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了尼姑

春江青苇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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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刘如旭驱车从城里来到深山,发现前方的天蓝里有一座屋宇,粉墙黛瓦隐藏在苍松游云之间,好似世外的唇楼。他难得消闲,便沿着九曲环绕的小路穿越秀岭,一边赏读杂树野花,一边朝着屋宇悠然前行,猛赚一回探幽的美。

    山势渐渐陡峭,幽径引领着刘如旭,有条白溪自上而下流过踝边,空气清香离合。相去不到半里,道路兀然变成了回旋的台阶,薄薄的雾岚缥缥缈缈,危崖和房檐悬在头顶,石级好似笔立的天梯,需要屏息一步步攀登。

    刘如旭来到崖上时,额头已缀满汗珠,他用纸巾擦了擦脸,侧过身来看到屋面铺着江南老式的小黑瓦,稀疏的阳光在屋脊上曳动,雪白的墙体高不过丈许,门头上方用浓墨书写着三个正楷大字“白云庵”庵前有一块青石地坪,中间摆着一尊直径不下三尺的铸铁香炉,香炉中有一蓬即将燃尽的香火,淡蓝色的烟气随风飘卷。香炉左右两侧各有一棵绿荫垂盖的桂花树,地坪四周月季成排栽植,株间种着一些兰草和黄花菜,微笑的花朵正值盛开,芬芳馥郁。他不禁迷惑起来,仿佛置身于烟尘之外的一幅画里,竟然忘记了自己从何而来。

    庵内外一片宁静,有位年轻的尼姑拿着一棵大香走出庵堂,似要为香炉添加香火。这尼姑最多也就二十五六岁,眉清目秀,面皮白皙,嘴唇红润,身材匀称。她若不是头戴毗卢帽,身着佛家灰布素衣,胸挂佛珠,刘如旭一定会把她看作偶像派演员。

    尼姑看到刘如旭后,以佛家人的谦逊方式向他点了一下头,慢条斯理地径直走到香炉旁。

    刘如旭大步跨过去:请问师傅,这炷香能算我敬的吗?我献一份香火钱。

    尼姑看看刘如旭,觉得这人衣着入时,神采洒脱,脸上有现今的新潮气息,佛缘似乎不深,不知他为何要敬香?但作为尼姑不能拒绝来人敬香,就把大香交给了刘如旭,转身回到了庵堂。

    刘如旭敬完香走进庵堂,正殿面积约五六平方丈,四壁疏朗,迎门供着一尊如真人一般大小的汉白玉自在观音,既未描金,也未绘彩,显得朴素亲和。观音背衬大红的帐幔,两边挂着金黄色垂帘,尼姑坐在帘边的条桌旁低头阅读。观音前方有十盆碗莲呈弧形摆开,莲叶碧绿娇嫩。碗莲前方安放着一只硕大的铜香炉,香炉前排列着六只供香客跪拜用的团垫,气氛有些冥谧。

    庵内别无他人,刘如旭面向观音跪下叩头作揖。

    稍许,刘如旭站起身环视庵堂,除了观音并没有别的供奉,他走近尼姑献上香火钱欲转身离去,却发现尼姑肘边的一本方格稿纸上写着一些字,桌上摆放着唐诗宋词精选和世界现代诗歌荟萃等书籍,心想这尼姑爱读书,她在写诗吗?忍不住开了口:师傅,我叫刘如旭,能打问一声您的大号吗?

    尼姑:我是妙清尼姑。

    刘如旭:哦,打搅了,这庵里还有其他师傅吗?

    妙清:没有。

    刘如旭:这庵里吃水怎么办?

    妙清:有泉水。

    刘如旭:吃粮和吃菜呢?

    妙清:自己种。

    刘如旭:多清苦呀!

    妙清无言。

    刘如旭随意朝妙清桌上的稿纸扫视了一眼,方格中的句子长短不等,按行错落排列,她写的果真是现代诗,仅仅看清了其中一句:“月光流过来”

    妙清把稿纸翻了过去,她显然觉察到刘如旭在窥看。

    刘如旭:妙清师傅我告辞了。

    妙清:施主慢走。

    刘如旭款步走到庵外,发现山坡的幽林花丛间种着一小块一小块的蔬菜和小麦,低洼处还有引山泉灌溉的水田,并有一些桃树、柿树、梨树、板栗、银杏等,这些无疑都是妙清的田园。他的心兀然一颤,觉得年轻的妙清尼姑超强大,竟舍去繁华欢闹的人间,独自品尝山居清修的寡淡。

    当晚,刘如旭回到家里,本来要去赴朋友的盛宴,不知为何推辞了。他站到别墅二楼的阳台上,思绪纵横,想着自己每日操持公司,或为生意奔走,或酒桌应酬,与妙清的人生迥异,不禁心潮起伏,眼前浮现出妙清的身影,她似是闲坐在山间,望月低吟。

    几天后的一个晌午,妙清劳作归来,正忙着照应几位香客,刘如旭背着两只大包走进庵堂,说那天敬香得益匪浅,所以今天来还愿。他急速打开包,里面装着橄榄油、高级大米、苹果等等。

    妙清见了刘如旭带来的物品,欣然一笑:这些都非常金贵,感谢施主有心敬菩萨,但用不上。

    刘如旭:这些都是送给妙清师傅您的,您生活太清寒,应该增加营养。

    妙清:我营养在心,而不在肉体,每日都食用自己种的米面、青蔬、菜油、麻油、果品,不需要更多的食物。感谢您的善行,这些您拿回去自己用吧!

    刘如旭:我的生活好得有些不知所以,那天承蒙观音菩萨为我洗了心,今天特来致谢。

    妙清:那就拿去送给需要的人吧!

    刘如旭知道妙清有菩萨在心,不可违拗,就背起两只大包走了,把所有东西都送给了孤儿院。

    时过数日,刘如旭又挑着一副担子来到白云庵,告诉妙清:我送一些化肥来,给您种庄稼和蔬菜用。

    妙清:您一心积德行善,令人感动,但我们出家人种植向来不用肥料,靠云雨和清露滋润,收获天地精华,吃的都是菩萨赐给之物。这些您还是带回去吧!

    刘如旭满脸羞愧,想做好事不得要领,想与妙清套点近乎却题不达意,准备挑起担子离去。

    妙清见刘如旭满脸汗水,打算请他略加小憩:您挑着重担上山,好像有些累,喝杯清茶再走。

    刘如旭在一把竹椅上坐下,妙清为他沏了杯茶。茶杯一端上手就闻到了郁郁清香,扑鼻透心。他手捧茶杯呡了一小口:这茶喝了满口甘醇,淡素质朴,爽神彻骨,这佳茗是怎么得到的啊?

    妙清:这是从云雾山中采来的野茶,它与兰花共生,采回来后我用木炭文火在瓦片上焙的。

    刘如旭:难怪呢,真是罕见的绝世极品。

    妙清:过奖了,出家人平易为生,所用物品很普通。

    刘如旭深知好茶来之不易,不能随便糟践,喝完头遍又续了两回。他喝过茶就挑起担子下山,途中把化肥送给了一户山里农家。

    2

    十余日后,中午的天气已经显得有些燥热,太阳也开始灼人,庵里的香客都下山吃午饭去了。妙清无事,戴上草帽扛着锄头去干活,来到地边看到刘如旭在用铁铲薅草。

    刘如旭挽着衣袖,头上没有任何遮挡,额角挂着汗珠,脸被晒得通红,见了妙清微笑起来:妙清师傅好!

    妙清:哎呀!您一个风雅人,怎么能受此劳累?

    刘如旭:谈不上,谈不上,我与菩萨有缘,想按菩萨指点调节生活方式。再说我也很喜欢这里的山色风光,这哪是什么累,是在消遣。

    妙清:您吃午饭了吗?

    刘如旭:刚吃了两只大面包。

    妙清:那就到庵里喝杯茶。

    刘如旭:不用,我刚喝过山泉水。

    妙清也就没再多说,另找一块菜地独自锄起来。

    刘如旭继续在原地薅草,等到累得直不起腰时才和妙清打了个招呼下山去了。

    妙清看着刘如旭离去的背影,心想现在市面上居然还有他这种信奉菩萨的年轻男人,看他模样好像是老板,是希望菩萨保佑他生意顺达吗?经商确实需要修炼德行,只是他对佛教的了解似乎还不太深,有心皈依,但急功近利。人世茫茫,他能想到菩萨已算很好,何去何从就由他吧。

    又一日,小雨漫山飘,水雾含烟,鹧鸪声声鸣啭。妙清想下雨天山道湿滑,行走不便,可能没有香客到庵里来,就戴上竹笠,穿好茅草蓑衣,扛起钉耙去翻准备插秧的稻田。当她来到田头时,看到一个身披塑料斗篷的人在驱牛为她耕田,身后跟着一个穿黄雨衣的男人,在用铁锹平整泥块,感到很意外。她快步走到挥动铁锹的男人面前,却是刘如旭,便骤然惊慌:刘施主,我们出家人都自食其力,不敢堕落,哪能由他人代劳。

    刘如旭摇摇手:没事,耕田的人是我请来的,这稻田哪是你侍弄的,就是在农村也是男人干的活。

    妙清:不行呀,您虽好意,但我不能违背修炼的本分,我总共才五六块稻田,加起来也就一亩多,我几天就能把活做完,您别为难我。

    刘如旭不禁茫然起来:没那么严重吧?您要修行,民间也有助人为乐的风尚,菩萨一定会赞成。

    妙清着急起来:刘施主是个通达之人,何必强人所难。

    刘如旭见妙清的措词非常坚决,只好退一步:那让耕田的人回去,我继续在此尽点义务,可以吗?

    妙清见刘如旭很诚恳,就点了点头。

    耕田的人走后,刘如旭继续干他的活,妙清独自走到一处用钉耙翻田。

    刘如旭看妙清用钉耙翻田很累,她总是佝偻着身躯绷紧两只胳膊不停挥动钉耙,很快汗水和雨水就模糊了她的脸。刘如旭觉得干这种活实在艰苦,就提出和妙清换着做,妙清不肯。他毫不犹豫地强行夺过妙清手上的钉耙,啪啦啪啦地舞起来,弄得泥水四溅,变成了大花脸。

    妙清:您没干过农活,不仅把身上弄脏了,地翻得也不匀,稻子哪能长好,还是我来。

    刘如旭只好缴械。

    妙清闷头干活,不说一句话,这是尼姑的清规,不能随便与红尘的男人闲聊。

    刘如旭感到很寂寞,就没话找话:妙清师傅,这些日子到白云庵敬香的都是哪些人呀?

    妙清:来者各有所求,有敬香求平安的,有求子的,也有未婚男女来问姻缘。

    刘如旭:哦,很有道理,这是观音老母的主要业务。

    妙清没有回言。

    刘如旭意识到自己说话不慎,心里很不安,感到非常抱歉,但又不知说什么好。

    妙清一钉耙一钉耙地翻着田土,一举一动非常自如,显然她的农活干得非常熟练。她翻过来的泥块很齐整,一个一个的小土包均匀排列在水面上,就像诗行,刘如旭用铁锹轻轻一拨就平坦了。

    很快二人就完成了两块水稻田的翻整,水面由浑到清,有鸟雀在啄食草根等漂浮物,雨水就像洒落在玻璃镜子上。转眼中午到了,妙清要回庵里吃午饭,就邀请刘如旭一道去用餐,刘如旭说他带了面包、蛋糕、榨菜和卤牛肉,庵堂是素净之地,他不能把荤食带进庵堂去吃。妙清闻言自然知道此事不能错乱,就请刘如旭用过餐到庵里去喝杯热茶。

    妙清回庵以后,刘如旭站到一棵青松下,拿出食物吃起来,几分钟就填饱了肚子。他来到白云庵,妙清正在灶房里做饭,他没有吱声,自个在庵堂的条桌旁边坐下来。妙清的稿纸还摆在条桌上面,他忍不住拿到手上看起来,真的是一首现代诗,题目是山中夜晚:

    飘扬的都安静了,也更遥远

    月光流过来,风去了后山的松林

    世界并没有什么疼痛,身边的春天情丝柔软

    初衷虽然过于累赘,舍弃了所有就能如愿上路

    素蛾无眠,在为清寥的心掭灯续茶

    这一夜的长短

    也许能

    成为

    一生的好

    刘如旭捧着诗稿品味再三,不禁激动起来,不知不觉发出了声音:飘扬的都安静了月光流过来在为清寥的心掭灯续茶成为/一生的好妙清兀然大惊,刘如旭竟在念她的诗,慌忙红着脸走了过来:只是随便写着玩的,让您见笑了,看来您一定是个行家,请多多指教。

    刘如旭显得非常不好意思,意识到自己偷看了别人的东西,慌忙放下诗稿:我无意中看了您的大作,写得非常好,文字很唯美,意境空灵,爱从心起,悍然冒犯,请您原谅。当着菩萨的面我不敢说假话,本人和您一样也爱写现代诗,看了您的大作就像见到了知音,向您学习。

    妙清脸色变暗,刘如旭一番话说出两个爱字,这哪是尼姑能听的字眼,出家人尘根早就了断,心里只想着菩萨。

    刘如旭觉得自己的言行举止有所不当,赶快起身离开了条桌,向妙清真诚道歉:我做得不对,说得可能也不对,请您多加海涵。

    妙清无语,转身离去,继而为刘如旭端来一杯热茶:您不知不为过,不必自责,喝口热茶暖一暖。

    刘如旭接过茶杯,坐到一把竹椅上低头品茗。

    妙清很快就吃完了饭,一个人坐在厨房里休息。

    刘如旭大有无所事事的感觉,就向妙清告辞。

    妙清招呼刘如旭小心路滑。

    刘如旭走出庵堂又返回:妙清师傅,我有一件事需要问询,像我我这样的人应如何向观音菩萨祷告。

    妙清觉得刘如旭的问话有些别扭,思考后回答:各人祈求什么自己心里明白,观音菩萨救苦救难,普度众生,佑护天下一切善行。

    刘如旭:我知道了,菩萨在我心中。

    其实刘如旭嗓子里还噎着一句不敢吐出的话,那便是妙清也在我心中。他狠狠噏动了一下嘴唇,随即默默离去。

    妙清站到庵堂门口,看着雨中渐渐淡去的刘如旭身影,低下头想这人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像要请观音菩萨为他排解,甚至要观音菩萨直接搭救他。要不他怎么如此虔诚又神情恍惚,可怜的人千万不要有什么精神异常。当妙清抬起头时,刘如旭已完全消失,濛濛山雨模糊成一片。

    3

    这天傍晚,妙清站在庵前的香炉旁看鸟雀归林,突然想起了刘如旭,那个人已有两个多月没来白云庵,他也许受了观音菩萨的指引想开了,但愿他每一次来白云庵都会有所收获,能静下心来做好自己的事。而又觉得刘如旭这么长时间不来,白云庵似少了点什么,却又想不出少在哪里。

    正在此时,有个人背着一捆柴来了,头上大汗淋漓,身上沾着一些树叶。

    妙清定神一看,来人正是刘如旭,她的心微微一颤:刘施主怎么这么晚还来了,背着一捆柴做什么?

    刘如旭放下柴捆:这些日子有些忙,未能及时来给观音菩萨敬香,今天抽空来一趟,顺便在山中捡了点柴带给您。

    妙清愕然:这不是无功受禄吗?我哪能坐享其成!

    刘如旭:我也在修炼,想做点善事。

    妙清:以后一定不要这样,我身在山中,怎能接收他人拾的柴。

    刘如旭并没有多解说,把柴捆搬进了厨房,来到庵堂弓身向观音菩萨作了个揖,然后拿出一万元钱朝妙清递过去:我要给观音菩萨敬一炷香。

    妙清:一炷香的香火钱要不了这么多。

    刘如旭:各人凭心意献香火钱,并不在于多少,你帮观音菩萨收下吧!

    妙清沉默许久,按佛界的规矩确实不好计较多少,就收下了刘如旭献的香火钱,递给他一炷超大的檀香,并回赠他一只朝拜用的黄平布背包。

    刘如旭跪到香炉前,静静地点燃了檀香,庵堂顿时幽香缭绕,蓝蓝的烟气一丝一缕地在他的头顶回环。

    妙清恭敬地站在一旁守候。

    刘如旭插稳香站起身,朝观音菩萨作了个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妙清:我告辞了,这是我写的一首小诗,写得不好,请妙清师傅给予斧正。

    妙清接过刘如旭的信封放到条桌上:我一定好好拜读,天时已不早,您抓紧下山吧!

    刘如旭忐忑不安地踏上了下山的小路,观音菩萨好像在他身后追问着什么,甚至要把他推到山岩下。此时,月亮还没升起,星星被树木遮挡着,黑乎乎的山路模糊不清,他好像一个山贼,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起来,浑身毛骨悚然。他边跑边想,妙清怎么敢一个人晚上住在庵里?慈悲的观音菩萨真在保佑她吗?

    妙清吃过晚饭,坐到条桌前,对着菜油灯从信封里轻轻抽出了刘如旭写的诗,诗句写在一张很厚的粉色铜版纸上,题目叫白云庵:

    我爱你栖居的地方,那座山崖

    那片白云,那野花青林,那雨中的

    稻田,菜地,果树,还有

    心灵深处的朋友

    我,从此

    失去了

    自己

    妙清看完一遍,接着又逐句逐字地看了两遍,这诗写得很好,足见功力,没有什么瑕疵。只是有那么一点俗气,走来就说什么爱。她又想,刘如旭是红尘中人,说爱也正常。只是情绪有些眛惑,这人好像还在迷茫中。她顺手把诗稿折了起来,看到反面写着三行字:第一句有我爱你三字,第四句有朋友二字,最后一小节是我的心情。

    一阵幽风从门缝里窜进来,油灯被吹灭。

    妙清大惊失色,把刘如旭的诗扔到了地上,懊恼起来,我怎么看了这种东西?什么叫交朋友呀,出家人断了红尘的根,我和一个男人牵扯什么,这是要推我下地狱。我自踏入庵门以来,从没有违犯戒规的非分之想。她胆颤心惊,赶快跪到观音菩萨面前赎罪。

    过了很久,妙清回到条桌边重新点上菜油灯,看看地上的那张纸,浑浑噩噩的字迹仿佛是魔影,想把它捡起来撕个粉碎,或是烧成灰烬。但又觉得不妥,不要招来刘如旭的误判,以为她把这造孽的诗收下了。刘如旭或许是一时心乱,暂把他的诗收好,等他哪日再来时奉还,并告知他今后不要到庵里来。我误看了他的诗,必须每日在观音菩萨面前加倍赎罪,请求惩戒。

    刘如旭是个闯荡多年的人,见过很多事,认为自己和妙清的心很相近,但也知道要实现他诗中的愿望难如登天,而他相信心诚则灵。

    将近一个月刘如旭没有到白云庵来,妙清庆幸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在护持她,每日悔过,渐渐心安。

    这日天刚黑,突然漫山狂风暴雨猛烈袭击着白云庵,妙清刚关上庵门,跟着就响起了咄咄的敲门声,似发生了什么急事。她不禁头皮发麻,这风雨的夜晚谁还来打门,她不禁浑身簌簌发抖。而佛家又不能有求不应,只得鼓起勇气开了庵门。

    一个湿漉漉的黑影呼啦一下窜进了庵堂,旋即转身关上了庵门。

    妙清汗毛倒竖起来。

    黑影发出声:是是我,刘如旭,别怕!

    妙清浑身颤栗,猛然打了个趔趄。

    刘如旭一把抱住妙清,并把一只手放到了她的胸部。妙清挣扎着要逃,可她哪有刘如旭的力气大,像是被勒住的羊羔,根本脱不了身。

    妙清:您您太过分,怎么能辱没出家人,观音菩萨要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

    刘如旭:我爱你,什么也不怕,我情愿为你下地狱,我不下地狱得不到你。

    妙清:您太无理,竟然玷污尼姑。

    刘如旭:你不该做尼姑,你是我的人。我在茫茫人海里寻找多年才遇上了你。

    妙清:放开我!您知书达理,怎么能做这种事。

    刘如旭放开了妙清,走到观音菩萨面前跪下,叩头如捣蒜,前额在地上磕出了血。

    妙清:您快走呀!

    刘如旭站起身,两眼含着泪:这风大雨猛的夜晚,我往哪里去啊?我一片真心,观音菩萨也会发慈悲。

    忽然间,室外风平雨息,一绺淡淡的月光从窗口射进了庵堂。

    刘如旭无话可说,只好开了庵门,走进了月夜。

    妙清关上庵门,并没有去睡觉,她在观音菩萨面前跪了一夜,天亮时晕倒了,苏醒后拖着羸弱的身子慢慢爬上床,昏昏沉沉地发起了高烧。

    4

    三天后,刘如旭害怕那晚自己吓坏了可怜的妙清,想去探望,又怕难堪,就请朋友李明陪他开车前往。他们来到白云庵只见庵门紧闭,敲门也没人开,就翻窗进了庵堂,再撬开妙清卧室的门,发现妙清在发高烧,已奄奄一息。刘如旭赶快让李明打电话联系医院,自己背着妙清到山下上车。

    妙清住进了一个单人病房,经诊断是得了急性肝腹水,病情危重,能否抢救得了尚说不定。

    一个年轻的尼姑生病住院,新闻很快传遍全院。有个年长的女医生突然冲进病房,扑到妙清病床前:可怜的孩子,你怎么成了这样?这是剜妈妈的心呀

    妙清在昏迷中,任女医生哭喊也不知道。

    站在一旁的刘如旭大为惊讶:医生,您是妙清的妈妈啊?我是她的朋友。

    女医生:是,我是她妈妈。她是出家人,你怎么是她的朋友。你知道她是怎么生病的吗?

    刘如旭:可能是我引起的。

    妙清妈妈:你?如果我女儿治不好你要承担后果!

    刘如旭:是,我知道,我守着妙清,有关情况等她病情稳定后我再详细跟您说。

    妙清经过六十多个小时的抢救,到第三天才醒过来,她见了妈妈也不说话,看到刘如旭就把头扭了过去,艰难地喘着气:出家人不看医生,让我回白云庵,我要向菩萨赎罪。

    刘如旭:那肯定不行!

    妙清妈妈万般心痛:你现在怎么能回去?

    妙清用祈求的眼神看着妈妈。

    刘如旭满脸愧疚:你听妈妈的,千万不要勉强自己,菩萨怜惜所有的生命。

    妙清妈妈瞪着刘如旭:我们都出去,让她安静一下。

    刘如旭跟着妙清妈妈走出病房,他被带到了一个没人的房间里。

    妙清妈妈非常愤怒:你是怎么造成我女儿生病的?

    刘如旭满脸尴尬,不知怎么回答,脑子转动了很久,羞怯异常:我向妙清提出交朋友,她被吓病了。

    妙清妈妈目瞪口呆:你懂事吗?荒唐,看着你已不下三十岁,怎么如此无知。不,你太无耻,竟然跟尼姑说那种事,真缺德!

    刘如旭:我过分了,因为不忍心妙清那么好的一个人当尼姑,希望她还俗。

    妙清妈妈突然沉吟下来,皱起眉头:让妙清还俗,你有那能耐?她决心如山,我都一直说服不了她。

    刘如旭:我没把握,但愿竭尽全力去争取。

    妙清妈妈: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你走!

    刘如旭:阿姨,一定要把妙清治好。

    妙清妈妈回到病房就被一个护士拉了出去,告诉她妙清生病的事上网了,还有录像,是一个男人把她背上车送到医院来的。

    妙清妈妈转身冲出医院,扯住正在医院门口等车的刘如旭:是你把妙清生病的事放到网上的吗?

    刘如旭感到非常突然:我我没有。

    妙清妈妈:那是谁干的?

    刘如旭:也许是我的朋友李明,他和我一起把妙清送到医院来的。

    妙清妈妈闻言急忙离去,拜托有关医生和护士不要把妙清上网的事告诉她本人。

    时过一周,妙清的病情稳定了,她要出院,她妈妈摇摇头:你出院到哪里去?白云庵是不能去了。

    妙清感到莫名其妙:为什么?

    妙清妈妈:你生病的事已经上网了,还有男人背你的录像,你被弄得不清不白,往后怎么还能做尼姑?佛缘肯定是断了。

    妙清闻言晕了过去,经过一番抢救才醒过来,她默默无语,也不哭泣。妈妈在一边劝她,她似乎一句也没听到。

    有个小伙子悄悄走进病房把妙清妈妈请了出去,说他是刘如旭的朋友李明,来向妙清妈妈检讨,是他把妙清生病的事发到了网上,想阻止妙清回白云庵,并说刘如旭各方面都非常好,有可能使妙清发生转变。

    妙清妈妈责怪小伙子做事不动脑子,太冒失,让小伙子快去喊刘如旭来见她。

    刘如旭慌忙飞奔到妙清妈妈面前,一再赔礼认错。

    妙清妈妈说这件事闹大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刘如旭必须出来收拾局面,她可以尽力当助手。

    刘如旭没想到妙清妈妈竟如此宽容,但能听出其人话中含着潜台词,他当即表态决不让妙清妈妈失望。

    这日妙清的病房里无人,刘如旭偷偷溜了进去,躺在病床上的妙清赶快侧过身,背对着刘如旭。

    刘如旭在病床前站了一会,小声地嘀咕起来:你当尼姑好像是厌世,准确地说是要逃避。人逃不出社会,你进了庵堂,我不是还在打搅你吗?你没错,但也错。我虽然有错,但不全错。追求净土很高尚,但放弃生活未免消极。我不是无辜惊扰你,因为我们情趣相投,希望与你同走人生路。

    病房里安静得令人窒息。

    妙清叹了一口气:您把我逼上了死路。

    刘如旭:死活都是路,人要走活路。

    妙清:我都上网了,还有活路吗?

    刘如旭:那是朋友的好意,路看准了就能往前走。

    妙清:您造孽!

    刘如旭:菩萨的最大愿望是普度众生,只要诚心从善就不造孽。

    妙清:您走您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刘如旭:我冒犯了你就得承担责任,今天网上有人评论看好我们的缘分。

    妙清:造孽的话收住,要不你我一定遭报应。

    刘如旭:请你多想一想,我暂时告辞。

    妙清妈妈正好要进入病房,看到刘如旭走出来,一把将他拽到了背人处:你打算怎么办?

    刘如旭:我这辈子做不了您的女婿,就做您义子。

    妙清妈妈:我相信你,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

    刘如旭立即照办。

    这天半夜,妙清妈妈来到病房,她睡到女儿身边,苦心劝女儿就此还俗,说妙清爸爸去世后她非常孤独,想女儿想得发疯,随着年龄增大,身体一日差似一日,多希望女儿能陪伴在身边。

    妙清眼含泪花请求妈妈原谅她是出家人,身为尼姑早就不是民间的女儿,对尘世的事情已经无能为力。

    妙清妈妈:怎么这样啊?人都有父母,菩萨慈悲为怀,你怎么就不能可怜可怜我!

    妙清:我为您烧香磕头求菩萨保佑。

    妙清妈妈:那只是意念,并不解决现实问题,你已为我烧过很多香,我还是避免不了日渐衰老,需要人照顾。

    妙清:阿弥陀佛,请妈妈原谅!

    妙清妈妈:原谅什么?世人只看表面,这几天网上都在说你是被刘如旭抛弃了才当的尼姑,你为什么要背这黑锅,非常不值得。你弄成了这样,与菩萨,与世人,都难交代,如其两难不如一难,回到我身边。

    妙清紧紧抱住妈妈,无声地悲泣不止。

    妙清妈妈:你先安心住院,等痊愈了再说。

    妙清一时无语。

    妙清妈妈:刘如旭到底什么情况?

    妙清:他是好糊涂的人。

    第二天,刘如旭来到了妙清的病房,送来他按记忆誊写的妙清的诗山中夜晚,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他刚走到医院门口就被一群记者紧紧盯上,问他与妙清究竟有没有感情纠葛。

    刘如旭不想回答,记者们前堵后追,他只得站住:慎重地说我对妙清的感情是一厢情愿,她是出色的尼姑,也是才女,淑女,仅此而已。

    有记者问:你不觉得你是可爱的奇葩吗?妙清是尼姑,你跟她谈什么感情。

    刘如旭:法律并没有限制尼姑的感情,佛教界对此也有态度,希望你们对法律有所了解,不要漠视法律赋予每个人的权利。

    记者们悻悻散去,当天所有媒体都爆发,说词各异。

    妙清妈妈买了许多登载着关于妙清信息的报刊,夜里偷着给妙清看,妙清看了想死,但又舍不下妈妈。

    这天晚上妙清出院了,妈妈背着人强行把她带回了家,时过不久刘如旭就来了。

    妙清转身背对着刘如旭:您快走。

    妙清妈妈:是我让他来陪你。

    妙清叹了口气:阿弥陀佛!

    此时,一枚芽月飘飘忽忽地悬在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