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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走远了,记忆还在。一些记忆,就象一根根火柴,不经意划亮,就点燃一团团火,温暖着整个冬天。
这些话,是十八子说的。
昨天是冬至,十八子小朋友大清早出门,冒着细雨,踏着泥泞,去乡村家访。在回城的路上,打电话约我们几个大朋友晚上去他家聚聚,说天已冷,要借点亲情和友情取暖。
十八子是我的学生,在市郊一所学校当校长,奔30了,依然喜欢我叫他小朋友。他说,其实每个人都是小朋友,即使到了80岁,在90岁的朋友面前,还是小朋友,有些事情,一旦尘埃落定,一辈子都改变不了。
十八子回家时,天已擦黑。他的妻子嗔怪他冷落了大朋友,他却狡猾地笑笑说,不会的,他们身上都藏着一团火,三九天也冻不着。
十八子请客,素来寒碜。几个人围着一个大火盆,一边喝玉米酒,一边烤红薯和土豆。他说,红薯和土豆是母亲种的,玉米酒是父亲酿的,如此贴心的东西,市场上买不来,最适合与好朋友分享。
十八子说,请我们来分享,只有一个原因,除了父母亲之外,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都给过他贴心的温暖。
十八子的记忆力,出奇地好。他说十七岁那年,背井离乡,独自去师范学校求学,冬至那阵子,分外拮据,向我借10块钱,怯怯地,很不好意思。但我很慷慨,还说,谁都有为难的时候,不是朋友不伸手,别客气,够不够?十八子很感慨,说一个小小年纪的异乡人,在举目无亲的地方,遇到一个大哥哥般的朋友,听到一句体己关切的话,那种温暖,是很难用言语表达的。
过去十多年的事,我已记不真切,只好尴尬地笑。
十八子说,师范毕业后,他当了教师,经常给他的小朋友说这段往事,孩子们都听腻了。后来他当了校长,又给更多的小朋友说,更多的小朋友也听腻了,可他忍不住还想说。
我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你还记着它干啥,累不累呀,我都不愿意记它了。
十八子说,你当然不愿记得了,我们班好多人都向你借过钱,还不许我们还,更不会去记着。你说,实在要还,就等我们将来成了大富翁再说。可是,我们毕业后大多选择做了教师,现在仍不富裕。
我当然知道,做教师不可能成为富翁,因为我当时已经当了十年教师,月工资也不过三百来块钱,遥遥无期的还款期限不过是一种托辞。
十八子说,毕业典礼结束时,向我借过钱的学生一起去找我,想送我一份特殊的纪念品。我很生气,不问青红皂白就向他们咆哮,你们拿父母的血汗钱给老师买礼物合适吗?做人要有骨气,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靠天靠地靠父母,不是好汉!
这个细节我记得。那是一个结在心底的痂,看似平复如初,一旦想起,就会隐隐作痛。这个疤痕结在心里许多年,也折磨了我许多年。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是一份怎样的礼物。这批学生走后,班主任才来找我,说我错怪学生了,他们不过给你写了一张借条,几十个学生签了名,无非是想让你记得,他们欠过你一份情。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我责备班主任说,如果是这样,我更不能收。做老师的,怎么可以让学生背着一个沉重的包袱上路?做大朋友的,怎么可以让小朋友步履蹒跚出发?绝无此理。
事后想想,我对学生和班主任的咆哮,更是绝无此理。一定可以有更妥当的办法,让老师和学生都能接受。我是急躁了一些,一个20多岁的年轻教师,不太成熟。
十八子也说,我那时的确不太成熟。你知道吗?我们在公开场合都叫你老师,背地里全喊你哥呢。外出野炊的时候,我们特地叮嘱班主任,一定要把我们哥叫上,班主任听得一头雾水,全然不知所云。
十八子说得对,成长,注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有些人,很早就看透人情冷暖,也很早被人遗忘;有些人,一生走不出幼稚,也一直被别人记得。
我大概属于后者。我的大朋友们也经常称为我小朋友,时不时给我提个醒儿。
徐徐饮就是这样一个大朋友,很年轻的时候,就是我的校长,看似稳重成熟,私下里,也时常被更大的大朋友富乐山人找去上“常识课”常常是,徐徐饮在富乐山人大朋友那里上完“常识课”就把我等小朋友叫去“开小灶”一板一眼地叮咛,世界并不是一个温柔地等待着我们成熟的果园,花开花谢,瓜熟蒂落,不全是季节的赐予。
然而,说着,说着,徐徐饮就会走神儿,好不容易才端出一付大朋友的架子,转眼之间,又被一股孩子气撵得无影无踪。于是,大朋友和小朋友都笑,笑自己永远长不大。
有其师,必有其徒。如今,十八子们又成了一伙长不大的小朋友,小朋友们衣钵相承,在更多更小的小朋友心里,种下了一簇簇童真的火种。
如同今天,十八子们披星出门,戴月归家,去偏僻的乡间,划亮一根根火柴,点然一团团温暖的火。又在暗夜里,拨弄着一块块燃烧的碳火,将愈来愈近的严寒驱走,让这个冬天不再寒冷。
夜阑人静,霜华悄至。大朋友们向小朋友告辞出门,没有客套话,也没有预约重逢。彼此都明白,心里揣着这团火,走得再远,都不觉得寒,走得再久,都不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