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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流子”本名王小三,村里人见他不仅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而且还喜好女色,见了女人总想占点便宜,村里的姑娘媳妇都躲着他,觉得他比“二流子”更胜一筹了,加上他的名字叫小三,因此便称他“三流子”通常在叫他的时候为了顺口,便省掉了后面的“子”字,叫作“三流”开始有人这样叫的时候,他还要跟你发脾气,弄得那样叫他的人下不了台;后来时间长了,人们都这样叫,他也就只好“顺应人心”一叫一个应了。
说他是“三流子”其实有点冤枉。当时队里把几个劳力管得死死的,谁有工夫游手好闲,他王小三只不过是碰上了做重工夫就头痛脑热起来,谁没个头痛脑热的时候呢?再说喜好女色吧,快奔三十的人了,还没个老婆,能不喜好女色吗?说他见了女人总想占点便宜,其实村里的姑娘媳妇谁也没有便宜过他。只是据说有一次他将一个逃荒的三十多岁的妇女留宿了一晚,但这也是查无实据的事。
只是王小三有点爱热闹倒是事实。土改斗地主时他还小,但对那事儿却特别感兴趣。每次他都要爬到树上去看,斗到最激烈的时候也就是他最开心的时候。有时他觉得斗得不到火候,还总是感到有点儿惋惜。后来渐渐大了,他总希望村上经常出点啥事儿,好热闹热闹。有红白喜事当然更好,因为那不仅可以看热闹,还可以混一顿酒饭;在没有红白喜事的时候,他甚至希望有人吵架或者打架也好,这虽然混不到酒饭,但还是可以过一回看热闹的瘾哪。
那时,队里的口粮是按月发放的,王小三每当领到了口粮总要匀出一些来换几斤酒;如果有卖包子、发糕之类零食的来了,他也要用粮食换几个尝鲜。这样一来他的粮食当然就不够吃了。不够吃咋办?坐在家里饿肚子?他王小三才没那么蠢。全大队只要有谁家请客,他老早就去了。去了就帮着摆桌凳、洗碗筷,啥活儿都干。到了吃饭的时候他便顺理成章地坐在桌上了。好在东家并不在乎他吃一顿。
有一次,正在他举杯畅饮的时候,一人问他:“三流,我们都是送了人情的,你送了多少?”
“我?送一个甲等劳力。我凭劳力吃饭,你管得着吗!?”小三理直气壮。
那人叫来东家说:“三流说他这个甲等劳力送给你了,以后叫他天天给你干活儿吧。”
“干一天还可以,天天在这儿我怕养不起。”东家笑着说。
“天天给你干那不是长工?当长工那是旧社会!”小三说。
那人说:“新社会是新社会,可还没到共产主义呀。”
“共产主义早到三流的嘴里啰!”一个青年大声说,引得满屋人哄堂大笑。
如果碰上请客的旺季,王小三这样吃了东家吃西家,还真能省下一些粮食,家里的粮食也就能敷衍到月底;如果碰上一个月没有人请客或是请客的太少,王小三的粮食就总是要差十天半月。怎么办?新社会还能让人饿死!找队长呗。队长没法,每逢这时也只好给他“追加”一点。于是,人们就给他编了几句顺口溜:坐着吃,睡着享,没得吃了找队长。
队长算是通情达理,可是保管员却是个倔老头,每逢找他称粮食,他总是要啰嗦几句:
“像你这样不把队里吃垮才怪!”
“少换点酒和零食不就够吃了吗?”
“你这样还想讨老婆,嫁给你还不得跟着挨饿!”
“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要学好啊。”
每逢这时王小三只好忍气吞声。因为有一次他申辩了几句,倔老头就把称杆一甩:“你还犟嘴!队里就是不能白养你这种好吃懒做的角色!”接着“咔嚓”一声将保管室的门锁上,头也不回地走了。弄得王小三只好跟着跑到他家里给他下跪,他才一边继续数落一边给王小三称了粮食。
一九六六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暴发了,这真是一场大热闹。王小三高兴得连觉都睡不着,但却不知道怎样才能投身于这场革命。有一天,他听说县城里成立了什么造反队,于是他步行几十里跑去报名。谁知那头儿却对他说:“你的积极性很好,但我们现在不直接接受农民兄弟参加组织,你就回去就地闹革命吧。”说完还送给了他一个红色的语录本和一枚毛主席像章。
于是他胸佩像章手举语录回到了队里,马上找到队长宣讲了外面的形势:“现在外面闹得轰轰烈烈,那才真叫革命,而我们这里却还是冷冷清清。我说队长,我们先把群众组织起来搞早请示晚汇报吧,这样也可见我们对毛主席的一片忠心。”
“但是,上面还没有指示。”队长本来是嫌麻烦,但他没有那样说。
“这叫主动性,叫自觉革命,懂吗?”王小三已经是教训的口气了。
“还是等上面安排吧。”队长说。
接着王小三又找到了大队书记,谁知大队书记的态度也跟队长一样。于是他便回到队里逐家逐户进行宣传鼓动,但人们的反应也很冷淡。有道是一只虱婆拱不起被窝,王小三只好暂时偃旗息鼓了。
王小三盼望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上面下发了语录本,社员人手一册,要求每天搞早请示晚汇报。这下王小三便活跃起来了,下发语录本的第二天天不亮,他就起床敲钟,把全队社员集合起来,主动领着大家搞早请示,并对大家说:“我早就说这是一个对毛主席忠不忠的问题,可有些人就是反对!今后谁要是不参加,轻则要向毛主席请罪,重则批斗!”
有一天早请示都快结束了,张寡妇才提着裤子匆匆忙忙地跑来。人们以为王小三又要小题大作了,可是他却装没看见。下午收工后张寡妇正在奶孩子,其实这孩子已经三岁了,丈夫走了,张寡妇对孩子就特别看重,因此还没断奶。正在这时王小三来了,见他来了,张寡妇连忙转过身去。王小三说:“哟,又不是大闺女,奶孩子还害羞?”
“有话就说,没屁放就走,别在这里死缠!”张寡妇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经常来这里骚扰。
“没事儿就不能和你说说话?”
“我没那工夫。”
“都收工了,还有啥忙活,我给你干吧。”
“去去去”张寡妇说。
“去去去”怀里的孩子也丢开奶头说。逗得张寡妇和王小三都笑了。
停了一下,王小三又说:“跟你说个正经事儿,这早请示”
“该咋请示你就咋请示,你走!”张寡妇语气强硬。
王小三本来想说:“这早请示晚汇报嘛,天天也就我登记缺席情况,你带着孩子不方便,就免了吧。”他想利用这事儿在张寡妇面前讨个好儿,然后可谁知这张寡妇却是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见她这样,王小三也就神气起来了:“这早请示晚汇报得有个严肃性!像你今天早晨就迟到了五分钟,这要是上面知道了”
“我家没钟,老娘我忠于毛主席是在心里,不像有的人在口头上!你到上面告去吧,老娘贫农出身,我怕谁!”
王小三没想到反而会被这小寡妇抢白了一顿,心里很是忿忿不平,于是便拿出更有力的杀手锏来:“你不光是迟到,还边跑边系裤子,然后从裤袋里掏出语录本!语录本能放那地方吗?你都把毛主席和你那玩意儿放一起了!”
“好哇,把毛主席和那玩意儿放在一起,这是你说的!”张寡妇抱着孩子站了起来“走,咱俩到大队部说去!”
王小三吓得直冒冷汗,灰溜溜地跑了。
全国的文化大革命在不断深入,王小三觉得这里也应该设法深入一下。于是他便领着几个好事的青年挨家挨户地搜查“四旧”搜查了一天,搜出了几本幼学、增广,一些夜歌唱本,一些旧皇历和几本现代的“毒草”小说。王小三拿着这些东西兴冲冲地来到了大队部,大队书记翻了翻说:“啥‘四旧’,烧了算了。”
“那隐藏这些‘四旧’的社员批不批?”
“批啥呀,不都是贫下中农吗?就算是有意收藏这些东西,也只不过是个觉悟问题嘛。”书记说。
王小三还是有点不甘心,他觉得这太不像文化大革命了。于是又问:“那我们队那个地主婆斗不斗?”
他说的那个地主婆原是一个国民党军官的姨太太,那个军官解放时去了台湾。那个地主婆无儿无女,前几年得了一场大病,现在只能勉强生活自理。吃的粮食都是队上出于人道主义照顾的。听王小三问斗不斗她,书记便说:“地主婆嘛,可以斗的。只是如果把她斗垮了你可要照顾她哟,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吧。”
听了这话,王小三只好怏怏地走了。
在王小三觉得这里的文化大革命再也无法深入下去的时候,他却交了一步桃花运。
原来那个倔老头保管员听说离这十里有一个寡妇,家里两个孩子,一个婆母。这寡妇是一个有孝心的女人,死活不愿意丢下婆母嫁人,想找一个合适的男人倒插门。保管员想,小三这家伙要是真有一个女人管着或许能走上正路。于是就极力撮合这件事。王小三去相亲的那天,保管员还特地把他儿子的一套半新的中山装借给了他。通过相亲,双方很顺利就通过了。
王小三走的那天,保管员对他说:“别看我老是责备你,我是恨铁不成钢啊。这是你上次相亲时穿的那套衣服,就送给你吧。你也要一套像样一点的衣服,否则,别人会看不起的。你家里呢,手边要用的东西你就带走;暂时不用的,我帮你看着,你放心去吧。去了要争气,啊。”
这一回王小三还真的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王小三来到这个新家,开始几天队里也没有喊他出工,他自己也没有主动去,倒是在女人的指点下把家中里里外外收拾得井井有条;女人呢,因为不是第一次结婚,也就没有休什么新婚假,还是照常出工,而且收工后还要和王小三里外忙活一阵,因为一家人要吃饭呀。
第三天午饭后,王小三说:“今天不大舒服,下午休息一下才好。”
女人想,都吃了三大碗了,啥不舒服。但口里还是说:“那就休息一下吧,等好了就出工。”
这天半晚,睡了一觉的王小三又要跟女人亲热。他来后这几天每晚都要亲热几次的,女人见他才来有个新鲜劲儿,也不觉得奇怪,就没说什么。可是今天下午他不是说不舒服还睡了一觉的吗?加上自己整天劳累实在没那兴趣,便说:“白天睡足了觉,晚上就糟贱人!不是还有明天吗?以后日子长着呢,睡吧。”
“这事儿就像吃饭,一日三顿,明天的怎么能抵今天的数!”小三说。
女人再没说什么,就让他胡乱摆弄了一阵。
第二天清早,队里喊出工了。女人推醒了小三说:“今天早晨男劳力都去供销社担化肥,你也去吧。”
这里离供销社足有十里,一早要担一百斤化肥回来,天哪!他王小三哪里受过这份儿罪。便说:“我不是不舒服吗,还没好哩。”
“没好!昨晚不是很有精神的吗?”女人说。
“那事儿跟做工两码事儿。”
“你就会干那事儿?你就为那事儿来的?”
“不为那事儿,还能为啥?”
“我一家人还指望你养活呢。”
“养活你一家人?那我不成了长工了!”
“不当长工,那你想当啥?想当老爷?”
“”“还不快去!”女人说。
“我不想当长工!”王小三说。
“我家不缺老爷,要当老爷你别处去吧。”女人说完出工去了。
王小三又凯旋归队了。这时正是腊月,请客的,洗年猪的几乎天天都有,因此,他也就可以天天“作客”了。
有一次席间有人问他:“听说你‘嫁’给了一个寡妇,怎么又回来了?”
“那婆娘不地道,我把给她甩了。”
“是人家把你甩了吧。”
“嗨,配个大姑娘我不敢说;配个寡妇我还不绰绰有余。她能甩了我?”
一人问:“那你说,她咋个不地道,难道她没长那玩意儿!”
另一个青年说:“你们都不知道,其实他们谁也没甩谁。只是今天三流来这里赴宴才暂时把她甩了。你想啊,赴这种宴总不能还带着个夫人吧。”说得满屋子人笑得前俯后仰。
话说到这份儿上,王小三也就无言以对了。他只顾埋头喝酒吃菜,直到吃饱喝足才一抹嘴不声不响地走了。
过完革命化春节后,人们又上了水库工地。工地上到处红旗招展,到处都插满了语录牌和毛主席肖像牌。一次收晚工时工地上放炮,炮引都点燃了,王小三突然发现还有一块毛主席肖像牌倒在工地上,于是他飞也似的冲过去,抱住了那块牌子滚进了附近的一个土坑。
炮响过后,人们跑过去,只见他已被土石掩埋了。人们迅速扒开土石,还好,他还能站起来走路,只是头上被石头砸了一个小洞,正在流血;毛主席肖像也完好无损。
这消息迅速传遍了工地,王小三成了抢救宝像的英雄了!
工地指挥部立即派人来调查了解,于是工地上便迅速掀起了向王小三学习的热潮。
接着报社还来了记者,几天后报上便登出了报道王小三的长篇通讯。文章中,王小三那些讨好女人而为女人干活和为了混酒饭而为东家干活的事,都成了学习毛主席著作和学雷锋的典型事迹;那些文革初期便去县里报名参加造反组织和回队后主动搞早请示晚汇报及主动搜查“四旧”的事儿,更是成了“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的光辉典范;特别是在抢救宝像这一壮举之前,更是有大篇的“他想到”
在后来,他又被评为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还随地区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宣讲团在全地区活动了半个月。只是因为他不识字,念不好材料,才未亲自登台宣讲,只印发了他的材料。
回队后有人问他:“你在抢救宝像前真的想了那么多吗?”
“当然想了。”
“扯蛋!等你想那么多,那炮不早响了?”
小三急了,便说:“那那都是他们写的。”
春插的时候,一个下放在这里的女知青在山上放牛。忽然来了一头大牛,扒到她放的那头小牛的背上剧烈地动作起来。她吓得往山下飞跑,恰好碰上了参加宣讲已经回来的王小三,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有一头大牛在欺负我的小牛快去帮我赶开。”
王小三便跟着她来到了山上,见那情景便诡秘地笑了。
女知青说:“你还笑,快帮我赶开呀!”
王小三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来,接着他说:“那不是欺负它,是喜欢它哩。”
“喜欢它!?”
“喜欢它,”王小三做了个鬼脸“就像一个男人扒在你身上一样,懂吗?”
“你欺负人!”
“我咋欺负你了,”王小三笑嘻嘻地“我又没有扒到你身上。”
女知青拣起一个土块狠狠地向他砸去,王小三便落荒而逃了。
大概是这事儿给了王小三什么启发吧,从此,他每天晚上都要到女知青的住房周围转一转,但毕竟只是转转而已。敲门,他不敢;爬窗,他更是没那个胆量。
一天晚上,当王小三在女知青的屋前屋后转了一圈走远之后,一个壮汉便翻窗而入了。看来这是个猎艳高手,他不但没有让女知青叫出声来,而且直到完事后,女知青也不知他长得什么模样。
第二天早晨,派出所便来人在女知青的房里和屋前屋后侦查了一番。除了发现房子周围有一行连续的穿旧解放鞋的脚印外,没有发现其他有力的证据。于是便把全队的解放鞋收来查对,结果发现那鞋印是王小三的。于是当时就将他铐了送到了县里。队里的人虽然明知道这不会是王小三干的,但也没有人出面为他说话。
在后来的审讯中,王小三除了反复说他没干这事外,也提不出他没干的证据。于是根据“重证据不轻信口供”的原则,判了他三年。
消息传到了队里,人们便议论开了:
“那事儿不会是三流干的。”
“弄走了也好,免得姑娘媳们妇担惊受怕。”
“其实他就是口里不大干净,也没听说他沾过谁一指头。”
“要说他也不是一无是处再请客可是没人给摆桌凳洗碗筷啰。”
三年期满,要释放了。但他听说农村都包产到户了,那不是单干吗?不是从耕田播种到收割都要自己操心吗?那多费事!他反正是无家可归,于是便申请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