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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沉渊徒然抬起手打了个手势止住他的话,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思绪,他似乎也有些犹豫不定:“我知道你要所说什么。”他很罕见的迟疑了一下,缓缓道,“让我再想一想吧......”
苏长生没再说话,退了一步。
萧沉渊双手交叉握在桌面上,他似乎认真思索了片刻,抬头看了看外边的天色,沉默的起了身:“王妃的药估计快要好了。我先去陪王妃喝药,”他侧头认真的看了眼苏长生,一直看入他的眼底,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志,“此事容后再议。”
“殿下......”苏长生皱了皱眉,还要再说什么。
萧沉渊已经抬脚往门外走:“不必再说,我先想想,明日再告诉你我的决定。”他话声落下,人已经跨出门槛,快步往外走去。
阿卢本就负责萧沉渊的安危,见萧沉渊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便急忙追了过去。
苏长生一人留在原地,他看了眼那远去的两个人影,似乎低头叹了口气。阳光照在他平凡而僵硬的脸上,他那缓缓收回的目光却依旧可以叫人想起当初那个惊才绝艳的天下第一才子,心神为之一动。
这世上,有“士为知己者死”也有“苟利国家生死以,岂能祸福趋避之”。苏长生这一生,一直走在这条路上,从未有半点犹疑,刀剑加身而不改其心,虽九死亦无悔。
萧沉渊和苏长生或许还不知道,受谣言困扰的并不只是皇帝和杜云微,还有那么一个人,为了这个谣言吃不香、睡不着,整日烦扰。
杜德出身名门,弱冠之时便被先帝在金殿上点为探花,仕途顺利。后来有了个太子妃的女儿,先帝和他都心里知道:等到东华太子登基,他这国丈必然要致仕的。所以,先帝大笔一挥,把他从户部左侍郎提到户部尚书的位置。
等到当今皇帝登基,他又被中旨入阁。稍微关系好点的便要赞他一句“圣眷优渥,两朝不减”;关系不好的暗地里不知说了多少闲话。杜德本来并不在意——身正不怕影子斜,他自觉为人正派不怕那些小人诋毁。可是后来知道了杜云微的事情,他心底便多了几分不能对人说的愁事,这些事憋在心头熬着,只把那头发都憋成了白色,连背都不能如以往一般直挺。
等到皇帝和杜云微的有染的谣言传出来,杜德眼中那些同僚看他的眼神都带了若有若无的怀疑。他甚至还听到礼部尚书凤永州对着人若有所指的说上一句:“杜大人有女如此,真是此生无忧,正所谓‘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杜德心里火烧一般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僵着一张脸拿了东西就从内阁回家,正好看见杜夫人令人准备香火钱去庙里烧香。
“这个时辰,老爷怎么回来了?”杜夫人微微有些诧异,还是亲自上前扶着他入了内堂坐下,倒了杯茶递上去,温温问道,“这是云微让人从宫里赐下的,御贡的茶叶,老爷尝尝。”
杜德看着老妻与自己一般无二的白发以及那含着隐晦担忧的眼神,只觉得心中一酸,几乎要说不出话来,静了一静,道:“你让人收拾一下吧,”他心中下了决心,此时倒也不会觉得不好开口,反而意外的思路清晰,“我今日就写折子告老还乡,我们月底就走。”
罢了罢了,还是不如归去的好。
杜夫人大吃一惊,险些怀疑杜德风吹得脑子傻了,瞪大眼直愣愣的看着他。
杜德却并不看她,自顾自的站起身来,只是轻轻道:“你我也一把年纪了,早已到安享天年的日子。这些闲事,早不必去理,且得些安生日子过过吧。”
杜夫人看着他微微有些弯了的背和满头白发,想起丈夫过去年华正好时候的样子,眼中一热,忙低头用帕子按住眼角,好一会儿才怔道:“那云微、太子妃她怎么办?”
杜德的身影顿了顿,许久才应道:“都说‘女儿大了不由娘’,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我都不能替她过日子,都随她去吧......”
他不再理会杜夫人,拂了拂袖子,缓步离开了。
杜夫人本想哭着问一句“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老爷怎么这般狠心”,可是眼见着丈夫这般垂垂老去的模样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第43章
易雪歌紧紧的咬着唇,只觉得唇上隐有血迹却也不愿去应声。
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渐渐凉下去,易雪歌露在被子外面的那一点身体忍不住有点冷——真是奇怪,明明血液滚烫,心跳加速,可是依旧有那么一部分的躯体是冷的。
这个时候,她一团乱的脑子忽然想起了幼时在冷宫的事情。
她的母后自尽的前一夜,并没有像是大多数时候那样发疯。她仿佛忽然从漫长的长眠中醒来,恢复了清醒的意识。她梳洗过后,便微笑着、十分温和的将她抱在膝上,温柔体贴的替她梳理着那一头乱糟糟的、长长的乌发。
她们母女就那样亲昵的一起坐在铜镜前,面颊贴着面颊。那面早就已经不再光滑的镜子,依稀只能照出两个模糊的人影。
“你瞧,我们长得多像啊。”容颜憔悴却依旧美丽的楚后抱着她的长女,轻轻的吻了吻她的额头,“我的雪歌也长大了,长得像母后也像父皇。”
小小的易雪歌有点小害羞,她很少能够和她的母后这样亲密的说话,忍不住红着脸低头小声问道:“是真的吗?”她悄悄的抬头去看那镜子,竭力想要从里面分辨出人清晰的五官。
楚后就那样温柔的抱着她,苍白的唇色就像是被洗过的花瓣似柔软。她刚刚洗过的长发就那样随意的披在身后,那样的长,就像是一条暗色的长河。深夜里面,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花朵在这暗色的长河里缓缓绽放,香气柔软而幽幽。
她贴近易雪歌,声音轻而缓:“雪歌,等你长大了,一定会比母后更美更好看。但是,你要记得,千万不要相信男人、不要交出你的心。”她垂下眼,看着尚存天真的女儿,压下眼底那挣扎的痛楚,轻声道,“‘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人心最是异变,他还未得到你的时候,甜言蜜语,千怜百宠,等他得到了便又弃如敝履。他又哪里懂得什么是真心、什么是假意?哪里知道什么是‘之死矢靡慝’?”
说到最后,楚后的面容已然被悲伤和绝望所扭曲,她抱着易雪歌的手指骨节发青,显然是握得太紧、用力过度。易雪歌抬头看去,只能看见她容色苍白,眼中含泪,说不出的可怜。
她本该是楚国端庄高贵的皇后,金尊玉贵,安享荣华。只是爱上了一个男人,便沦落到了这般地步。活着也如死了一般。
那一夜,楚后换上了她所能找到的最华丽的衣服,给自己梳了发、化了妆。那唯一一支金簪子上只剩下一条半长不短的流苏,静静的垂下来,红色的珊瑚珠子将她苍白的面色映得宛如玉雕一般。那一颗珊瑚珠子就像是一颗凝固了的血滴子,艳的惊人、美得动人。
隔了那么久、那么久的时间,记忆渐渐模糊,可是易雪歌始终记得:当那夜月光洒落在楚后薄施脂粉的脸上时,那一刻的楚后是如何的美丽。那是一种超越了想象的美丽,哪怕你眼睛不眨的看着,都不会相信,人间竟然有这样的美丽。那是一种濒死的、即将被凝固了的美,因为临近死亡而越加迷人。
然而,就如美梦易逝。等到星光熄灭,月光隐去,晨光初起,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易雪歌第一眼就看到挂在房梁上的楚后。她简直无法也不敢相信:那就是她的母后!
楚后是从那被所爱之人辜负的癫狂中清醒,然后死在她自己的爱里。活在他人的爱里,那是幸福;死在自己的爱里,那是绝望。
易雪歌就站在下面,看着她青白的脚踝轻轻摇晃,就像是小时候抱着她荡秋千一样的摇晃,背后则是惨淡的天光。已死之人的舌头长长的吐出来,仿佛在提醒着易雪歌她曾经说过的话。幼时的易雪歌登时吓得大叫大哭,之后又大病了一场,她高烧的几乎要烧坏脑子却再也不能忘记那一夜。
佛经里面也说:“世人求爱,刀口舐蜜,初尝滋味,已近割舌,所得甚小,所失甚大。”但是,易雪歌终究也是愚蠢而明知故犯的世人,她见到了萧沉曜,便甘愿冒着那割舌之痛去尝那刀刃蜂蜜。
然而,楚后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哪怕易雪歌爱得再深,她都不愿将自己的心事告诉萧沉曜。爱是一个人的事,相爱是两个人的事,她只愿自己一个人爱着,至少她拥有爱、拥有自己的心。
即使如此,她依旧是愚蠢的、痛苦的。那样的愚蠢、那样的痛苦,她绝不会想要再次重复了......
易雪歌闭上眼咬咬牙,用力推了一下身后那人。
萧沉渊被推了个措手不及,加上坐在床沿上没什么借力点,居然真的被推下了床——他平生的第一次告白,就这样以被告白对象推下床作为结束。
萧沉渊初战告败,只得故作无事的起身,拍了拍袖子上不知存不存在的灰尘,笑道:“药喝完了,就早点休息吧。明天再来看你?”
若他武功还在,怎么可能一推就倒?——果然,长得好、会说话都没用,最重要的还是实力。萧沉渊默默的在心里记了个小笔记。
易雪歌不理他,一个人抱着被子不说话,只是小小声的哼了一下。
萧沉渊知道不能再惹她、逼她了,只得独自推门离开。他思索着这次的得利和失败,低着头沉思着走出门口,直到廊下才忽然发现等在那里的凤永州。
凤永州独自一人站在桂树下,青衣飘飘,仿佛衣带生香。夕光柔软,余温犹如金色的蜂蜜涂染而上,使他看上去面若冠玉,一派君子风度,温文尔雅。
“殿下,”他对着萧沉渊躬身一礼,微微含笑,语调却带着若有若无的调笑,“倒是少见殿下如此出神。”
萧沉渊冷着脸却毫无被揭穿的羞恼,他平淡而直接的道:“你看错了。”
既然人家金口玉言说是看错了,自然是看错了。反正凤永州的节操剩的不多,并不否认,点了点头,笑着劝了一句:“殿下,您天纵英明,朝堂军前从无半点错漏,游刃有余。但是,您若是以那驾驭臣工的帝王心术或是对阵敌军的雷霆手段来应对这男女之事,定是要出错的。因为,女人的爱情是没有理智的,她若还有理智,那就是还未情至深处。您只有丢掉那些理智,陪着她一起疯,才能叫她也没有理智。”
这么说,易雪歌拒绝他是因为不够爱了?太过理智?萧沉渊的思绪一闪而过,心中已然有了不悦。
“哦?”他抬了抬眼,唇角笑意浅淡,“看样子,永州倒是深谙此道。”
“不敢,殿下过誉了。”凤永州又躬了躬身,他绣着青竹的袖口轻扬,温文有礼。
萧沉渊并不想站在这里继续和臣下讨论自己的私事——公私分明乃是他一贯的原则。他闭了闭眼,压下种种恼人的情绪,揭过这事不提,平静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凤永州似乎迟疑了一下,这才凝重了语调:“如今秦国两线作战,既要防备戎族还要对战魏国,国库的钱根本不够,整理军屯的事还只是在构思中,根本不可能很快得手。陛下怕是也是急了。”
萧沉渊长眉轻轻一挑,若有所觉的抬眼去看凤永州,他看上去似笑非笑,语气却依旧很平缓:“不知我那皇兄可是想出了办法?”
凤永州轻轻一叹,神色有些沉重,言简意赅的应道:“加税。”
皇帝并不是不聪明,他未尝不知道加税不是好办法,但是国库空空,前线又不能轻忽——两国交战,怎能出一点错?皇帝只是按照自己的心意抓住了最重要的那一点。只要此战胜了,不仅得了魏国疆土、财富还能振奋秦国上下的民心。到时候,他再提减税,百姓估计只会高呼圣明。
更何况,有周云起在,此战不可能不胜。
萧沉渊想及此处,嗤笑一声,转身去看那桂树,不自觉的伸手抚了抚枝干,随即也跟着叹了口气:“饮鸩止渴,引火烧身,愚亦甚矣。”
凤永州在侧接着道:“首辅大人不同意,至今还跪在那里求陛下收回成命。”
萧沉渊摇摇头:“这有何用?老师他便是跪死了,我那皇兄都不会改变主意的。这种紧要关头时候,他已经顾不上要他那明君的名声了。”
首辅徐茂虽然称不上是太傅,但是也教过萧沉曜一段时日,有过那么几分的师生情谊。所以,他这声“老师”倒是是叫的十分顺口。
萧沉渊站在树下想了想,风吹起他乌黑的长发,将他本就弧线柔软的五官勾勒的更加端美:“行了,我知道了。”萧沉渊稍稍顿了顿,然后才断然的抬手做了一个手势,“且再等等吧,这火还没烧旺,此时插手,不过是适得其反。”
☆、第44章
易雪歌想:萧沉渊喜欢她什么呢?或者说,她有什么值得让萧沉渊这样费心费力的去喜欢?如果他喜欢美人,找个镜子自己照着就可以满足这个心愿了啊?
她想得头疼,肚子居然反倒诡异的不疼了。最后只好气鼓鼓的抱着被子滚了一圈,结果,心情没能轻松下来,反倒是觉得有些饿了。
虽然萧沉渊被赶走了,但是萧沉渊吩咐厨房做的桂花糕还是一点也没耽搁的被端了上来。就搁在刚刚放着药碗的案上,夕阳的余光在花梨木的桌案上刻下一道道的光痕,印记浅淡,余温犹在。这样的背景下,本来就有些饿的易雪歌更加觉得那碟桂花糕颜色可人、香气诱人。
她纠结了一小下,强势的胃终于说服伤春悲秋的大脑,很快就满血复活,蹦跶起来去端碟子吃桂花糕。
爱情是什么呢?它是一种精神上的存在,并不能真正的作用于肉/体。对于早已脱离了“有情饮水饱”的青春期的易雪歌来说,肚子饿的时候,还是桂花糕管用。
而王府的厨子简直是易雪歌的偶像,他把桂花糕做成小小花瓣形状,大约是一口就能吃掉一瓣的大小。然后把桂花糕一瓣一瓣、重重叠叠的摆好,碟子的最中间位置则涂了一层蜂蜜作为花蕊,整体看上去便犹如一朵将开未开的花朵儿,矜持的含羞着,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最后,在这朵被摆好的花卉上面则撒了一层洗干净晾干后的桂花,淡淡的金色,使得一整个碟子和桂花糕都是香喷喷的。
(⊙o⊙)长得这么好看的东西,真是越看越想吃啊!易雪歌替“这朵花”稍稍惋惜了一下,然后动作迅速的干掉一碟子的桂花糕,然后才从案上端起一起送过来的燕窝慢悠悠的喝了起来。
燕窝是装在一个前朝官窑炖盅里面的,上面倒好了上好蜂蜜和椰汁,温度和味道都正好是易雪歌喜欢的口味,易雪歌全盛时期简直可以干掉两盅。
话说起来,自从来到京城之后,王府的厨子就好像脱胎换骨或者说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手艺和心思简直不要太感人。易雪歌不知不觉间吃完小半盅,不由的为自己的未来构思了一下:或许以后她回楚国的时候,可以让萧沉渊送给厨子给她?到时候,吃着厨子炖的燕窝和点心,身边陪着一两个温顺听话的美男子,再寻几个声音好听的念念情诗、情话什么的。
这样的人生简直不能再美好了啊~~~\(^o^)/~
易雪歌咬了咬银勺子,重新把回楚国之后的美好生活重新构思了一遍,再次确定萧沉渊的情话一点诱惑对自己也没有,这才略有点赌气的想:你说不让我回楚国就不回去了吗?要不是我当初脑抽,在宫里的时候就该跟着人回楚国了。再说,不是都说“爱是无私的、奉献的”吗?看她当初喜欢萧沉曜的时候,是多么好的模范啊?难道萧沉渊就不能学着点吗?
就在易雪歌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时候,皇帝也重新刷新了一下自己的心理世界。
看着被颤颤巍巍的被太监扶着回去的徐茂,皇帝的心里交杂着得意、烦躁、忧虑等等复杂情绪。但是很快,他就平静下来了。
什么是皇帝?万寿无疆?笑话,这个世上又有那位帝王是真正的万寿无疆?但是,皇帝至少应该是至高无上的。至少,在这个世上出了青天之外再没有什么可以凌驾于被称作是“天子”的皇帝上面。
这样想法如同闪电一般在他脑中一掠而过,皇帝原本的复杂心情很快就转而成为平静——他早就受够了被徐茂这种倚老卖老的老臣子压着的气了,这一回,想必也算是给徐茂一个教训,让他知道什么叫“今时不同往日”以及“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不易察觉的扬了扬唇角,一直紧绷的双肩慢慢松了下去,转身和坐在那里的杜云微说话:“你难得来御书房一趟,倒是叫你跟着朕一起焦心。”
杜云微依旧是一身素色的衣裳,下身的缎裙上用一种特殊浸染过的丝线绣着精致的暗纹,灯光之下莹莹映光,依稀是一副海棠春睡图,春光里面,海棠花将开未开,将醉未醉。
她近来又瘦了许多,身姿纤细的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走,原本丰润的面颊更显瘦削。但是,这反倒叫她犀利的美貌更加无声无息了。这个时候,她那种弱柳扶风的娇弱不禁使人想起被雨露沾湿花瓣的海棠花,美而娇。她正低头茶,闻言轻轻的笑了一下,看着那颜色淡淡的茶叶,语声柔柔:“陛下何必焦心?您是天子,金口玉言,乾坤独断,谁敢说些什么?”
她这话正好说到皇帝心坎里,皇帝唇边的弧线稍稍上扬却并不答话,只是坐下来拿起茶盏轻轻的动了动瓷盖,并不喝茶。
杜云微心底隐有讥诮,口上却依旧不紧不慢的温声细语着:“现在想来,陛下刚刚登基,朝上有老臣倚老卖老,宗室有几位王爷拿辈分压人,不过都是欺陛下性情温敦罢了。不过,陛下毕竟已登御座,他们这些人也很该知道些分寸和体统了。”杜云微耳边的水滴形状的水晶坠子轻轻的晃了晃,光华耀人,与之对应的是杜云微面上如若清华流转的笑容。她红唇微启,一字一句皆带着无声无息的蛊惑,“为天子者,若不能独断乾坤又有何意思?”
这话正是说到皇帝的心底,自登基以来,皇帝受了不少的气,早已不耐烦了——他过去要看先帝和东华太子的脸色,不得不装模作样。可如今,那两人早就已经到了坟墓里,何苦还要再忍下去?
皇帝听得心里妥帖,金线绣的九龙朝珠靴在地上轻轻的点了一点,忽而伸手抓住杜云微握着茶盏的手,柔声道:“那些朝臣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倒是不如云微你看得通透。他们整日里只知道和朕作对以博清名,哪里知道朕的辛苦!不加税,军费又要从哪里出?难不成,他们来掏腰包不成?”
杜云微轻轻垂眼,微微低头,露出如玉一般的脖颈。这个时候,她心里不经意的想起了过去萧沉曜与她说过的话。
“权利是什么?”萧沉曜对着她扬了扬眉,眉宇间是一种平静的笑意,可即使如此,灯光下的他也依旧显露着烈日一般灼人的俊美,“正如美貌于女人,权势于男人便是戒不掉的毒药。一个人手中握得权利越大就越需要谨慎自持,否则稍不留神就会被这‘毒药’毒死。”
那个时候,她一心想要和萧沉曜多说几句话,便没话找话的问道:“那天子之尊呢,又该如何论起?”
“那就更该要小心了。”萧沉曜似乎笑了一下,但依旧十分耐心的解释道,“天子的确高高在上,可是支撑着他行使皇权的却是朝臣和世家勋贵。朝臣乃是替天子管治国家,毕竟哪怕是天子都不能事事亲力亲为,若是没了他们,政令都出不来乾元殿。世家勋贵则是用以制约朝臣的,他们依靠的是家世以及血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权利只有那么一点,他们自然要为了捍卫自己的利益与朝臣对抗。而且,这是永恒的争斗,但朝臣占据上风的时候,他们之间最强大的一个往往又会有人成为世家勋贵的一员,然后局势又有变化。只有维持了这两边的平衡,皇权才能真正的至高无上,天子的宠信才显得更加重要,那些人才会真正的、心甘情愿的俯首于御座之前。”
“如果平衡不好呢?”
“那么主弱臣强,结局就需要看形势和运气了。”萧沉曜不以为忤的对着她笑了笑,“毕竟像是赵匡胤这样的臣子,杨坚这样的外戚也都是存在的。”
萧沉曜便是那样的人,他有傲骨却为人谦和,时时刻刻以最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每一件事都要做到最好。他从不看不起女人或是弱者,哪怕是对着杜云微这样胡搅蛮缠的敏感问题也能够耐心而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