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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月〕曰:
几见花开花谢,频惊云去云来。误人最是酒色财,气更将人弄坏。看破红尘世界,快快回转头来。一心积善却非呆,乐得心无挂碍。
且说柳爷怎么会作了大寨主,总论命不当绝。已然连船家捆好,搭在分赃庭头里,喽兵坐锅,已然要煮了。寨主说:“你我三四天的工夫,什么也没吃。今天连喽兵,大家虽不能饱餐一顿,也到底吃点东西。”喽兵大家欢喜,抱柴烧火。柳爷倒不恨寨主,恨的是蒋平,大声嚷骂:“病夫泽长,我就是把你告在阎王殿前,我这条命断送在你手里了。”喽兵过来将要动手,听屋中有家寨主说道:“且慢动手,我听着像是熟人的声音。”那人蹿将出来,柳爷一看,就知道死不了哩。
此人是谁呢?原来就是邓彪,外号人称分水兽,就是前套劫江夺鱼的那人。展南侠比剑联姻之后,他把墨花村的鱼夺了,大官人来与他办理,他给大官人一叉。丁二爷在后头把他拿住了,交给卢员外。卢爷拿自己的名片子,交松江府,把他充了军了。到本地不到半年,逃跑回家,走到凤阳府,病在招商店中,看看待死,银钱衣服一概尽行没有了。人家店中问他:“有个亲人没有?要是离此不远,店中给送信,倒是有人瞧看瞧看。”邓彪说:“我这里倒有个人,不定他照应我不照应我?”店中问:“姓什么罢,我们听听。”邓彪说:“五柳沟,姓柳,柴行的经纪头。”店中说:“你认的柳员外?”邓彪说:“我不认的,就说了吗?”店中说:“你只要见面认的他就行。那个人挥金似上,仗义疏财。”店中送信,柳员外亲身来到,请大夫,还店帐,雇人服侍他的病。直等到病好,还给了几十两银子的路费。受了柳员外的活命之恩,嗣后到了黑水湖,遇见闹湖蛟吴源、混水泥鳅聂宽、浪里虾聂凯,他们就凑在一处了。吴源大寨主,他是二寨主,聂宽三寨主,聂凯四寨主。如今听见是柳员外的声音,他这个活命之恩怎能不报?过来亲解其缚,搀起来,邓彪纳头便拜。柳爷把他搀住,说:“因为何故,在此山中?”邓彪就把已往从前之事细述了一遍。
请到聚义分赃庭,与吴源一见,又与聂宽见,聂宽过来给柳爷磕头,柳爷赶紧扶住。吴源一问邓彪与柳爷什么交情,邓彪就将前者怎么救我活命之恩说了一遍。又提柳爷也是绿林的人,夸张柳爷什么本领,与吴源一商量,就请柳爷为大寨主。柳爷不肯。邓彪说:“柳员外不用推脱了,你救这些个生灵罢。”柳爷说:“此话从何说起?”邓彪说:“我们这一山的俱是浑人,连一个认识字的没有。你老人家足智多谋,只要调动着这山上有吃的,有穿的,岂不是救了这一山的性命?”吴源揪着柳爷,按于上位说:“柳大哥大寨主,我们大家参拜你。”柳爷说:“要叫我为大寨主不难,可着山上喽兵连众寨主,都得听号令,如要违者立斩。我要为了大寨主,总得让这山上丰衣足食,论秤分金,论斗分银,也不在作了这场寨主。”喽兵、吴源说:“我们俱是个浑人,我先打听打听,怎么让这山上丰衣足食?”柳青说:“妙法多极了。像你们这是给山王现眼呢。”吴源一笑,说:“来,把船家杀了,请新寨主。”柳青说:“使不得。就这一件事,你们就错大发了,水路上作买卖,万不可伤船家。伤了船家,使船的与使船的俱都通气,大家一传言,就全不敢走这了。一不走这,就断绝了买卖了。一断绝买卖,大家岂不就苦了吗?”吴源说:“怎样办法?”柳青说:“解开船家,带上来。”船家上来跪下。柳青说:“你别害怕,明天放你下山。只管去揽买卖,揽进买卖来,分给你们二成帐。”船家千恩万谢,天光一亮,就下山去了。柳爷明知蒋四爷在外头,那里是放船家,分明是让他与蒋四爷送信。
忽然第二天喽兵进来报道:“启禀众位寨主得知,前边来了三只大船,船上头放着许多口袋,大概是米面。”吴源说:“这是新寨主的造化。”柳爷说:“出去细细查看,快些回报。”又进来一名喽兵说报:“前者放的船家,渡进来了米面客人。”分水兽邓彪说:“还是新寨主哇,饭进来了。”柳爷一摆手,那个还未能出去,又进来一个说报:“启禀众位得知,那些个米面客人是假扮的,客人甩了他们那衣服,杀了我们伙计,好几个人要杀上山来哪!寨主早作准备才好。”柳爷说:“吴贤弟,把那些人俱都给我拿上山来。”吴源答应“得令”就摘他这一对青铜刺,喽兵早已退出。吴源也就随后绕蟠蛇岭而下,见大众高矮不等,头一个就是钻天鼠卢方,见他紫面长髯,摆刀就砍。怎么卢爷先过来呢?皆因卢爷见山贼过于凶猛,一丈一二的身躯,赤着背,穿着破裤子,赤着足,形如鬼怪一般。刀一到,就让青铜刺往外一磕,卢爷刀就拿不住“镗啷”一声,把刀磕飞,青铜刺往上一跟。卢爷就闭了眼啦,知道躲闪不开。“噗哧”一声,红光崩现,吴源大吼了一声,如巨雷一般。那位说了,多一半是卢方死了。卢方要是一死,续小五义渔樵猎三枪一刀破铜网是什么人去?那么“噗哧”一声,红光崩现,是谁呢?是吴源受了伤哩。皆因是卢爷刀一飞,大伙一怔,倒是浑人手快,飞錾大将军一飞錾,正中吴源右肩头之上。吴源也真皮糙肉厚,大吼了一声,将左手那柄青铜刺往右肋下一夹,伸手把右肩头那錾子拔将出来,抛弃于地,用手按了一按,那血也就不流了,从新又把那柄青铜刺一提。徐庆就蹿将过来,劈山式刀往下就剁,吴源用双刺搭十字架,往上一接徐三爷那口刀“镗啷”一声,用双刺的钩儿一咬,徐三爷的刀背用力往下一压,徐三爷的刀被人家锁住。往回里一抽,力气不敌吴源,拉不回来,就知道不好。吴源用力往上一崩,徐三爷也就撒了手了,一个箭步蹿开。吴源不追,怕的是又受飞錾。
龙滔过去,三刀夹一腿,倒把吴源的气壮上来了,手忙脚乱。三刀一腿,吴源直没见过这个招儿,一赌气,双刺一挂“镗啷”龙滔舒手扔刀,转头就跑。姚猛过去,仍是不会先动手打人,双手揝着长把铁锤,净等人家兵器到,他才还手。吴源瞅见姚猛就像半截黑塔相仿,瞧着他又不上来动手,在那里等着,是什么缘故?等了会子,姚猛急了,说:“大小子!还不过来受死!”吴源只得过来,用双刺往上一点,是个虚招儿。姚猛那里懂的,用锤往外一磕,人家把双刺往回里一抽,复又一扎。蒋爷在旁边瞅着,一闭眼,就知道姚猛没有命了。焉知道姚猛造化不小,锤虽则一空,总是他的胆大眼快,见吴源刺又到,一着急,急中生巧,使了个来回,往前一抡,又往回里一抡,可就抡到刺上了“镗啷”一声,吴源就觉出锤沈力猛来了。吴源说:“黑大汉!我真爱惜你,不忍断送你这条性命。依我相劝,你降了寨主罢。不然,就悔之晚矣了。”姚猛就说:“放你娘的屁!”又一交手。吴源使了个丹凤朝阳架式,把那柄刺搁在姚猛的脖子上,可把大众真吓着了,把姚猛也吓着了。吴源说:“饶你不死,降不降?”姚猛一哈腰,蹿开说:“再来,小子!”吴源说:“你这厮太不知时务,寨主爷饶了你,你知道不知道?”说毕,往上要蹿。
胡列、史云直不敢上去。蒋爷“蹭”一个箭步,蹿将上去。本是借的一口刀,份量尺寸全不合式。他让姚猛下去,用手中刀一指吴源,说:“山寇,我看你堂堂一表人才,为什么作山寇?你若弃暗投明,我保你上大宋为官,岂不光前裕后,显亲扬名?”山贼大哈腰,这才瞧见了蒋平,一瞅哈哈的大笑,说:“你也出朗朗的狂言,你是什么人?通上名来,我先听听。”蒋爷说:“姓蒋名平,字泽长,小小外号是翻江鼠。”山寇一听,说:“哎呀!你就是翻江鼠蒋平吗?”蒋爷说:“不错!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山冠说:“好蒋平!正是寻找你这些日子,怎么也没找着。今日你可想走不能了,父兄之仇不共戴天。”蒋爷说:“你先等等动手,你姓字名谁?咱们两个人素不相识,怎么会有父兄之仇?”回答道:“我姓吴,我叫吴源,外号人称闹湖蛟。我哥哥坐镇洪泽湖,人称镇湖蛟吴泽,辖管天下水中的绿林,叫你结果了性命。各处寻你,今天才相逢,可是冤家的路窄,非生食了你的心肝,绝不独生于世!”话言未了,一个箭步蹿将上来,使了个孤雁出群的架式。蒋爷明知与他走个三合两合的,绝不是他的对手,不如与他水中较量。见吴源往上一蹿,自己抽身就跑,说道:“贼人要讲较量,咱们是水中较量,我看看你水中的本领如何。”吴源说:“你是翻江鼠,我正要会会你水中的本领如何。”蒋爷一听,就有点暗暗吃惊:“他要和他哥哥本领一样,我就非死不可。”是什么缘故?是洪泽湖遇吴泽的时节,蒋爷不是他的对手,多亏苗九锡父子。苗九锡之子名叫苗正旺,外号人称玉面小龙神,到下套小五义五打朝天岭的时节,非此人不行,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蒋四爷到了水面“哧”的一声,扎入水中去了“呼泷”往上一翻。再瞧吴源也就到了湖边,也就往下一纵“呼泷”往上一翻,踹水法露出上身,双手一顺三棱刺,一踹水“哧”的一声,就奔了蒋四爷来了。蒋爷一个坐水法,往水底下一沉,睁开二目,看着吴源,心中暗道:“看他能睁眼睛不能?他要在水中能睁眼视物,我占八成得死;他在水中不能睁眼视物,我就可以结果他的性命。”蒋爷把一双小眼瞪圆,净瞅着山贼,就见他也是一个坐水法,往下一沉,双手一捧青铜刺,把一双怪恨一翻,在水中一找蒋四爷。蒋爷瞅得见他。他原来一翻眼,也瞅得见蒋四爷,只见他一踹水,直扑奔蒋四爷来了。蒋四爷直不敢与他交手,深知道他那个膂力过于太猛,就是在水中分水,东冲西撞,一味净是逃命的架式。吴源那里肯放?蒋爷走在那里,他追在那里。蒋爷一想:“不敢和他交手,净跑会子,也是无益于事。”常言一句说的好:“逢强智取,遇弱活擒。”忽然想起一个主意来了。要问是什么主意,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