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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过后,墙边纷然飘来些临院古树的树叶,空寂无人的死城之中,独显一份物是人非的萧瑟。
我想,若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那就应该是折清了罢。千溯他是不会着那样清淡的衣裳的。
这倒是很可笑的,我一面想着他,一面又巴不得将他避得远远,这等是的事若是个千溯知晓了,他八成会笑话我好长一阵的。
休息毕,我收拾了碗筷,又进里屋去瞧了瞧柳棠,看他被褥是否连脸一起盖好,免得这边我还没完事,那边他就成了一具被吸干的皮包骨。
正要携带着引魂铃出门,伴随着木门喑哑的吱呀声,耳边一声低唤,清冽若泉,风轻云淡,似是由脑海深处浮现,“千洛。”
我身子一僵,半晌才轻轻合了门,快步走向外遭庭院。
浑身不自在的寻了个石凳坐下,才抚着戒指,干干传音道,“我在。”
那端许久没有传来声音,我思量着自己的身份,遂提起自觉意识,倒豆子般的汇报道,“我这四天经过了七座城镇,没找到什么同璃音有关的讯息,想必有些年代的老鬼们都藏起来了。唔,现在在南方的一个名为雨镇的地方,这是是座颇有历史的古城,现在成了死城,可能会有点收获,我正要开工的。”
“……”
“凡界的鬼魂都有点不配合,一个二个没说两句正常话,还总来抢我的铃铛。我有一回困得不行打了一会的小盹,就被偷去了,幸得它还未能走远,才找了回来。
“……”
我在一干鬼魂的围拢中坐着,喋喋不休的讲了小半刻钟,折清却从头到尾都只是沉默。
我怀疑他是不是在唤过我一句后,便掐断了神识联系,由我一个人在这神经兮兮,自说自话的讲了半天。
默了默,不得已降了声调,小声试探般的唤道,“老大?”
久久安静之后,脑海之中终于再度传来一声清淡。
“恩?”
语带慵懒,似是微微空茫。
我嘿嘿干笑,掩饰起莫名的情绪高涨。恍觉眼前豁然开朗,月色幽白澄净。连带面前一呆呆盯着我的游魂,瞧上去也顺眼许多。
“我有些乏了。”折清淡淡如是道。
我还没从明朗中恢复过来,接话道,“恩,那你休息吧。”
“你会在雨镇待很久吗?”
我想也没想,直言,“嗯。”
之后便断了联系。
我在石凳上静坐着,思量折清他既然问了我的位置,莫约会寻个时间找来。略有忐忑不安的连灌了两杯凉茶。
当夜,是为第四夜的不眠,熬到天亮的时候,我目及树梢上挂着的绒绒朝阳,连精神都有些恍惚。
柳棠推门出来的时候,我坐在庭院前的阶梯上,正同一个小鬼抢铃铛。
见他出来,原想让他给我搭把手,哪知他垂眸扫我一眼,头也没回的出院去了。
我眼睁睁的瞧着他走远,回神后继而同小鬼孜孜不倦的抢着铃铛。
……
在鬼魂中扎堆,唯有一个好处,便是不期然能听闻到一些同为鬼物之间的讯息。
我的手臂在午时阳光正好之时,再度化作森然白骨。悬挂在阶梯前的屋宅的原主人对我道,她曾见到一具同我一样骷髅,时而化作人形,时而退回原型,手上总都会带着把伞,不去遮雨,却来避阳。
我霎时守得云开见月明,恍然的悟了。
早前担忧是因着自个的三魄,魂力不足以维持肉身,才导致化作白骨一具。经由原主人提点才恍觉,我纵才有三魄,却早能胜过寻常鬼魅百倍,只不过璃音之身本带着我早前一魂未得施加封印的戾气,是我现下不足以镇压的。
人间雨落一如冥界,以无根之水洗刷尘浊戾气,才使得我元身戾气清扫,暂时恢复人形。
亏我还以为是折清与我的戒指封印松动,使得我魂魄之间稍有感应,才得如此。意欲找个法子,偷偷破开封印才好的。
凡人虽然法术低微,却同仙界众仙一般,略有钻研阵法阴阳,八卦之道。那些个奇门遁甲,说不定亦派的上用场。
一日下来,收获依旧甚微。将要入夜,我见柳棠尚未回家,便带上灯笼与引魂铃,出去寻他。
我早想凭他的胆子,也跑不去多远。
找了没一刻钟,果不其然在镇口停放的马车上寻着了他,缩做一团,瑟瑟的抖着。
他在闹什么脾气,我一点头绪都没有,所以也不打算计较。瞧他在里面后搁下车帘,牵着马匹就往暂住的家里走。
走了没多久,柳棠一掀车帘的坐在驱马的驾位上,桃花似的眼气冲冲,略带红肿的瞪着我,却一声不吭。
我瞥他一眼,“你这起床气倒是气得久。”
柳棠在后面呼吸强烈的气了半天,终是吼了出来,“你这个杀千刀的花心风流鬼,大面首小面首一大堆的,活该沦落凡界回不去!”
我傻了。
恰好将至庭院,马驹自发停下脚步,一时寂静。
我要笑不笑的瞅着他,”你是自哪里知道我大面首小面首一大堆的?”
“千洛,我自小便瞅着你的画像长大,怎会不知晓?”这柔弱的一吼间,连眼眶都红了。
我脑中一动,扫到柳棠极致靡丽魅惑的容颜,才在想起一事之时终于有了点头绪,神情淡下来,“你便是领主们在凡界私养的面首?”
柳棠语中莫名含恨道,“我才不做你的面首!”
我将马匹栓到后门前的桩上,“你莫要想多了,即便你愿意当,我也不见得要你。”一顿,语气转凉,“再者,要跟着我的是你,你若时时这么闹着性子,不妨趁我还有耐心,早些离开如何?”
……
最早之前,我还未有所谓的后宫,倒是各地的领主为了讨千溯的欢喜,时时送来些美人空置在宫中。可千溯一次也没有召见过那些美人,便有千溯他其实好的是男风的谣言四起,说的煞有其事。
后来当真就有人开始进贡如花娇弱的少年,千溯略作沉吟,收了。
众魔一副知之甚晚的惭愧模样,恨不得刮自己一个耳光子,竟能如此不体贴尊上之心!
哪想千溯一把将缩在他王座后睡觉的我提了出来,抖了抖,懒声问,“洛儿,睁眼瞧瞧,喜欢哪个?”
我当时迷茫困顿,还以为是挑前段日子说的伴读书童,揉了揉眼,丝毫没有犹豫,朗声道,“都要。”
众魔惊了,众魔喜了。
恍似终于开辟了一条大道,得了讨尊上之心的法宝,声泪俱下。
我莫名的后宫,开始壮大。
百年之后,我被神秘兮兮的大领主叫去一处明溪山涧。
落樱纷飞之际,见着我第一位位列仙班的面首,盛宠了多年的,夜寻。
我欢喜得昏天黑地,大手一挥,免除大领主千年供奉。
自此,领主们便踏上了寻找异界美男子的征途。
其实当柳棠说他是魔之时,我便有这个想法了,没人会愿意无故给凡人灌魔。又觉着不会有如此巧合之事,让我偏偏遇上,才忍住没问。
没想现实它,就是有这么匪夷所思的巧合。
☆、第21章输赢
事后,柳棠总担心我觊觎他美色,又是哭又是闹的。
我没法子,抱着靠枕在庭前阶梯坐了一夜,精神愈发的恍惚。
整整五日的不眠不休,实在是有点吃不消,尤其其中还有段时间维持了人形,负荷颇大。
没气力再摇一摇引魂铃,靠在门扉边,一心一意的保持着清醒,只盼晚上能早点熬过去
墙那边空寂庭院中风铃声起,悠扬飘远。有什么从我眼前一晃而过,门扉吱呀轻响,带动起一阵清风拂面,隐隐携着些腥臭。
我睡着,只觉不适应的偏头。
垂在我跟前的原主人小声唤我,“姑娘啊……”
那声音有些苍凉与悲悯,叫人无法忽视。我意识徘徊在混沌与半混沌的界限,睁了眼,迷糊的“恩?”了一声。
原主人小声的叹息着,“你家小相公可能熬不过今晚了,你啊,敢紧去后山摘一节桃木,不然那小相公可能就堕成恶鬼了。”
晚风拂过,点缀着空落落的风铃声响。
我顿时一个激灵的醒过来,意识还没醒透,身体就率先爬起,‘嘭’的一脚踹开房门。
隔着里屋的屏风,我瞧见柳棠就那么呆呆的坐在床沿,僵僵的身影似是被刻在屏风的山水画幕之间,僵硬的挺直着。
后脑好似被人狠狠敲了一棒,登时一片空白。
阶梯前的原主人还是小心的劝我,“他已经死啦,你不用看了,你快些去找根桃木,送他早早下葬吧。”
我瞥眼,看见窗台边上坐着的红衣女鬼,幽白的脸上挂着诡谲的笑容,似是欣赏一般的歪头打量着柳棠。手中一串骨质的风铃,清脆作响。
我这才想起,这女鬼已经在我们周边徘徊了有一日了。而我只曾担心过她会不会将我的引魂铃抢去,却从未替柳棠思量过,想他只要这千年的恶鬼吸上一口,便是足以毙命的。
我脑中蒙着,半晌之后勉力镇定道,“你将柳棠魂魄换与我,我将引魂铃给你,可好?”
我说道不清自己是个怎样的心情,便像是闯了大祸,瞧着一地无可复原,破碎的瓷片时的不可思议,带着点微妙的恐慌。
红衣女鬼咧嘴一笑,参差的牙口中溢出暗黑的鲜血,眸血红得深沉。
摇头。
天边朔月淡不可见,勾勒出一弯微微的血红,隐在浓重的云层之间。
雨镇之内,煞气浓稠若雾。
到嘴的食物让人再吐出来的确不大可能,我早已并非当初那个千洛魔尊,也让人产生不了半点忌惮。或者说,那女鬼本就是想趁着朔月,妖力大涨,杀人夺宝,双收的罢。
思及此,我也方从柳棠突然离世的震惊中醒悟过来,凝着红衣女鬼唇边溢出来的黑血半晌,指尖不觉轻抚上折清与我的戒指。
朔月时分,得以强盛之妖物,不仅仅是鬼魅,还有吾等众魔。
我从未想过要跟折清撕破脸,即便准备破开封印,也是打算的小偷小摸,暗度陈仓。
尚在冥界之时,我顾忌戒指之中多出来的两魄,留心之下才去寻折清帮忙。明面上是寻他帮衬,暗地也是试探着问问这两魄是为何而来。折清回馈的态度难以揣测,后又莫名其妙将我提来凡界,将我魂魄再度封印。
若是强行解开,折清必有感应。可我现在已无法计较得失,柳棠离世是我的疏忽与责任,若是连他的魂魄再给弄丢了,实在说不过去。
走往内屋,我将引魂铃搁在窗边的桌上,“我在冥界三年,未动手杀过你鬼族一人,引魂铃给你,你可是当真不肯放人?”
风铃轻轻摇曳,别样清脆的声响带着迷惑人心的诡异,想必柳棠就是受此铃音,才连一声呼喊都没有发出,便逝了的。
红衣女鬼从窗台爬上书桌,衣服摩擦着窗台上的木框,簌簌的响。伸手将引魂铃攥紧之后,死白的脸盘抬起,右脸像是被什么撕咬过,留下残损的面皮参差破碎,掩盖住被整个削去的骨。她就那般与我相去将将一臂之远的对视着,前庭灯火映照,连其脸上遍布的尸斑都清晰可见。一动不动,似是短暂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