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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宫女见筠娘子过来,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古怪。两个宫女止住了脚步,掉头离开。
王皇后在宫女的搀扶下先到了宴席的首座,奇怪的是王皇后戴着盖头,王皇后一手捂着疼痛的腹部,一手搭在座上。旁边的宫女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垂首状。王皇后虚弱了很多,听了豫敏郡君的汇报,哑着声音道:“真是擅作主张!呕……”一宫女赶紧拿白瓷痰盂过来,一宫女熟络的把盖头的绢纱倾拉,王皇后吐了一口黄胆水,豫敏郡君赶紧奉茶伺候漱口。
豫敏郡君敛眉道:“皇后娘娘且消消气,奴婢知道娘娘宅心仁厚,可是娘娘,按理说吴十一娘嫁给旻王殿下再好不过,也是挫了程家的锐气!但凡会当官的都会见风使舵,论亲戚,还有比吴家与程家更亲的么?吴家把女儿往旻王那头嫁,这说明什么?加上大皇妃小产,奴婢可打听到了大皇妃这次是伤了根本,别说是诞皇嗣了……眼下旻王殿下倒是占了先机,眼下皇上还发话留他在京城完成大婚,就怕这一来可就不走了!娘娘可不能只盯着大殿下而失彼了!”
王皇后喘了喘:“本宫身边,就数你最机灵!难为你到了年纪也不念着出宫,本宫自是不会亏待你!”
豫敏郡君谄媚道:“奴婢是瞧着吴十一娘自个往池边走,她自个寻死,奴婢自然不会拦着……奴婢倒没拦着,不过,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宋筠娘……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坏了奴婢的好事!”王皇后郁结。
就在这时,有人来报:“娘娘,园子里闹起来了!”
“哦?”
“是宋筠娘和吴十一娘。”
王皇后过来时,只见众人之间,站的笔直的筠娘子指着吴十一娘,咄咄逼人道:“我还以为是谁在池边顾影自怜呢,连个丫鬟都不带,原来是旻王妃呀!我不过是去赏鱼,那里又背着光,没看清她推了她一把,她倒好,倒是哭开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要推她下水呢……旻王妃的无赖倒让我刮目相看,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周二少夫人冷笑:“宋筠娘存没存这份心,谁看到了?”
“我要是存了这份心,她还能站在这里么?”筠娘子不屑道,“旻王妃,你自己说!”
吴十一娘只一个劲的垂泪,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想当初旻王殿下犯下尼姑案,皇上金口让我作证,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有什么不敢说的?旻王妃,你想诬赖我,那是门都没有!”筠娘子冷哼,“我没做便是没做,就是打官司到皇上跟前,我也不怕!”
周二少夫人心里那叫一个恨!且不说无凭无据,就是崇庆帝特许筠娘子上朝鉴瓷……这事再掐,也掐不出个汁来。
贵女们念头倒是活泛起来了——筠娘子敢这么大放厥词,是如今得了崇庆帝和周内司的两头权杖,宋家会不会一跃成为另一个祁家?她们是不是该未雨绸缪?
贵女们倒念起另一桩,其中有人道:“周内司差人送来的小年礼物,其中一款便是宋家的青瓷呢,家父好烟,宋家的烟嘴倒是精致的让他爱不释手呢!”
“哎,我家的是梅瓶,瓶口略大,家母就喜欢把旁的花草跟梅枝一并插呢……”
“我家也有……”
一下子筠娘子反倒炙手可热起来。
周二少夫人看着被众人簇拥的筠娘子,五味杂陈。瓷器是雅物,只要上流追捧,还愁没有前程么?有周内司其中翰旋,还不是手到擒来?
吴十一娘心里感慨,当时筠娘子根本没有推她,而是凉凉的说了一句:“旻王妃这是嫌命长,等人来推么?”当时她才猛然惊醒,原本她只是想一个人走走,她本就不擅长这些真真假假,头一回以准旻王妃的身份前来,受尽排挤,便自然习惯性的往暗处躲。吴十一娘这才心跳紊乱,想着自个实则已然危机四伏还不自知……当初的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册妃旨意一下,那是多大的阵仗!而旻王这头,别说娶她的动静了,就是小年也不纡尊上门一下!父亲连个嫁妆都不愿意备,母亲看这光景心疼她到了封地孤立无援整日垂泪……她只顾着自己的小情绪,不是活腻了,那是什么?而筠娘子分明救了她,却自导自演了一出仇人戏码……她要是有这一半的觉悟,还怕远嫁么?
晚宴足足摆了六大桌。
在座的女眷都等着王皇后发话。筠娘子奇怪,不过才几天光景,王皇后便瘦了一圈,整个人也是强撑的模样。王皇后的盖头是双层的,隐隐只看到轮廓。
王皇后未语先咳了阵,豫敏郡君不得不道:“娘娘前几日照看二殿下时沾染了风寒,身子不爽,还惦记着与民同庆!过年图个热闹开怀,诸位不必拘泥,自便便好。”
王皇后的手搁在腹部,痉挛的拳了拳,忍住了呕吐感,把到喉咙的胆汁又咽了回去。
恶疾,这叫什么恶疾?王皇后闭了闭眼,头疼欲裂。
旁边的宫女自然晓得王皇后是要漱口了,一人牵着王皇后的盖头,向前面倾拉。许是人多,宫女的手有些抖。
四下一片安静,王皇后没动筷子,她们怎么敢先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王皇后身上。
只听“嘶……”的一声,双层绢纱沿着帽沿,一溜子的被扯下来!
王皇后的脸暴露了!
拉盖头的宫女惊恐的跪了下来,直呼:“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不知道这盖头怎么回事,奴婢……奴婢……”
伴着宫女的跪下,在场人等都将王皇后的脸看的清清楚楚!
王皇后涣散的眼睛里有着杀人的凶性!
只见王皇后全脸布满红疹,左右下颌角和脖子长了像水痘一样的米粒疹,近看脸上的汗毛浓重……王皇后毁容了!
一国之后的尊严终究是要维护的,王皇后喘了口气,要开口说话。所有人等俱是垂下了目光。
哪知王皇后力不从心,又一口黄胆水呕了出来!
旁边的宫女只顾着下跪,还来不及呈痰盂!——酸臭在殿中弥漫开来。
在场人等,都恨不得跪下求饶了——她们可都看到了王皇后的丑态……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清雅妹纸的第二颗地雷!
第71章真假周内司8
王皇后一吐,酸水沿着滑腻的裙面,滴答在了地上。王皇后又连着干呕几声,上气不接下气,也就豫敏郡君敢动这个手,抚着她的胸口顺气。
众女眷的心一提。万一这口气顺不上来……
大皇妃与周二少夫人低垂的眼神一对上,暗波涌动。大皇妃念及这几日晨省时,王皇后都是风寒之症躺在床上垂了帐幔。大皇妃心疑,若是风寒,又岂会一个接一个的太医过来……王氏一族要不是有皇后这个顶梁柱,还不早就垮了?
扯坏盖头的宫女已经磕的地面是血,一个劲道:“奴婢该死,求娘娘饶命!”
王皇后愈发顺不过气来,豫敏郡君一脚踹过去:“皇后娘娘仁善,就是你们打碎了娘娘的花瓶,娘娘也会酌情宽恕,何况区区一个盖头?你这般要死要活的,这不成心在坏娘娘名声么?谁给你这包天的胆子的!”宫女噤了音,豫敏郡君冷笑,“咱们做奴婢的,可不能因娘娘仁善就失了本职!做奴才就要有做奴才的觉悟,今个盖头一拉就坏,明个娘娘的褙子是不是也一扯就掉袖子?来人,把这个不长眼的拖下去!这事,不查个仔细就没个善了的道理!”
大皇妃被推着轮椅上前,抽出丝帕拭泪,尔后银盘脸上一道狠光射出来,冷哼:“豫敏郡君,母后恶疾病重,你却藏着掖着耽搁母后治疗,依本宫看你才何止是胆大包天!来人,请太医来!”大皇妃伤心的难以自持,“母后万一有个好歹,谁来主持后宫大局?”
二皇妃抱着大皇孙,蔑笑道:“大皇嫂多虑了,母后若是有个好歹,后宫不是还有个大皇嫂你么?长幼有序,民间说长嫂若母,大皇嫂连四个多月的身子被小产都这般的有精神,主持大局自然不在话下!”
二皇妃话里气势不减,如一记闷锤敲上王皇后的脑袋。王皇后阖目缓了缓,凤目一睁,哑着声音斥道:“本宫不过身子起了疹子,吃了些不和胃口的罢了,一个二个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教诸位女眷看我皇家的两个儿媳如此上不得台面,这要是传了出去,我皇家还有何脸面?”
周二少夫人赶紧道:“大皇妃和二皇妃也是记挂娘娘身子,看在我们眼里也是一番孝心,这事就是传出去也是佳话一桩。娘娘和两位皇妃也是给天下婆媳做了一个表率了!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一片附和声。
王皇后强忍起身:“本宫换身衣裳,再来陪诸位用膳,诸位自便。”
豫敏郡君要来搀她,王皇后冷哼:“本宫再不走走,本宫的大儿媳怕是要急着给本宫备棺了!”言罢,貌似精神抖擞的离开。
饶是宫女清了黄胆水,酸臭仍笼在众女的心头,真是看什么都是臭的。宫女有序的来上热菜,就没见一个拿起筷子的。
虎头虎脑的五岁大皇孙在二皇妃的腿上犟了犟,奶声奶气道:“我不要待在这里!皇祖母吐的痰会传染,先是一脸疹子,后是吃什么都吐,越来越瘦,然后就死了……”
二皇妃大骇,赶紧捂住他的嘴巴:“休再胡说了!你听谁造谣?”
二皇妃美目凌厉的扫过大皇妃,大皇妃不甘示弱一个冷笑。六公主首当其冲的端起手边的茶杯,头一低凑到嘴边,遮住嘴角的笑意。
大皇孙懵懂:“宫里好多人都这样传!”
在座的女眷都心里直敲鼓,王皇后那张惨不忍睹的脸挥之不去,她们会不会也被传染成……
筠娘子是与孔大夫人同桌,挨着坐的。筠娘子趁所有视线都在大皇孙身上时,凑到孔大夫人的耳边说了一句。尔后孔大夫人挺了挺腰板,拂了下缎袖,走到大皇孙面前蹲下,和蔼道:“大皇孙小小年纪便志气的紧,可不喜欢跟咱们一屋子的女眷在一块,是不是?”
孔家是彩瓷第一家,就是孔家再拧,明面上王皇后还是与之交好的。孔大夫人这般一说,二皇妃醍醐灌顶。
大皇孙依旧懵懂,孔大夫人再加把劲:“前殿你皇祖父在宴请百官呢,宴完后还有唱戏和杂技,可比一屋里女眷热闹多了,大皇孙想不想去看?”
大皇孙振奋道:“我要去皇祖父那!”二皇妃松了口气,差人领大皇孙去了前殿。
政和殿前殿。琉璃灯与庄严辉映,龙座上的崇庆帝举杯含笑,身着从省服的官员按服色依次坐好,举杯同庆。
崇庆帝笑道:“既然周内司的位置空着,周司辅且坐上来。朕看今晚宴上多了不少新瓷,不光是朕,就是百官,也都起了兴致,是与不是?周司辅今晚就辛苦些,给大家说说。”
一品桌上坐的是三位皇子和一品官员,绯红袍服的周司辅摸了下小胡子走上去,扎红了多少人的眼睛。
周司辅坦坦荡荡的过去,落座前施礼道:“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大吉汤鳖蒸羊用的是斗彩鸡深盘,祁家的通体白釉现汤色,斗彩鸡取晨鸡报晓之意。”
“哦?敢问周司辅,这斗彩鸡是公还是母呀?我怎么瞧着这鸡肥硕,又不见鸡冠,这,这分明就是母鸡呀……”旻王摇头晃脑的不正经道,“牝鸡司晨,祁家果真是借瓷讽政呀!”
这不是暗喻王皇后窃权乱政么?
坐在最末的皇商祁大老爷一脸冷汗,又怕开口说错了话。周司辅盯紧旻王,狭眸深敛,正色道:“这画中鸡是假,封地的鸡是真的,不知旻王殿下有没有数过,你的封地里一共有多少只母鸡和公鸡?这母鸡打鸣稀罕是稀罕,但也是有的,旻王殿下最好的办法,是宰了所有的母鸡……呀,没了母鸡的话,岂不是封地无鸡了!哈哈!等旻王殿下封地无鸡之时,再来浑说罢!再说,釉画取形像,斗彩鸡妙在身上七彩,红头蓝尾……从釉画上看公母,也亏旻王殿下想的出来!这也难怪,旻王殿下头回上京城,臣又岂能期许殿下懂得赏玩雅物呢?”
大皇子二皇子带头笑了出声。崇庆帝也忍俊不禁道:“果然是周内司的人!有趣!”
整个殿中都是哄笑,旻王脸色难看。
周司辅站起的身子玉立挺拔,左手捉着右手的大袖,右手腕露出,一边说一边指着盘子道:“都说人心里想什么,便是看什么是什么,臣的眼里心里都是瓷,可惜旻王殿下不像瓷,太锐了,又不赏心悦目……每桌十八个菜,六道大菜、六道小炒,六道冷菜。大菜除了大吉汤,还有脔骨、酒醋蹄酥、鲜虾蹄子脍、白蟹辣羹、枨醋赤蟹,汤汁有红有白,均已祁家白瓷装盘,瓷面绘吉祥图,浓淡适宜再妙不过。诸位家中上菜,可仿之一二!”
“十二道小炒和冷菜,用的是彩瓷,彩瓷数红色最为瑰丽,红色系又数孔家才烧出来的紫斑花最为新颖独特。十二道里面孔家彩瓷占六道,瞧这紫斑花口盘,变紫红釉与白色交织,加上花瓣口,那是放什么菜都别具一格。”
先是祁家,再是孔家,尔后才是重头戏,在座人等都翘首以待。
“往往我们看到的都是远处的风景,而忽视了手中之物,”周司辅右手一抄,一个不加纹饰的青瓷荷花碗落在手心,眯着眼,仿若与青瓷相恋般,“宋家青瓷的难得之处在于,精中求精,能将寻常之物做到细化,往往一眼看不出味道,却是越看越有味,宋家做瓷的精神是值得推崇的!”下一句意味深长,“陛下,臣以为做瓷人就该专心做瓷,就如周内司教诲于臣的,鉴瓷,就只鉴瓷。”
崇庆帝赞赏:“一心不可二用,方得精品。周内司不说大道理,却处处大道理。你们一个二个,都听着些!”
“诸位瞧好手中的碗,那是碗碗不一样的,有开细碎纹片的菊瓣碗,有开片密布的深腹荷花碗,有青色绘山水碗……还有匹配的瓷筷,难得的是时下吃醋成风,宋家还匠心独运烧了醋碟,放醋蘸食,再好不过。”
一时百官对宋家青瓷赞誉颇多,祁大老爷和孔大老爷都拳了手。
大皇孙过来,先是在崇庆帝跟前撒娇了一会,尔后便坐在了二皇子的旁边。大皇孙对醋碟起了兴致,加上他素来好醋,宫女给他斟了醋,二皇子给他夹了菜放进去。
大皇孙今晚胃口很好,蘸着醋吃了不少。
就在这其乐融融间,霎时——
只见大皇孙一口呕到了桌子上,手一个痉挛扫的杯盘狼藉,大皇孙捂住疼的钻心的腹部,连疼都喊不出来了!
崇庆帝拍座而起,二皇子惊道:“太医!快传太医!”周司辅眼睛微眯。
几个太医很快过来,把了脉后,都面面相觑,说不出个理所然来:“这……应该是中毒之状……”
太医都揪了把心,这可糊弄不了崇庆帝,此症与王皇后的异状颇有相似之处,太医一个二个束手无策好多天了……难道此症会传染?可是王皇后贴身伺候的宫人都是好端端的……难道只是巧合?就算大皇孙说的通是中毒,王皇后一脸疹子分明像起天花!
太医哆嗦道:“臣先给大皇孙开一剂去毒的方子……臣等还是多多观摩才能确诊……”
“滚!还不快去开方子!”二皇子忍住一脚踹过去的冲动。
崇庆帝冷笑:“去毒,去毒!都不知中的是什么毒,又拿什么来去?”
“查!朕要彻查!”
已经有官员心悸的快晕过去,大皇孙吃的,他们可都吃了……他们会不会是下一个?
“凡是碰过大皇孙一日三餐的宫人,都给朕传过来!”崇庆帝亲自审问,众口一词大皇孙今日就没一个异状。
崇庆帝的目光转到了这一桌晚宴上——负责晚膳的人直言膳食都被提前银针和口试过,眼下又用银针试了遍,一无所获。
祁大老爷灵机一动道:“陛下,臣有一言。这菜所有人都吃了,既然都无碍,想必这毒不是下在菜上面的。但是碗、醋碟和筷子可就是各用各的了,这里面有毒的可能性最大。”
碗、碟、筷子……上桌之前难道没洗过?
御膳房管事是多么精明的人,这事太医都把不出来,王皇后的症状他们也有耳闻,怕就是恶疾了!这事要是彻查下去,御膳房岂不要大换血,那他的管事位置可就岌岌可危了!
管事进言道:“奴才想起一桩来着,这碗、碟和筷子是今个下午才到的,宋家人和周司辅送来的,周司辅说都有洗过,今个御膳房里忙的热火朝天的,奴才后来命人摆桌时瞅了一眼,好像就没动过……大皇孙用的一套碗碟是区分开的,这里面有毒么……奴才以为,这洗碗的要负责,也说不好这碗碟筷本身就带了毒……”
洗碗的太监被拎了出来,磕头道:“皇上饶命!今个临时换碗,奴才知道的晚,一直在洗先前的白瓷碗……奴才是碰都没碰,直接让人上桌了!”失职也好过下毒死罪了。
管事松了口气,祁大老爷和孔大老爷心里都是说不出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