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记

楚如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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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暴雨突来。她在路边的长亭避雨。其实,雨早已淋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裳。避,也只是为了短暂的停留。没想到,这一段停留却给她带来了灾难,简直可以说,从此改变了她的一生。

    来到扬州,是为了江南的风景。在这之前,她一直随师父和师姐妹住在深山老林,轻易不出山谷。

    师父说,我不希望你们都陪我在这深山老林里终老。你们的世界有更多的自由,是在外面更广阔的天空。

    多年的静修让师父一身的怨恨渐渐消磨。她比较是老了。一个人走到岁月的尽头时,好多放不下的事都可以看开了。一生的时间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觉悠长。心中无事路自明。这个当年眉如远山,目如清水的女子,终于可以真正的获得心灵的自由。

    毕竟是初涉江湖,阅历不深。长亭早已是被人的陷阱,而她成了错误的替代品,又有谁知她的武功,其实非同一般!

    太湖东畔。

    风云阁的高楼依然歌舞飞扬,坐在中央的龙天一依旧饮酒。这是他的生活,也是他的隐痛。

    自从三年前的风云际会之后,他的人生轨迹就变了。他的武功出神入化,他的人品无话可说。他是骄傲的,却不得不在风云际会上认输。这三年来,风云阁是他呆的最多的地方。没有人湖二里秒毫打搅他。他的生活声色犬马反而会让有些人安心。一切只因为他的存在,对于少主,是个无言的威胁。

    也许,这样也好。以前他从没有这么悠闲地倚楼听风雨,把酒人生。那时,他的生命中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被人的身上。如今,是该淡看世务,自取逍遥了。

    少主每个月初都会送他礼物。他每次都接受了。既然连最难的决定都做了,又何必要与少主为难呢?少主对他是恭敬的,一直都是。

    又是月初了,他的酒已喝得太多。

    那个背影,一直都是孤独的。锦衣玉食不是他的追求,淡泊隐世也不是他的本意,花天酒地也不是他要的生活。

    她中的是随风散,长亭里有人预先布下的。随风散不会伤人性命,但却会让她在三天里全身无力,只能任人摆布。

    她被沐浴熏香,送到了龙府中龙天一的卧室。这是那个一直侍奉她的丫鬟小西说的。她也从小西的口中得知自己是误中陷阱,因为小西一直喊她吹月小姐。将要面临的是什么,她不敢想象。她暗暗运功,也提不上劲。即使自尽也没有办法做到。而且,她还不能死,她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可是,人生到了这种地步,什么都回绝望的。她再坚强冷静,也在发抖。

    这个房间典雅华丽,精致干净,还有一股陌生的气味,冷淡而又凛然,令她心绪不宁。引起她注意的是悬挂在墙壁上的那对宝剑。剑鞘是华丽的黑,剑柄是流动的红苏。沉重而又古老。识器之人,一看便知,是两柄绝世好剑。

    名剑理应配君子。她的心中又升腾起了一点微薄的希望。

    只是为什么,剑只成了摆设?那一层曾的灰,太过耀眼。    龙府如往常一样,安静,寂寥。夜气中夹杂着花香,露水也沾了地。一切,他从来没有注意这些,可是这三年来,却如一道道突然的剑光,永远映进了他的心底。

    如果是忙碌的,他会永远地自信;如果是自信的,他会长久地闪烁。

    如果这些都不是如果,他可能会快乐一点,虽然,一直以来,他很少笑,很少去考虑这样的事。可是,如果只能是如果。

    他觉得很好笑。这回少主送他的,竟是一个女人。少主是聪明的,他知道他需要什么,就送他什么。就像十几年前,少主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总、会讨他欢心。

    他也三十岁了,沉于酒色对于他是件好事。

    三十岁,早该有家室了。只是,他的心,却怎么也热不起来。他会去寻欢作乐的地方,却从没有想过要给龙府找一个女主人。

    他做了很多不愿做的事,再多一件,又有什么关系呢?

    少主真的很了解他,也知道他不会拒绝。

    那天夜里,她流了平生的第一次泪。

    一直以来,她都是师姐妹中最坚强的。她从不会轻易哭。谷中,她是最像师父的人。师父的人生是一场悲剧,只有她能真正的理解师父,也只有她,才能秉承师父的性格。所以,最令师父担心的人,也是她。这是她所不知道的。

    江湖中人,太过高傲,总是会吃亏的。何况,她是一个女子,一个有着美丽的容颜和善良的心地的女子。入了江湖,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冒险。

    然而这些,没有阻挡她的脚步,也没有让师父改变心意。

    人生总要有点悲喜起落。不然,活在世上,也是可有可无的。谁会想这样呢?她还年轻,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有自己的自由。

    壁上的剑隐隐让她心痛。过了今晚,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举起自己的剑。那把蝶花剑,是师父送她的,已伴了她十年。她却不知道剑飘落至了何方?这样的遭际师父也许早就知道。

    一切还没有发生的事,是不是都有另一种可能?

    离开自己的卧室的时候,他微微笑了一下。因为他没有做不愿做的事。她的绝望的泪水让他离开。那一刻,他的心没有丝毫的不快。反而有点滴的轻松。

    不愿做的事太多,多一件,就会多一分痛苦。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呢?

    他还没有麻木到人事不知的地步。他的消沉与孤寂也没有让他丧失基本的是非感受。他还是不会做强人所难的事,对少主是这样,对这个陌生的女子也是这样。只是对自己,才会隐藏所有的真感情。

    笑的感觉真的很好。

    可是,他不能让她走,必须把她永远的留在身边。这样,少主才会安心。也只有这样,一切才会风平浪静。

    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自己的话,只要她留在龙府,他可以答应她任何的事,满足她所有的要求。他不性这样,却又不得不这样。她是礼物,少主的礼物,所以,他要珍藏。

    龙府里花草繁盛,树木幽深。每个庭院丢是一尘不染,清净无为。山水园林的意趣她懂得欣赏,只是这些,不能成为停留的理由。

    他找回了她的蝶花剑,她也告诉了他一切的起因都是个错误。

    事情虽然明白了,可却不能结束。

    她不是绝情的人,所以无法潇洒的走。即使一切与她已没有了关系,也无法置身事外。错误的开始让故事轻易结束不了。

    她应该是他最心爱的女人。除了他以外,所有的人都会看见这一点。

    冷静下来时,会有些后悔。可已经答应了的事,怎能反悔?她不知道需要这样多久,她的公功力已恢复,要走的话,易如反掌。但是,在关无愁的弟子中,决不会有这样言而无信、不负责任的人。所以,她走不出那扇根本没有阻碍的大门。那关乎着信仰。

    总会有办法解决的,只是暂时没有想到而已。她这样安慰自己。这道门,她只是暂时出不了而已。

    他对她很好,所有见到的人都这样说。

    他请城里最好的裁缝用最好的料子给她添置衣物。

    风云阁上喝酒的已经是两个人。他的影子不再孤单。他再也没有去花街柳巷,没天很早就回了家。

    阳光明媚,百花争艳的时候,他会带她去泛舟太湖,听燕子的呢喃,闻百花的香,吃春天的鱼。有时他甚至还会吹萧,在沾衣欲湿的杏花雨中,在吹面不寒的杨柳风里,悠长而又绵远。

    他努力地做着这些。因为抱歉,所以毫无怨言。

    其实,这样的生活比他以前的升华要好得多。府里的下人都纷纷议论,昔日的龙少爷又在重新焕发活力。理由之一是他的生活在不入正轨。他脸上的笑也越来越多,越来越浓。

    是她让他改变。

    可他不会忽略她眼中的忧郁,那让他难过,心痛。

    以前,她也游过湖,泛过舟,喝过酒,可是为什么,现在的心情却不像以前一样平静。因为身边的人是他,所以,无论做什么,都是很奇怪的感觉。

    这个为体,她不愿深想,想多了会更没有头绪。

    无论做什么,他都会奉陪到底。但关于剑的除外。他从来不会动卧室里的那对剑,也拒绝和她切磋。

    她有些明白了。剑,是他的隐痛。

    每天清晨,她都会一个人在龙府的花园练剑。她一直不知道,那时候,他就在远处的亭子里看着。面容冷峻,神色黯然。

    她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但他却每次都明了她眼中的好奇。他们似乎总是很有默契,延伸可以告诉彼此所有的心事。

    府里的人都喊她夫人。她不能拒绝。

    这样的牺牲却没有让她很难过。也许,骨子里的排斥已渐消融。

    可是,终究是要走出大门的。从最开始的时候就说好了的。他的路应该在门外,她的世界应是外面的天空。这是师父的心愿,也是她最初的梦想。

    也许是美好太多,所以时间易过。

    春暮夏初,是他最喜欢的时节。百花已凋,百草丰茂。江南的斜风细雨也会盈盈而来。也是在这个时候,少主会准时前来拜访。

    他没想到少主来的时候还多带了一个日呢。而这本是他走就应该知道的,却被他忘了。几工月的时间,他忘了去计较、揣摩很多的事。

    少主绝对是个聪明的日呢,这在其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

    他带来的是月灵,风云阁最美丽的女子,那个本应在长亭被抓回来的女子。月灵字小在风云阁里长大,谁都知道她喜欢他龙天一。她的逃跑只是一场误会。

    她才是少主送给他的礼物。少主的礼物他从来没有拒绝过。

    月灵来了,那么她也就可以走了。她不是一直在等这一天吗?而他,也因此一直负疚。那么,现在,都可以轻松了。

    也只有离开龙府,她的眼里才不会有忧伤吧?

    终于可以离开了。这是她期待已久的一刻。她以为她会很高兴,却没有这样。

    再次听到月灵这个名字的时候,她便高兴不起来了。

    风云阁的少主真诚的向她道歉,月灵也在向她道歉。从月灵的眼中,她分明看到了燃烧的火焰,让她不能直视。

    龙府的一切似乎都已深入她的心底了。不然,为什么每走一步,每看一眼,都有那么浓厚的心潮起伏。她的沉重已写在脸上,不舍也筑在心中。然而,除了离开,她什么也不能做。

    她不知道她会把这里的一切记多久。但却明白,一旦走出了就回不了头了,永远也回不了头了。

    在他为她准备的饯行酒上,他们沉没不语,甚至都低着头,害怕延伸的偶尔交际。酒席设在花园的湖心亭中,荷的清香笼罩着整个亭子,连着夜色与烛火,映出无数的饿迷离。水面平静无波。

    有时候,相对无言是因为想说的太多而又无从说起。

    而她,是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哽咽。那不是她应有的表现。

    她得离开,无论她愿不愿意。她真的算不上坚强,不然,也不是如此害怕。

    龙府仍然是安静而寂寞的。

    他想送点什么给她。至少在以后无法见面的时候,还有一点引诱可以想起彼此。只要这样,他就应该满足。最后,她想到了剑,在他的卧室里悬挂了多年的剑。

    这两把古剑,是他的父母的遗物。他把月剑送给了她,把星剑留给了自己。星星是为了守护月亮而存在的,不是吗?

    在她离开的前夜,他一直坐在屋顶,吹着玉萧。夜空中星光灿烂,没有月亮。

    听着下人们喊她夫人的时候,他会暗自欣喜。自从月灵来了以后,他就没有听带到这个称呼了。

    一个错误的开始,却成就了他永生难忘的记忆。

    开始的时候,都是勉强,结束的时候,却也是勉强。他的勉强是为了更多的人安心。那么,她呢?

    她只有走,才能让他爱心。

    一个怀才而不能用的人的苦闷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就如同她当初在毫无防备地情况下受了暗算。她的哭在那三天让她胆战心惊。而他,已忍受了三年,也许以后的所有日子,都要继续下去。

    她也曾想过要改变他,让他过着正常的日子。但她只是一个误会的结果,误会澄清,她什么也无能为力。

    临别的前一夜,她倚窗难眠,自然看到了屋顶的他。那一刻,她泪如泉涌。这样的结束,对双方似乎都太残忍了。她无法再抑制住泪水。

    三个月的生活,却如同一瞬。

    被迫而来,似乎也是被逼而走。

    师父,师父一定会支持她的。她会再次变得坚强,再次安静地继续自己的生活。

    该走的总会走。

    他执意要送她,送过了短亭仍不肯回去。艰难的风光秀丽动人,他们都面色从容,只是略显憔悴。

    人与人的相遇都是有一定的契机的。

    她只是在长亭避雨,才得以开始了一段故事。而他,是要在长亭,结束一段故事。

    十里长亭,望穿了对少有情人的眼!他们,也该是对有情人吧?只是,以后,都会尽力尽快忘掉对方的。他有他的隐痛,她有她的梦想。偶然的交汇只是为了提醒一下人生实施充满意外,也会实施不完美。

    江南的春天,浓郁的苍翠欲滴。

    她提出了临别前的最后一个要求。很多事弄明白已没有什么必要。大门市,记忆要完整一点才好。她会永远从他的世界里消失,可是她的梦想不会结束。

    星月剑的光芒在青天下也耀眼。

    三年来,他在次握起了剑。为了满足她最后的愿望,为了结束他的短暂的欢愉。

    他没有告诉她,星月剑是他的父母的定情之物。他们曾对他说,这两把剑,你要让他世代相传,只能交给真正的龙家人。

    他把月剑送给她的时候,并没有忘记父母的嘱咐,也没有觉得是违反了父母之命。似乎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三年没有握剑的手,难免疏离。她的剑一步步逼来,没有给他很多思考的时间。月剑在她的手中,犹如五色闪电,令他目不暇接。

    这样的龙天一,是谁也想不到的。他的剑法曾让死去的老帮主自叹不如,他的武功在整个风云阁都是无人能真正及得上的。风云阁,一直都是江南武林公认的首领。

    如今,他败在她的手里。

    她的剑刺入了他的肩。鲜血随剑而出。他的白色衣衫上,是大片的红,还有溅下的斑斑点点,在她的眼中泛滥。

    她的眼如古井般涌着神秘的清泉。

    太多的压抑满载出剑的那一刻开始慢慢释放。这样的发泄,的确是个好办法。让痛自去痛,让伤,彻底地伤。

    也许,这样的结果,对他来好所,是一种解脱。他会少一点内疚。在老了的时候,多一点心安理得。

    如她所料,星剑的主人握剑的手已习惯了酒坛的重量。那些属于他的辉煌都在三年前开始成为历史。

    临别的比试,她已明白了不明白的。

    星月剑也会成为历史。三年前就应该是。只是,一个日呢的消沉与一把剑的陨落,都会有曲折起落。她的出现,什么也没有改变。

    如果一颗心已经冷却了,什么也就无所谓了。

    就如同爱。

    她真的走了,从他的眼前,一脸决然,头也不回地了。

    长亭依然是长亭,夏天依然是夏天,他的剑仍然倒在地上。还有衣衫上的血,也依旧很红,很鲜艳。

    早已知道了结果,可它发生时,却仍觉得突然。

    他的世界又会如同从前。他会回到以前的生活。可真的能回得去吗?真的可以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吗?

    最平常的日子他也不会有半点的眷念。天地之间,连存在的必要都没有了。一个日呢活着却没有了心,或是心被冰冻了,那么又和死人有什么人别呢?

    可是,四周都是绿色的。谁都有自己的生命。黄昏的知了也一个劲儿地叫着,告诉他,该回家了。

    家在哪里?真的能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