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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是三年前去世的。
那至今还让我恨得咬牙切齿的糖尿病并发症以突如其来之势,仅用了短短一天的时间在我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把我狠狠地从蜜罐里抛入了冰窟!好像昨天还好好的一个人,今天就不行了,病来如山倒的分崩离析之速让人来不及做任何准备,说垮就垮了,连个渐进的过程也没有。
从此,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没妈的孩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孤儿。一向疼我宠我的妈如此大撒手的把她最爱的女儿独自留在这人世做苦苦的挣扎,任她似无根的浮萍动荡漂泊、孤苦无依,这一切是妈不愿看到的也万分不舍的,我常常在梦里听到妈说:“冬天来了,把我给你做的那个贴身的对襟小棉袄穿在里面,别冻着。钦钦里面也要穿紧身小毛衣,孩子身体抵抗力要差一些,一定要穿暖和了。”妈一定还以为是在黑龙江那些年零下三、四十度的寒冷冬天呢。可是妈,您既然对我们如此牵肠挂肚、放心不下,也明知除了钦钦您就是我这世上最后的亲人,您为什么还要狠心肠的将我一个人抛下?妈?
直到现在,我还不习惯一转身寻不见妈的身影、一回家已经不能先叫一声:“妈”、一进家门已经没有妈给我拎东西拿包笑着问长问短的生活。每一个星期五的下午,我都会有意无意的在等电话,当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伴着“有妈的孩子像个宝”的铃声映入眼帘的时候,妈慈爱的声音响起来:“晓燕,我给你包了你最爱吃的韭菜馅儿饺子,下了班把孩子接上赶紧过来吧。”照例是带着钦钦沿着那条长长的铁路走到妈那里,妈包的韭菜馅儿饺子天底下独一无二,不放油不放鸡蛋,却香喷喷入口润滑回味无穷;照例是吃完了饺子喝完了汤,嗑着妈炒的瓜子,陪她唠唠家常说说话,然后打着饱嗝还要将没煮完的饺子兜着走,身后传来妈的声音:“下个星期早点过来啊”
妈做着一手出色的针线活儿。从我开始记事的时候,直到上初中,我们姐妹仨儿的衣服裤子都是妈亲手缝制的。尤其是妈做的对襟小棉袄,棉布内里儿绵软贴身、外配绸子面料色彩艳丽、手絮的新棉厚薄适度、坚挺的立领儿衬出修长的颈项、手工盘的蝴蝶扣儿更是栩栩如生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东北的那个建设兵团里,谁不羡慕被妈打扮得像花儿一样含苞欲放的姐妹仨儿有一个漂亮能干的妈?妈最后为我缝制的一件棉袄是三年前为我冬天上夜班准备的,我当时说不用做了,攀枝花的冬天并不冷,可妈却说夜里哪能不冷呢?不但要做还需要做厚一些,特意打电话叫我三姨从东北老家寄了两斤上好的新棉花过来。洁白的棉花絮了一层又一层,透过天蓝色的衬子散发出只有妈身上才有的阵阵暖意,这件陪我度过了无数个不眠之夜的棉衣,如今静静地躺在我的衣柜里,继续温暖着我没有妈的每一个冬天。
有一次在红格温泉看到一位年迈的母亲被她已过中年的女儿牵着手慢慢走进池子,阳光就那么暖洋洋地照在这对母女身上,我偷偷地站在那个女儿的一旁呆呆地看着,多么希望是我牵着妈的手正进入蒸汽氤氲的温泉里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面充斥着无尽的悔意,因为我不曾带妈去泡过温泉,尽管她不止一次的向我提起过。妈在世的时候,我老是一厢情愿地觉得,妈身体那么好,走路带风般的强健,竹筒倒豆似的干脆利落,即使这次不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从未想过,脆弱的生命在变幻无常的世间竟是那般的不堪一击。就是妈本人也一厢情愿地想着她不能老,更不能走。她要是老了,走了,谁还能像她那样呵护我、疼我、安慰我、倾听我随时准备着把她的一腔热血都倒给我呢?
听到有人叫“妈”我仍然会驻足伫立,回味着我也能这样叫“妈”的时光,忍咽下我已然不能这样叫“妈”的悲凉;
每每见到钦钦(他是妈最疼爱的也是唯一的外孙)出息或出落得不同凡响的模样,一刹那间会想:我要告诉妈,妈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但在那一刹那过去,便想起其实已无人可以和我分享这份满足了;
我也觉得随时都会听见妈叫我一声“晓燕!”可我旋即知道“晓燕”这个称呼已经跟着妈一起,永远地从世界上消失了。谁还能再低低地叫我的小名呢?就是有人再叫我“晓燕”那也不是妈的呼唤了;
我终于明白:爱人是可以更换的,而母亲却是唯一的。但我明白这个道理时已经太晚了。
妈,你知道吗?我常常怀着深深地悔意回忆着过去和您在一起的生活,我不是一个孝顺的女儿。我等不及和妈来世的缘分,它也不能解脱我想念妈的苦情。我只求妈多给我托些梦,让我在梦里再对您说一次:妈,请您原谅我!
纵使我写尽所有的文字,我能写尽妈对我那报答不尽、也无法报答的爱吗?我能写尽对她的歉疚吗?我能写尽对她的思念吗?
妈,既然您终将弃我而去,您又何必送我到这世界上来走一遭,让我备受与您别离的创痛?
今天是二八年的元旦,当我在屏幕上敲下了这些令人心酸的文字之后,我又一次习惯性的向身后看了看妈经常进出给我端茶倒水的那扇门,再一次真切地感到,这个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真的去了。
二八年一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