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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晏栖虽未出过长乐乡,但她曾背过大齐版图。
此次顾听桉没有直接从岳州通达上京,而是绕了路要经过瑜州。不过这一路上,却是让她真正见到了如今大齐的满目疮痍!
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只穿过瑜州长衡外城,就可以看到此地已完全没了社会的秩序,途有饿殍,流民四散,个个蓬头垢面,窝在角落里等死。有的都瘦得只剩了皮包骨了还端着个空碗在往前走着,像一具具行尸走肉。
城外更是堆满了死尸,几把火,几丛草,就葬了万千生灵,真是人命如秕糠。
更有甚者,连火化都没有,尽数躺在野外,散发着恶臭,腐烂于大地。的确是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何为野有饿殍?
这便是!
有几个浑身脏乱的人看见江晏栖她们的身影,连忙晃晃悠悠地走过来,“给些吃食吧……求求你们了……”
顾行止看到这一幕,清澈的眸中闪过不忍和惊诧,“此地怎会穷乱至此?”
“林三,不要停,直接去州牧府。”顾听桉眸色深邃了几分,闭了闭眸,直接赶着马疾驰了起来。
瑜州虽接近东隐的边陲,算是大齐十六州里面较为偏僻之地,却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州。
如今瑜州长横外城却已然只剩下些老弱病残了,还个个皆饥劬。实在不知这里的州牧是有多么贪婪无魇,才会将此地“遗弃”至如此!
江晏栖看着这熟悉一幕,荒芜丛生的心中生了几分冷意。这一幕堪比战乱遗弃之地。
她心中有几分无言的悲悯。只是此刻必定不能多留于此,毕竟那些难民看着他们的眼神就跟狼看了肉一般,一旦他们停下,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还会被滞留在此。
顾听桉驾马驾的很快,江晏栖也只能紧紧揪着前面的绳子,努力将身子往前面靠。
不过她刚刚回眸时,是看见了顾听桉面上一闪而过的沉重的。
至于原因,看到巍峨的州牧府前,一个穿着正红袍子的官员地站在那儿殷切迎接时,江晏栖便明白了——顾听桉是来解决瑜州之患的。
“夜大将军,请恕下官有失远迎,里面请!”那瑜州州牧看起来已过了不惑之年,体型微胖,留了些胡子,一双眼小的跟条缝一般。
江晏栖看了一眼顾听桉,看来他是“微服私访”了。
顾行止眸中闪过一抹疑惑,只是一看自家哥哥冷清无波的面庞便按捺住了疑问,想来定也是哥哥的计划,他还是不开口的好。
见着州牧那略显谄媚的模样,顾听桉心中划过一抹冷寒,大齐正是因为有这种毒瘤,如今才会这般内忧外患。如雪的目光落在州牧身上,他出声冷清却自带一股凛冽,只看其身,纵然白衣,一股仪然君威却暗自而生,“朝廷因瑜州荒年,早便下令开仓放粮,还拨下一百多万两白银,如今……”
顾听桉微微眯了眯眸,却是眸光淡淡地看着州牧,嗓音清沉舒缓,似毫无压迫感,“就连瑜州长横城以外都尽数流民,郊野更是尸横遍野,长横城以内大量商铺全然瘫痪,这——便是你们赈的灾吗?”
可瑜州州牧罗云邹却是被顾听桉的目光看的心头一震,他微微垂下头,狭小的双眸却是迸射出了两缕精光。
他本以为新帝登基不会这么快接手瑜州事务的,没想到不出十日,君上便派人来了瑜州……不过他已打探过了,这夜风携奉命匆忙,只带了一万兵马而来,还自长乐乡那边拉了粮食来——看来长乐乡那批金矿的确是价值连城。
可若今日这夜风携真将他逼急了,倒别怪他做的出格了。
罗云邹嗓音颤颤巍巍的,“……将军有所不知,如……如今大齐各地都闹灾荒,便是有银子也买不到粮啊!瑜州城内的人饿的久了,全都暴起,直接从南门那边离开瑜州南下,如今城中只留下些老弱病残了,下官……下官每两日都搭了粥棚救济他们的。”
如此漏洞百出的言论便是听得江晏栖都皱起了眉头,何论顾听桉?
瑜州挨近边陲,最近的邻国便是东隐,两国虽说不上永结秦晋,但也有贸易往来。便是高价收购他们的粮食,也不至于买不到粮。
况且瑜州兵力也不弱,何以能让一堆饿疯的平民全部出离南门。
新帝登基前些日朝廷便下令各地开放粮仓,既然如今瑜州都还能有粮搭粥棚,又怎会有之前满城百姓全部饿疯的谬论?
顾听桉直接翻身下了马,寡淡的面容上波澜不起,“把赈灾条例拿来,不论是粮食还是白银,你若贪下一分——”
“那这身皮肉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罗云邹一听,顿时表现得及其慌乱。心中却是暗道,幸亏君上先前去长乐乡并未处理干净北暮势力,让上官聿他们早早入境了。
他这一切贪污都还未完全善好后,如今一查,定然很容易露馅。今日卯时,他才接到消息夜风携会来此地探查,结果他们辰时便到了,哪里有时间准备?
就连街道上的人他都没来得及清!
不过,这也算是让他们放松警惕了,到时他联合了北暮四王子上官聿拿下大齐四州,长乐乡那批金矿也得归北暮。他可便是北暮的大功臣了,哪还用留在这鸟不拉屎的瑜州做小小州牧,连油水都捞不到?
罗云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将军如今统领数十万军队,是君上面前的红人,下官自知与将军比不得。但您是武官,又怎能插手户部之事?”
不待顾听桉言语,林三便从怀中拿出一个令牌,“监察令在此,可有疑问?”
罗云邹一看,面色似乎顿就煞白了下来,这的确是有备而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将人请了进去,“……自是没有问题,是下官眼拙,将军请。”
顾听桉见此回眸看向江晏栖,眼中冷清散了些,将手伸到半空中,显然是要扶江晏栖下马。
江晏栖微微垂眸凝着那双手,只觉得那是自己见过最完美的艺术品了。甚至比沈槐奚的略胜一分,修长冷白,骨节分明,若华灯之下的清冷白玉。
江晏栖生来寡淡,对美的事物,除山川日月外,所尤喜的就是双手了。
转瞬,江晏栖回了眸。若此时还下他面子,那多少就是她看不清状况了,江晏栖遂也搭着他的手下来了,平静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多谢将军。”
顾听桉见江晏栖这般避他不及,幽邃的桃花眸漾开几分似委屈的波澜。
第一次这般接近一个女子,竟然还被如此避着,实在令他有些自我怀疑了——看来小乐子常常夸他是这天下最英明神武、貌似谪仙的男子算是捧杀了。
江晏栖看清顾听桉眸中一丝的疑惑和委屈,抿了抿唇,她应该看错了吧?
后者凑近江晏栖耳旁,嗓音清沉,轻声道:“先生记住了,在下姓顾名听桉,并非什么将军。”
江晏栖一看,嗯,方才的确是她看错了。她不信顾听桉察觉不到她认出了他便是那日帘幕后的男子——自是知道他原本身份的。只是,她也实在不知道她之前是哪来的错觉,大齐黎民是哪来的错觉,竟都觉眼前之人清冷如雪,不近女色。
退了两步,她将顾行止拉到身旁,仿若什么都不清楚一般,淡淡道:“我们等得,瑜州民众却是等不得,将军还请先解决了此事吧。”
见江晏栖冷清平静一本正经的模样,顾听桉拢了一层薄雪的眸晕开了一丝笑意,“还是先生心思通透。”
眼前女子已然早知道他身份了,一路却始终面色平淡。便是面对鲜血,也淡然处之。情绪掌控已然登峰造极。如此之人前半生竟埋没乡野,当真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