海。十几年二十几年后,北戎骠骑卷土重来,再带上今天他们设计的种种强大的弓弩和火药之箭……那情形不比现在还危险?那时,边关的将领可比现在的沈家父子更忠诚?可还能有沈汶这样的异士相助?
四皇子问:“她没有说解救之法?”
季文昭无奈地说:“老生常谈!说皇帝没有胆气,不会让人研究武器的。”
四皇子说:“三皇子一向喜武,重视边防,也许他能明白这个隐患。”
季文昭点头:“你去对你的朋友四皇子好好讲讲这其中的道理,让他日后……”季文昭又摇头:“不要!那样会给他添麻烦!皇帝的弟弟要求加强武器研究,这是不是居心叵测?”
四皇子喃喃地说:“三……皇子也许不会那么……四皇子与他……感情挺好的……他们一同上学……”
季文昭摆手:“人一旦成了皇帝,先想的,就是怎么保住皇位,那时,亲情手足,同窗友谊,大概都要让位于对权力的把握。”
四皇子这一路被沈汶反复解说皇权的腐败,已经了解到了这种制度的黑暗,他无奈地说:“那我……让四皇子……”他想说“保荐你”,可是又停下来——自己的腿总是要“被治好的”,如果哪天三皇子真的对自己起了猜忌,那自己保举的人不也受牵连了吗?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四皇子问季文昭:“你还想去朝中当官吗?”
季文昭握了下拳:“我要去,要去宣扬法治!”
对最高的权力把握者宣讲法治,这简直不要命了,四皇子担忧地说:“人治与法治不可共存,我朝权力之框架从上到下坚不可摧,修明,现在时机并未成熟。”
季文昭有些狂热地说:“那我也得去!大丈夫不可因时势不容而废正事!我既然知道了症结所在,若是不言不语,听之任之,岂不与那个撒手离开的女子成了一丘之貉!我骂她知难而退,自己就不能回避三舍!我一定要入朝,为法治疾呼!最好惹怒了皇帝或者其他人,把我杀了之类的,那样我就能青史留名,开一代倡议法治之先河……”
四皇子急忙说:“修明不可说如此不详之语!三……皇子为人爽朗,不会枉杀忠良,只需好好对他讲,他会听的。”虽然他自己也不太相信这话。
可季文昭也没高兴多少,语气沉重:“就是皇帝听了,也没什么用。还有许许多多土皇帝、官皇帝。若想成事,要重修法典,培养法治人才,然后才能逐步改革制度,此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必然要几十年艰苦的努力,有哪个皇帝会如此坚定不移?后宫佳丽三千,外戚众多,群臣谄媚。那个女子说的一点也不错,我看清了,我最后的下场,定是死路一条。可就是这样,我也得走这条路,不然怎对得起上天生我之才?普天之下,能这么做的,只有我一个人!”季文昭带着自恋的悲壮说。
四皇子再次崇敬地看季文昭:“修明之胆识,天下无人能出其右。”我就不想干这么难的事!
季文昭对四皇子说:“过奖了,你我这一路朝夕相处,已成知己。我知你无意朝堂,否则,以你的才华,也该为官的。”
四皇子有些黯然:“我没有什么才华,你可记得文小哥所引之语?人生三错,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我所能做的,就是不要犯这些错误。”
季文昭笑起来:“听着像是我在犯这些错。”
四皇子忙说:“不是不是,修明德智兼备,当有所作为。”
季文昭拍了下四皇子的肩膀:“你就别给我打气了。自从遇见了文小哥,我就不敢再自诩天下第一了。若论智,那个女子计谋诡异,我无法匹敌。现在能胜她的,就是勇气!女的天生……”他又发表了一通大男子主义的言论,给自己找了些心理平衡。
四皇子很理解季文昭的心情,他何尝不是对沈二小姐抱着种畏惧之心?说些坏话就能舒服一些。
段增说要留在燕城,施和霖觉得他根本没有处世经验,一定会让人骗得一愣一愣的,就带着段增去了城里,陪着段增找开医馆的地点,为段增张罗住所租赁,置办家具,还亲自从流民中给他买了小厮和厨子……反正就是让段增实打实地欠了他一屁股人情债,把段增的下一世牢牢地算计住了。
四皇子躺了四天,能下床。苏婉娘自然天天照顾他,还为他做了厚实的护腿,让四皇子穿上就变成了大象腿。等到四皇子能出屋了,两个人先是在农居外散步,渐渐地就多走几步。四皇子为了增强体力,有时走到外面的田野上去。
冬末春初,野外一片荒凉,可是隐约里,总有一丝春天的气息。苏婉娘陪着四皇子在干硬的土地上慢慢地走,四皇子望着不远的重山叠嶂之上湛蓝的天空,不厌其烦地感慨生活的美好:“我真想就在这里住下,不回去了。”
苏婉娘笑着说:“这里太冷了,你的腿受不了,还是去南边吧。”
四皇子微笑着对苏婉娘点头说:“你说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
苏婉娘瞥他一眼:“又来说好话了。”
四皇子轻声说:“怎么是好话?是真话呀!日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苏婉娘含羞低头:“我也听你的。”
四皇子说:“还是听你……”
苏婉娘:“听你的吧……”
两个人正你让我让,四皇子余光里见有动静,扭头看去,只见一只灰色的野兔从田野间迅速跳跃着跑过,四皇子惊喜地指着兔子说:“你看!你快看哪!”
苏婉娘抬头看去:“是兔子!就像你说过的那样!”
四皇子两眼含泪:“真的,就像我说过的那样,美梦成真!上天待我何其之厚啊!”
苏婉娘也感慨,对四皇子说:“这是个好兆头呀,你向往的都会实现的!”
四皇子一个劲儿地点头:“是的,我先去上那个学院,好好读读书。你不知道,许多人家都不愿将私藏之书与人共享的,严老夫子有百万之书,我可不能错过,最好能抄回来一些。几年后,你家小姐大概也把那个什么岛开出来了,我们就去那里买地盖房……”
苏婉娘说:“要建在她们旁边。”
四皇子说:“那是自然,我们在小院里种上紫荆花,还可以让丁内侍开个大花园,他说他喜欢养花。邻居们养猫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