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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梅闻说,只望着她,却见她嘴角轻勾,低低说道:“太太也这把年纪了,无需再经生育之苦。”
冬梅听的心里直跳,低头不语。傅薇仙见状,握着她的手,笑道:“姐姐安心,我这计谋虽不敢说天衣无缝,却也将就的过去了。太太屋里,有姐姐在,自然万事无忧。”
冬梅笑了笑,说道:“姑娘施的好计策,一箭双雕的。我还想问问姑娘,我那妹妹如何了?”
傅薇仙笑道:“倒是忘了与姐姐说,姐姐那妹子前几日略有些胎动不宁,经顾大夫瞧过,已然好了。若是那妹子这一胎生下的是男娃儿,唐家也算后继有人了。待将来我们两口子进来,这家业也有他的一份。你们一家子日后生计,也有着落了。”
冬梅浅浅一笑,说道:“这倒多谢二姑娘了。”傅薇仙亦笑道:“你我日后就是一家人了,还客气什么?”因又问道:“太太那边如何了?”
冬梅知她所问,便说道:“旁的也没怎样,就是夜间总要醒来几次,前日清晨,我还听她同老爷说起,晚上总做噩梦,又总是头疼,叫老爷替她到庙里请个符回来呢。”
傅薇仙浅笑道:“她这劫,佛祖可救不得她了。”
二人在屋里说了一阵话,眨眼就到了午时。因傅薇仙要装病,午饭也没吃。
到了傍晚时候,就听到外头人来报,言说老爷回来。傅薇仙便又躺回床上,哼哼唧唧的装肚子疼。冬梅便走到上房,向着傅沐槐夫妇说道:“老爷太太,二姑娘肚子疼的越发紧了,吃了黄酒也不中用。”
傅沐槐听闻,忙问道:“薇仙闹肚子疼?却是怎么个缘故?没叫大夫来瞧瞧么?”
陈杏娘见他问,只得说道:“二丫头今儿晌午时候忽然说肚子疼,我想她是夜间着了凉,只说拿黄酒压压就好了。这一下午功夫没见她打发人来说,只道是没事了。谁知这时候病又发起来了。”
傅沐槐虽是近来颇不喜傅薇仙,到底也是他女儿,听了这事,甚是埋怨道:“你也是糊涂了,这分明是病了,哪好在家里胡治乱医的,若是拖出什么毛病来,可怎么好?”说毕,便向打发小厮上街去请大夫。
陈杏娘被他数落了一顿,心中甚是不忿,便说道:“你也不看看外头天色,这个时候了,还请大夫!人就来了,也定是一肚子埋怨,倒叫人笑话咱们家,为了个毛丫头就折腾的天翻地覆的。”
傅沐槐却不依她,只说道:“话不是这般讲,薇仙病着,不是闹着玩的。这夜间出诊也多见,哪里就咱们家成了笑话?”说毕,便一叠声吆喝了小厮出门。
彼时,傅月明亦在上房,正同宝珠在屋里说话,听见这番动静,连忙走出来笑道:“这原是我的不是,是我多嘴向母亲说妹妹许是受凉了,吃盅黄酒大约就好了的。谁知竟闹成这般,父亲若要怪罪,那便怪女儿罢。”
☆、第一百一十六章大话
傅沐槐见她上来赔不是,终究不忍苛责,半晌才说道:“不是我要说,这人生了病不是闹着玩的。拖来拖去,小病也要弄大了,薇丫头还小,若是坐下什么毛病,将来还怎么出门子!妹妹那边有定下来了,若是她有个什么,倒不好同唐家交代的,好歹也是人没过门的媳妇。”
傅月明陪笑道:“父亲说的是,都是女儿思虑不周,惹父亲烦心了。这样罢,待大夫瞧过,我便过去,守着薇仙妹妹,服侍她的好了,也算将功折罪了。”
傅沐槐连连摆手,说道:“这却也不必,她只是肚子疼罢了,横竖也有丫头照料。”
陈杏娘见傅沐槐回护之意甚重,心中颇为不悦,便说道:“既只是个肚子疼,又何必小题大做,大晚上的折腾这些事!熬油费火的,叫人睡不成觉!”
傅沐槐听了这话,心中便有些不大耐烦,只是碍着娘子身子不好,不便言明,只不言语。
冬梅见二人口角,便趁势说道:“二姑娘委实疼的受不住了,这才打发我来同老爷太太说。若不然,她也不肯的。她肚疼了这一日了,下午就吃了那一盅黄酒,也不曾好些,只是想着太太身子不好,不敢劳烦,才咬牙忍了。到了晚间,疼的越发狠了,这才叫我过来。”
两人听着,都没说话。傅月明看了她一眼,笑道:“还是冬梅心细些,那时候妹妹吃了黄酒,自家都说好些了,偏冬梅瞧出来她是装的。”
冬梅听出这话里的嘲讽之意,面上一红,没敢还口。
正说话间,外头小厮进来报说:“顾大夫已请到了,正在大堂上。”
傅沐槐连声道:“这还等什么,赶紧叫他过去瞧二姑娘去。”又望着冬梅道:“二姑娘身边只兰芝一个,你也过去招呼罢。”冬梅嘴里应着,脚下步子飞也似的往那边去了。
傅沐槐又望着陈杏娘,面上颇有难色。陈杏娘只做不见,说道:“我今儿白日里老病又发了,身上不耐烦。”说毕,又看了傅月明一眼,接了一句:“冬梅叫你打发到二丫头房里去了,今儿晚上让月儿服侍我罢。你也去书房里睡,我叫丫头过去铺床,省的夜里我起来吃药,又吵你睡觉。”
傅沐槐见她口气不好,思虑她身上带病,并不敢不遵吩咐,只得应了一声,便说过去瞧瞧。
陈杏娘哼了一声,往里屋去了。傅月明亲自送了傅沐槐出来,走到阶下,傅沐槐回身望她说道:“留神伺候太太,她病着脾气不好,你多忍耐着些。”傅月明笑道:“这是哪里话,都是儿女份里的事情,父亲说这个就见外了。倒是父亲,母亲病着心情不好,说话重了些,父亲不要往心里去。待会儿,母亲气略消些,我便从旁劝和劝和。”傅沐槐点了点头,说道:“难得你这样懂事。”旋即又笑叹道:“倒还是亏得我养了个女儿,若是个儿子,这时候便不济事了。”
傅月明含笑说道:“只可惜我一个女孩家,不得继承香火。”傅沐槐颔首微笑道:“这也不妨事,待熠晖回来,便都好了。”傅月明听父亲取笑,面上微微一红,不再说话。父女两个,便就此辞去。
傅沐槐大步走进傅薇仙的居处,入内见顾大夫正瞧了病出来,同冬梅说话。
两人见过,略寒暄几句,傅沐槐便说道:“这时候将大夫请来,多有劳烦。只是小女腹疼难耐,我也是无法。”顾大夫将身一挺,说道:“员外不必自责,医者仁心,救人之急乃分内之事。再者,突发急病也是世间常有的事,只是已是这会儿了,再出去怕要犯了宵禁。”傅沐槐是个老成持重之辈,虽急于问女儿病情,但听他如此说来,还是说道:“这倒不怕,我家中客房尚有几间,虽是狭窄简陋,幸而还算清净,大夫若不嫌弃,今日在这里宿下也可。”说着,又想起一事,说道:“只恐大夫家中记挂。”顾大夫一捋长须,说道:“这个无需员外费心,我出来时也料到此节,已跟家里交代过了。一夜不归,倒也无妨。”
傅沐槐心里挂念女儿,见顾大夫只是闲话,发急问道:“顾大夫,闲话少提,我家这二姑娘的病情倒是怎样?为何忽然腹疼不止?她往日也并没这样的毛病,今日似是也不曾吃过什么。”顾大夫这才说道:“我适才与小姐看脉,观小姐脉象紊乱,似是近来受了惊吓,着了重气,故而邪祟侵体,肝脾不安,故作此症。此病虽发的猛烈,倒还不妨,我已开了些药,小姐吃上几日便可大安了。”
傅沐槐听闻,这才将心放下,又作难道:“只是这个时候,城里的店铺都已打烊,却到哪里抓药去!”顾大夫说道:“这却无碍,我随身带的有些宁神止痛的丸药,让小姐服下,权且止些痛楚,搪塞了这一夜。”说毕,便叫随来服侍的小厮将药丸取来。傅沐槐连忙叫冬梅接了,旋即倒了热水进去与傅薇仙吃。
这顾大夫的药倒似有神效,傅薇仙吃了化开的药丸,不到半刻功夫,便说腹内疼痛已然止住,也睡安稳了。
傅沐槐将顾大夫请到前堂上,又命厨房拿了酒菜上去,款待这顾华年。
此时虽已是掌灯时分,厨房灶封火灭,幸而陈杏娘为虑他回来要吃晚饭,另存了些菜不曾动过,当即便拿了上去。
顾华年见后头拿上一碗炖肉圆,一碟烧肥肠,一盘子自家腌的鲥鱼,另有几盘下饭的菜蔬,还有四碟子果品鲜物,乃是下酒的吃食,牵荤连素,倒也一桌。傅沐槐在旁说道:“天晚了,饭菜冷了些,大夫不要见怪。”顾华年说道:“员外哪里话,得员外盛情款待,我受之有愧。”傅沐槐说道:“前番大小女重病,蒙大夫救拔,还不曾谢过。这一向,拙荆并两个姑娘又常有病痛,多累了大夫,今儿便一总谢过罢。”说毕,亲手斟了满满一杯酒,送至顾华年跟前。
顾华年赶忙接去,一饮而尽,方才摇头晃脑道:“员外这话,可就见外了。老夫虽年事已高,又是朝里退下的太医,生平却最厌拿班作势,自端架子。这城里任是什么人家,若出了这等事,来请老夫,任是什么时候,没有不去了。不是老夫自夸自赞,老夫头一个,便是与人救急救难,第二个便是精研医理。到如今虽不敢说手到病除,却也颇有独到之处。可不似如今市井里的大夫,手上本事没有多少,却凭白拿着架子,得人请上三四遍也不肯去的。老夫,从不敢这事。”
傅沐槐知他此言乃是暗指宋大夫并前头郑家的事。前些时候,传出郑家的姑娘与人私通,因奸成孕之事。郑家虽是瞒得隐秘,然而这等事情向来是瞒不得人的,登时传的满城皆知。郑家其时请宋大夫上门,宋大夫不肯过去,落后还是这顾大夫过去才遮了郑家的丑事。顾宋二人原就很有些不卯,出了这事,都在背地里言说对方不是。宋大夫指顾大夫堕胎伤命,有违医者之道;顾华年便讽宋大夫拿班作势。两人背后摇唇动舌也不是一日两日,傅沐槐心明其故,也不接口,只是随口说道:“顾大夫退下来,也有一年了?”
顾华年点头称是,又卖弄他身份,便说道:“想老夫在京里,除了答应万岁,每常也要为那些个王公贵胄们医治疾患。那些个太太小姐,也都是时常见的。因着我医术高,为人又憨厚耿直,这些人家轻易不肯换人。若赶上我伺候万岁,挪不出空来,他们宁可拖着不瞧病,也要等我去。故而我一年里,总没几日清闲。得我过去,没个几日是不放出来的,每日三茶六饭自不消说,就是几家的老太太也常叫我过去陪着说话。比如永宁王妃、安南王妃,还有齐尚书的太太,都是惯常见的。”说毕,又夹起鲥鱼,向傅沐槐说道:“这鲥鱼,若在京中这些人家里,便只是清炖,如今腌制虽也好,却不如那般鲜美。”
傅沐槐见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只听得呆若木鸡,半日才说道:“听闻大夫在太医院供职,只与嫔妃看诊,并不能伺候皇上。”顾华年点头说道:“与娘娘们看诊,时常也能遇上皇上,一年里总也有个两三遭。”傅沐槐听他只是胡吹法螺,便随口问道:“这齐尚书,似是咱们城里林知府的岳丈。”
顾华年将头一点,说道:“这齐尚书可是好生了得,家中累代为官,虽不能够与那等开国元勋相较,如今也算个世家了。他家中一共养了三子四女,林知府娶来的,乃是他家正房太太养下来的,第二个姑娘。我在京中时,倒也会过她几面,为人爽利,又会做又会说,却是个大家闺秀。一晃嫁过来,也有这些年了,也算‘绿叶成阴子满枝’。她家另几个子女,也算不辱家风。长子见在禁军衙门做统领,次子投在吏部做了个侍郎,三子年小,去年听闻也考出来了。那几个女儿,也都嫁进了名门。这样的人家,就是有这等兴旺气象,不是寻常富贵人家可比的。”
傅沐槐便说道:“这般说来,林家与他们,也算门当户对了。”顾华年却摇头大笑道:“这林家虽也是仕宦门第,却哪里能够与齐家相提并论!若不是那年这林老爷考中了榜眼,齐尚书哪里肯将女儿许他!这林家也算有些偏福,正房里养下来的一子一女尚且不知好歹,这庶出的女儿送进宫中倒得了万岁的赏识。老夫在宫中时,也曾见过她几面,那时候她还只是个才人,出落的美人一样,好不精明。就是当今的皇后娘娘,也常看皇上的面子,让着她些哩!”
傅沐槐没话找话道:“听闻皇后娘娘,是太后族里的小姐。”顾华年说道:“皇后是萧太后的外甥女,她母亲是李相的夫人,与太后是表姊妹。皇后打小便常随着她母亲进宫拜谒太后,太后瞧着喜欢,常留她在宫中,一住便是十天半月的。到了皇上十五那年,太后做主,将她许给皇帝做了皇后。说起来,皇上与皇后倒也算青梅竹马。”
傅沐槐说道:“即便这般,皇帝也偏宠侧妃么?”顾华年顿了顿,说道:“总是妻不如妾罢。”傅沐槐虽不赞同,倒也没说什么,只相陪他吃饭。顾华年一径卖弄他在京里的见识,傅沐槐虽听得老大不耐,也只是耐着性子硬熬。
这一顿饭吃了约莫一个钟头,顾华年将盘碟都吃了个罄尽,便是剩些肉汤汁子,也都泡饭吃了,这才作罢。
傅沐槐命小厮收拾了碗盘,又令人送了香茶上来,吃了茶说了一回闲话,看时候不早,便叫小厮来安引了顾华年到客房去睡,他自家也到书房歇下不提。
这厢,傅月明送了傅沐槐出去,又折返回来,先打发了小玉回去拿铺盖衣裳,又向陈杏娘笑道:“今儿晚上,我便陪着妈睡了。”
陈杏娘在妆台边坐着,摘了头上的簪环,便说道:“这个时候了,又请大夫过来,没事也要弄出些事来!我这一日身子都有些不好,他也不说问问!”傅月明见桌上灯台内蜡花长了,遂拿剪子剪了些,说道:“母亲倒也不要怨怪父亲,今儿这事,是咱们做坏了。再怎样,傅薇仙也是父亲的女儿,她病着,父亲难免心焦。”陈杏娘说道:“她病着,这一日了,也不见个好歹。等老爷回来,她便挨不住了,倒这般巧么?!我便是不信的。”傅月明走到妆台边,接了宝珠手里的梳子,替母亲轻轻梳头,嘴里说道:“便是她耍了心机,这会子咱们也是无法了。只是瞧个大夫,想必行不出什么勾当来。倒是母亲屋里这个冬梅,母亲还是想想怎么办的好。”
陈杏娘听了这话,手下一顿,便问道:“冬梅怎样?她也是我使了好多年的人了,从不见有什么歪心的。前头你说她和傅薇仙、唐睿这些人一道弄鬼,倒让我疑了好一段,却连个影子也没有的。”傅月明柔声道:“母亲且想想,她好端端的,往日里与傅薇仙也不见有什么相交,近来倒怎么突然就护起她来了?就是今儿,她明知道父亲回来,还替傅薇仙来传话,倒为的什么?”
陈杏娘闻声,皱眉细思,好一晌才说道:“冬梅也算我看着长起来的,不会也这等欺心。”傅月明见状,便将附在她耳畔,低声细语了几句。
陈杏娘听了这消息,登时暗暗吃了一惊,睨着她问道:“这信儿准么?”傅月明说道:“母亲若不信,随意打发个人去打听不是。乡下早传遍了,只是瞒着咱们罢了。她们如今是在一条船上,冬梅故此听傅薇仙的摆布。”陈杏娘咬牙斥道:“这些个不知廉耻的荡货!”
傅月明又低声道:“母亲还是趁着她羽翼未丰,先动手的好。”陈杏娘摸了摸头上的发髻,不无疑虑道:“这冬梅是我手里使惯了的人,忽然就打发她,难保不叫你父亲疑心。就是把这事儿捅出来,究竟也是唐睿荒唐的缘故,与她并没什么相干,硬撵她出门面上也不好看。让你爹知道了,以他的脾气,多半便是要和事,把冬梅送到唐家就完了。这岂不更趁了他们的意?”
傅月明笑道:“母亲怎么忽然就糊涂起来了,冬梅今儿也有十六七了,年纪眼看就大了。母亲过上这两日,就同父亲说,冬梅大了,再放在屋里使唤不大便当,先假意叫父亲收了她,补了田姨娘的空子。父亲必是不依的,母亲再趁势叫把她配了人,打发她到灶下去浆洗就完了。什么难处的事!”
陈杏娘微微一笑,说道:“倒是你的鬼花样多些,就依你说的办罢。”说毕,又咬指道:“话虽如此,冬梅也算跟了我这好些年了,没些功劳也有些苦劳,倒是给她配个像样的人罢。若是配给那起不成器的东西,倒是糟蹋了。”傅月明浅笑道:“母亲倒是心善,这时候了,还替她想着呢。”
正说话,小玉抱了铺盖进来,陈杏娘瞧见,便说道:“冬梅今儿不进来,你同宝珠就睡在外头的炕上罢,不必到屋里来。只是夜间睡醒着些,得我们喊时,记得过来。”小玉应下,将铺盖拿到外头炕上,同宝珠一道铺了,又进来伺候。
傅月明便问道:“拿个铺盖,怎么去了那么久?”
小玉笑道:“走到前头软壁后头,听了些趣话儿,就听住了。”
傅月明因问她什么话,她便将顾华年在前堂上的丑态描述了个淋漓尽致,又说道:“这顾大夫也好似见过世面的,却这等馋嘴贪舌,恨不得连盘子也舔了。他这样的品阶,是万到不了皇上身边伺候的,又说的跟真的似的,真真好笑。”傅月明见她一时忘形,说漏了嘴,连连使眼色与她。小玉会意,也自觉失言,正不知要如何兜揽。好在陈杏娘是个老实人,也没听出话里玄机,只说道:“这顾大夫是朝里下来的,见识想必不俗,你们也不要背地里笑人家,倒叫人说咱们不知礼。”
这两人相视一笑,也没再言语。
一时陈杏娘摘了头,眼看时候不早,小玉与宝珠进来服侍这母女二人睡下了。
夜间,因陈杏娘常发梦魇,睡不安稳,傅月明也没大好生睡着,起来了三四次,转眼天就亮了。
翌日起来,傅月明先自起身,走到外间,见那两个丫头在炕上搂在一处,睡得正熟。不觉一笑,上前将小玉推醒,说道:“太阳照窗棂了,还不起来!这是怎么睡得,都搂一搭子去了!”
小玉揉了揉眼睛,醒来一瞧,连忙坐起身来,一面系小衫上的纽子,一面笑道:“昨儿晚上同宝珠说故事,把她吓住了,就这样睡过去了。”说毕,便下床穿鞋,又出门打水洗漱。傅月明又叫了宝珠起来,自家先去梳头了。
小玉打了洗脸水进来,说道:“叫太太起来么?”傅月明咬着头绳,摇头道:“不了,昨儿夜里太太没睡好,叫她多歇一会儿罢。”话才落地,屋里便传出一声凄厉叫喊。
☆、第一百一十七章暴疾
三个丫头一听这声响,登时吓了一跳。傅月明便不打话,扭身快步走回屋里。那两个丫头对望了一眼,小玉丢下盆子,跟着一道往里头去。
迈步入门,只见陈杏娘正在床上打滚,两手向上伸着不住挥舞。傅月明疾步上前,按着陈杏娘的肩膀,急切呼道:“娘、娘,你这是怎么了?”
陈杏娘满脸苍白,双眼凸起,死死瞪着傅月明,一脸惊恐之态,额上冷汗直下,喉咙里嗬嗬作响,却一个字儿也吐不出来。傅月明急的两眼流泪,直起身来,向后头站着的两个丫头喝道:“杵着做什么?!快去寻老爷去!”那宝珠只是个半大丫头,通身的孩子气,哪里见过这等场面,眼看主母神态可怖,已被吓得腿脚酸软,半日动弹不得。还是小玉上前推了她一把,她才“呀——”的一声醒过神来。小玉见她如此,料知她在此地也成不得事,只将她拽出门去,自家踩在门槛上,向她说道:“你快去寻老爷,我在这里帮衬着姑娘。想必那顾大夫还没走,务必叫老爷留着他。”宝珠只是愣着,一声不响,小玉又推了她两把,她才猛然醒悟,踉踉跄跄的往外头去了。
小玉又走回房内,却见傅月明正抱着陈杏娘不住低声呼唤,陈杏娘双眼发直,盯着头顶的帐子,嘴角流诞,一声也不应。傅月明上世连着这一辈子,从不曾见过这个情形,一时倒也慌了手脚。小玉上前,立在一边看了半日,方才低声说道:“我瞧太太这样子,似是被惊着了,咱们不妨喂些热水进去?若能吃进去了,就好了。”
傅月明已然慌了神,听她这般说,连忙道:“那你快去端热水来,外头的鸡鸣壶里有!”小玉闻声,快步出去,依言倒了一盏,端了进来。傅月明接了过去,摸摸盏子,略有些烫手,便喂与陈杏娘吃。陈杏娘上下牙关紧咬,水喂不进去,倒是洒出来不少,将床绣花绿锦被浸湿了不少。傅月明见状,只的将盏子放在一边,小玉连忙拿了手巾来擦。正慌乱间,便听外头一阵脚步杂沓声响,傅沐槐一头撞了进来,走到床畔,便连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发起病来?”一面说,一面瞧见陈杏娘的模样,握着她的手,不住口的唤娘子。陈杏娘只是愣怔,理也不理。
傅月明一面抹泪,一面就将今早的情形述说了一遍,又说道:“原本也没怎样,只是昨儿夜里母亲又发梦靥了,醒了几回就又睡熟过去了。谁知今早才起来,我正在外头与丫头们说话,就听见母亲在里头喊了一声,进来一看就见母亲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也不知是怎么了。”
傅沐槐心中自也焦急,然而究竟是中年家主,为人老成持重,当下他便说道:“你却也不必急,顾大夫就在外头,快些与你母亲把衣裳穿好,叫他进来诊治。”
傅月明闻言,连忙下床,宝珠走去自橱里拿了一件藕荷色对襟盘花钮开衫,替陈杏娘穿了。傅月明又拿梳子,与她随意乱挽了个纂儿,拿手巾擦净了脸,又放下帐子,方才说好了。
傅沐槐走到外间,请了顾东亭进来。
顾东亭缓步入内,傅月明便立在床边。若是以往,她本该回避出去。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这顾东亭年纪甚大,二人又是见熟了的,故此她并没出去。傅沐槐心有旁骛,也没提及。
傅月明见顾东亭进来,先自上前道了个万福。那顾东亭忙自还礼不迭,当即问询起陈杏娘病症。傅月明便一五一十的说了,又道:“昨夜里还好端端的,不知怎么今早就突发起急症来,还请大夫给细瞧瞧。”傅沐槐亦在旁附和,顾东亭客气了几句,便走上前去。小玉将陈杏娘一只手自帐里拿出,搁在软枕上,又在床边放了一张方凳。
顾东亭一掀袍子,在凳上坐了,探出手去,诊验了一回。斟酌了片刻,又向傅沐槐道:“老夫人这般是不准的,还望员外准在下一观夫人玉容。”小玉与傅月明便望着傅沐槐,见傅沐槐点了头,方才将帐子掀起。
顾东亭看了陈杏娘的气色,又要看舌苔。奈何陈杏娘将牙关紧咬,任谁也撬不开,只将傅月明与小玉弄出了一身汗,也没见半分功效。
顾东亭眼见如此这般,便直起身来,望着傅沐槐道:“老夫人的病症,在下已然知晓了。老夫人是邪祟侵体,六脉不宁,做成此症。此病可大可小,若是年小少壮之人,略加调养便可痊愈。然而老夫人这个年纪,已入气血匮乏之年,近来又时常心神不定,气冲肝脾,这越发是虚亏了。如今也不好言说,只好开上几副定心安神的方子,老夫人先吃着,日常再辅以滋补之物,调理一阵子瞧瞧再说罢。”
傅沐槐耳闻此言,竟是没把握的事,不由心烦意乱,七上八下。傅月明更是望着自家亲娘泣不成声,屋里一时更无半点声响。
那顾东亭立在一边,又捻须说道:“老夫入此岐黄之道也有二三十栽,手下没有十全的把握,却也有七八分。员外可要拿定了主意,断不可随意再叫旁人上门医治,白给人骗了钱财事小,若是那起不相干的人,耽搁了老夫人的病症,可就大了。”
傅沐槐心中挂念陈杏娘,正烦闷不堪,也无心再同他应对,只胡乱敷衍了几句,便要他留药方送客。
顾东亭写了药方,交予傅月明收了,傅沐槐开发了他医药钱,送他出门。
临行之际,他又叮嘱道:“老夫人这病,乃邪祟撞客所致,员外还是请个什么人上门瞧瞧的好。”傅沐槐点头称谢,便送了他去了。
待打发了顾东亭,傅沐槐折返回去,便忙着打发小厮出门抓药,见陈杏娘病的如此沉重,这上房已不能再睡,遂又叫冬梅与宝珠将书房收拾了,暂且栖身。又吩咐厨房灶上另做病人饭食,因记挂着顾东亭言语,便打点了两名小厮采办各样滋补食材。
傅家一连病倒两人,真正忙得人仰马翻,傅月明满心焦虑,只在陈杏娘床畔守着,一步也不肯轻离。
少顷,小厮抓药归来,宝珠在廊下炉子上炖了,拿了上去,傅月明接过去,先尝过,方才喂与陈杏娘。陈杏娘牙关紧咬,那药汤喂不进去,没奈何,傅沐槐只得亲自拿了汤匙,硬是拨开来,陈杏娘方才把药吃进去。
这陈杏娘病的人事不知,傅薇仙的腹疼也未见好转,过了午时又疼起来。傅沐槐只在两边走动,出了厢房门便进了上房门,进了上房还未等坐稳,那边兰芝又来请,言说二姑娘腹疼又重。只把个傅家家主忙碌的脚不沾地,仲秋的天气,生生走出了一身热汗。
熬到晚间,好容易傅薇仙略好些了,傅沐槐便在上房里坐,傅月明走上前来,轻声道:“这里有女儿在,父亲也忙了一日了,还是早些去歇着罢。明儿只怕外头铺子里有事,还得父亲出去张罗,不敢过于劳累了。”傅沐槐瞧了瞧她,见她一身家常装束,灯影下立着甚是俏丽,一张小脸上也甚是疲倦,心有不忍,便说道:“我在这儿看着,你也累一日了,早些睡去罢。”傅月明摇头道:“女儿不怕什么,一则年轻尽撑得住;二来外头的事一概用不着女儿操心,无非照看着母亲罢了。如今母亲病倒,这一家子可就只剩父亲一个顶梁的,若是父亲再累出个什么来,咱们家可就要塌天了。父亲还是听我的言语,去歇着罢。”
傅沐槐起先不肯,被她苦口婆心的劝的肯了,只得起来,又说道:“夜晚了,你也睡罢。叫丫头们轮流值夜也就是了。”傅月明微笑颔首,亲送了父亲出去。
待傅沐槐离去,她折返回来,走到床边,见陈杏娘睡过去了,心中略安定了些,就在床畔脚踏下坐了,呆呆的出神。想及上一世不能在双亲膝下尽孝,今生或许略能补偿一二,若母亲这番就此撒手人寰,那可当真悔恨不已。
想至此处,她心中忽然像被刀子戳了一般,两只眼睛也红了。
小玉端了一碗甜汤进来,递与她道:“姑娘,才熬的银耳汤,你也吃些。这一日水米不打牙的,身子可熬不住。”傅月明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吃不下,你放着罢。”小玉见状也不相强,将碗放在桌上,走到傅月明身畔坐了,侧头看着她,见她面色凄苦,双眼通红,忧愁不已,不禁说道:“姑娘安心,太太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不会有事的。”傅月明浅浅一笑,说道:“这话也只好讲来骗骗人罢了。”小玉一时语塞,半日没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