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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不过是一个瓮里的鳖罢了,可未必经得住火烤!你们妄想毁我儿名声,我们就一道死在硫磺油里好了!我儿,把油灯给我,今个我自己来点!”
筠娘子与宋老爷相视一笑。果然父女连心。
第53章生意谈判
何三爷很忙,手中拿着戏本,身子半躺在太师椅上,只着轻薄白色中裤的长腿翘在梳妆台上。何三爷被脸上的脂粉味给呛的喷嚏连连。婢女给他戴好瑞凤穿花花样的头冠,别上一大朵红牡丹,乌溜溜的假髻遮住额头。何三爷照镜一看。
何三爷拈起右指,还没哼上一段,脸色说变就变:“蠢奴才,脸若银盘那是演官家娘子,而女伎自然要尖下巴狐媚相……”婢女惊恐的往地下一跪。
小厮何陆狗腿道:“三爷天庭饱满地阔方圆那是富贵难掩,依奴才见呀,爷只消转转眼珠,绝对是万种风情的佳人!奴才给爷来补补妆,”何陆用指头沾了沾白色脂粉,一边给婢女做示范,“瞧见没有,抹这一块,把圆月抹成上弦月,这不就是鹅蛋脸了么,再用粉色匀匀,最后用腮红一点。你只顾一版白色到腮帮,能不成银盘脸么?”
何三爷脸上是风云霁月的妩媚,咿咿呀呀的唱开了。何陆这才说道:“三爷演王金榜,谁来演完颜寿马呢?完颜寿马是官宦子弟,此人特立独行行事不羁,这等惊世骇俗的人物依我看只有三爷能演。”
“角我都定好了,就萧九娘来,九娘身量肖似男儿,还有一副好喉咙,这戏词也练了些时日……至于同知完颜永康和戏班班主他们,你不是让那几个歪瓜裂枣在练么?”
何陆咕哝一句:“一群良莠不齐的女姑子罢了,爷供她们吃供她们喝,她们反倒成菩萨了!”
“你懂什么?不布好全局,怎么瓮中捉‘筠娘’呢!”何三爷媚眼一横。
说到宋筠娘,何陆赶紧汇报道:“这几日宋筠娘连着去了东边清山、北边夷山、南边冶山……宋筠娘还不晓得这方圆百里的瓷山都给三爷包了呢。我按爷的吩咐,一概称朝廷有令,取土至少一次六百石,价三千六百两,先交钱后取土。”
“然后呢?”
“三爷说宋家破产了,奴才倒瞧着不像。宋筠娘挨山跑,把瓷土是掂了又掂,直接说明来意要两千石。这不是夸海口是什么?他宋家一年就烧两千石。不过宋筠娘又说了,往前朝廷纳税也没要价这么高的,这价格高也罢,她宋家要烧的是好瓷,总要瓷土先合她的意才成。”
何三爷兴起:“这些山头她转了几次了?”
“足足三趟了。从开矿到选土,她是翻来覆去的看,也不说中意哪个山头的,也不说要找说话人谈。谁也拿不准她的意图,哎呦,她眼下就到这片地了。我可是把女姑子们都锁好了,三爷要不要先等等,还是……”何陆见何三爷不当一回事的笑,赶紧推波助澜道,“爷不是早急着办了她么?”
何三爷拿梆子敲了他脑袋:“这可是你急着看戏的,我今个就唱一出给你瞧。你且学着点。有言道伎子走天下,走到哪唱到哪,便是赢到哪。”
宋林吁的一声停了马车,秀棠推开半扇车厢。何三爷在一个坑前伫立,红色戏袍在阳光下刺目,右手五指拈出兰花指,不男不女的唱着。何三爷身后是光秃的矮山,风刮起,碎石滚动。
何三爷看着荆钗布裙戴着盖头的筠娘子缓缓从车厢下来,脚上的绣花鞋头磨出了丝线。
筠娘子远远道:“不知这位爷该如何称呼?爷是专程在等我?看来爷对这两千石的生意还是重视的,如此一来的话,我们倒好谈了。”
“我家爷是何三爷。”
何三爷捏细了嗓子唱道:“筠娘怎知我身份?爷头上没个官字。”
“有时候卖官货的未必是官,商人趋利,想做垄断生意的自然是商人,能做的了的大多不是普通商人。三爷好本事,就算是天高皇帝远,能将周边瓷土矿尽收手中,想必三爷下了不少功夫罢?我宋家在这里采瓷土足有十几年了,非筠娘妄自尊大,这方圆百里的瓷窑哪个不是小打小闹?三爷想必没做过瓷土生意,做劣瓷的大多赚个手工钱而已,三爷漫天要价,那些小瓷窑里是宁可熄火。若是都没人来买瓷土,三爷这四座瓷山……说到底还是便宜了这些瓷监,拿了好处还省的劳心劳力。”
何三爷冷笑:“说来我也正发愁呢,那你宋家是不是准备可怜可怜我这个妄自尊大没米下锅的糊涂商人?”
“筠娘前来,便是正有此意。”筠娘子不退反进。
何三爷一噎。
“哦?那我倒要看看我满山的瓷土矿,宋筠娘如何个赞助法?宋筠娘要个两千石,也只是九牛一毛。”
两人各由下人簇拥着,踩着石板搭的阶梯下了其中一个矿坑。筠娘子随手蹲下捡了两个瓷土块,拿在手中摩擦,灰白的瓷土簌簌往下落。筠娘子用食指和拇指搓着瓷粉。
矿坑是用火药爆出来的,火药仅供朝廷专用。筠娘子这几日也探查的清楚,这四个山头都没增加人工,也没有挖矿的迹象。
朝廷把瓷土矿卖给了何三爷,何三爷手上不仅有火药配方还能名正言顺的爆矿,何三爷是何方神圣能?
有一个矿坑很深,不过下面的阶梯铺的很齐整,打扫的也很干净。筠娘子皱了下眉,拾阶而下。筠娘子走了几步见何三爷没跟上来,转头看过去,只见何陆正拽着何三爷的袖子打脸色。何三爷几乎是脱口解释道:“这个坑我经常来,我这人向来爱干净。这个阶梯陡,筠娘且当心。”
越往下越黑,隐隐有脂粉香窜入鼻中。
筠娘子一路下到底,试探性在黑暗中向前踏步,猛不丁的额头被撞了下。
何三爷解释道:“是石门。”脂粉香浓郁的让筠娘子打了个喷嚏。
猛不防何三爷就在筠娘子的身侧,何三爷讪笑道:“这女儿家的都喜欢脂粉,我还当筠娘熟悉这个味呢。”可能是地下阴寒,筠娘子只觉没来由的毛骨悚然。
何三爷的声音回音很大:“何陆?你去哪了?怎么连个火都没有?”何陆估摸着就没跟下来,筠娘子只得与何三爷原路返回。
筠娘子与何三爷在一山坡上坐定,何陆去取了茶水和瓜果。何三爷与筠娘子正对面,筠娘子瞧着何三爷那个妆扮就想笑,一张原本地阔方圆的脸硬生生的抠出了一个鹅蛋形的猴子屁股,凸出的腮帮还贴着油亮的假辫子。
筠娘子刻意正色道:“筠娘今个前来,就是给三爷出主意的,三爷觉得能听,就听听看。”
“爷勉为其难听听。”
“原先朝廷收缴瓷土税银是每四两一石,这四个山头加起来一年也就五千石左右。三爷盘下四座瓷山,朝廷还没有瓷山民有的律例,而买瓷的人都以为是在跟朝廷买。依我看,三爷这事本身就是非法的,三爷开价在六两一石,我给三爷估了下,三爷估摸着收购是按照五两一石,一年按照五千石来算。瓷监给朝廷有了交待又得利,而三爷漫天要价又从中剥一层。三爷本来这桩生意是铁板钉钉的赚钱,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烧惯的瓷土,按理说方圆百里该买的还得买。”
何三爷低头端茶,神色晦明不清。
周内司看上的人,确实有点意思。何三爷如是想。
筠娘子说的口干,也啜了口茶,继续道:“方圆百里除了我宋家志在精瓷,其余人家烧的都是盆碗这些实用器皿,本就薄利,这成本上涨五成,还不够赚的呢。他们的工艺简单大抵就窑炉和淘车,烧瓷画坯也不需要老资历的师傅。没有技术含量没有过多的成本投入自然弃之也不可惜,有这功夫还不如去种几亩良田了。三爷一下子把这些客人都赶跑了,只剩下我宋家。按照我宋家的规格来的话,一年均采两千石,除去三爷一年给当地瓷监的两万五千两,三爷足足亏损一万三千两!”
“也就是说,三爷越摆谱把瓷土搁在这里,实则亏的越多!”
“那依筠娘看,爷该当如何?”
“这事果真不好办,谁叫三爷做的是见不得光的生意!就是瓷监也不会同意三爷把瓷土运到别地去卖,这事万一闹开了,可就是欺君罔上的大罪!”筠娘子摇头叹息,吊足他胃口。
何三爷忽然想看看她盖头下的脸。
能被周内司看上的女人,应该不丑。
“哦?听筠娘一席话,我是茅塞顿开。真真行行隔重山,我还是太轻率了。事已造成,我宁可耗上一年也不愿做贱卖的生意!合该不过两万五千两!”
筠娘子莞尔道:“筠娘既然今个来了,自然不是来寒碜三爷的。对于烧劣瓷户,这六两一石是贵了。可是对我宋家来说,倒也勉勉强强。”
筠娘子的声音轻快而且悦耳,此时正值日落,何三爷看着一轮红日在筠娘子身后往下坠。
“筠娘请说。”
“如果三爷不放心我宋家,我宋家先采办六百石,价三千六百两,三月后附加钱庄利息,千文每月利息三十,便是三千九百二十四两。我手上还有个三月后的两千石订单,按照每三月后结款,也就是加利息后是一万三千八十两。光我宋家半年就足一万七千两。”
“筠娘的意思是以后我只靠宋家便成了?”何三爷懒得揭穿她,分明是没钱来赊东西,倒像是给他便宜似的。
“三爷要现钱,就等着一年两万五千两打水漂罢。合着东西搁着也是搁着,不过是钱晚点到罢了。我宋家如今得了朝廷美瓷荐举,只要万寿节一过,我宋家的青瓷便是订单纷至沓来。眼下我宋家就是购进两千石瓷土也不为多,三月后四千石。若是三爷有诚意合作,这个数目的话自然不能取利息了……当然做生意是你情我愿的,今日天色已晚,筠娘言尽于此,就此告辞。”
何三爷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不知筠娘可听闻净业庵里尼姑失踪一事?”
“哦?”
“我没别的意思,时下歹徒出没,筠娘没事最好不要出门。好些地方包括衢州禹州都闹出尼姑失踪,提刑公事李大人从禹州一路查过来,还是没个头绪,这事也是我盘瓷山时候听说的。主要是,”何三爷微微笑,“失踪的都是长的有点姿色的尼姑。我便想着,是不是歹徒好色,劫不到小娘子便劫尼姑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晚下更!
第54章姨娘小产
白姨娘在正房陪江氏闲话。江氏怄的不行,几天下来脸蜡黄整个人蔫了一圈。
如今瓷窑是筠娘子一把手,服侍江氏的丫鬟都被打发到了瓷窑里干活。筠娘子以张举人不识时务对平哥儿的仕途有害无益为由,把平哥儿送到了衢州的书院进学。
白姨娘亲眼目睹过江氏与筠娘子的大戏,却捡香姨娘来说:“太太且宽心,太太这身子骨越不好,越是便宜了香姨娘了!如今筠娘连日跑山头,老爷管铺子烧瓷,这父女两连宅子都不回了。香姨娘一手遮天打发丫鬟克扣衣食,我,”白姨娘咬牙道,“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她一个不能生养的妾反而骑在了太太头上?”
江氏咳了下:“如今我跟禁足也没差了,身边连个用的人都没有,嫁妆也被一次掏空了,也就你有良心还来陪我闲话……有些事是不能让平哥儿晓得的,好在筠娘不敢在平哥儿头上动刀,平哥儿进了衢州书院又有人服侍,平哥儿还写信回来说月银充裕先生也看好他,又有些志同道合的同窗……”江氏老了好几岁,也就说起平哥儿有些精神,“到底平哥儿不在我身边了!”
没了平哥儿这个秀才傍身,江氏蹦跶不起来。
白姨娘压住心底的不痛快。
平哥儿是宋老爷的嫡长子,自然差不到哪儿去。可是万一她这一胎生的是儿子……酸儿辣女,她最近倒是格外喜欢吃酸的。
白姨娘伏低做小道:“我知道太太懒得争,可是香姨娘就是个尖头椒呛死人的!太太可别忘了,太太才是老爷正妻,老爷无凭无据就是知道太太使的手段还不是得忍着?老爷不日就要跟筠娘上京,只怕等老爷筠娘回来我们便是枯骨一堆了!”
江氏烦躁,她就不该当时一得意告诉了白姨娘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体,万一被捅开了……江氏恨极,往年都是她算计别人,如今……真是风水轮流转了!
江氏和颜悦色道:“我如今缠绵病榻也淡了心思,白姨娘若要我搭把手,我也没有推诿的道理,话说前头若是香姨娘倒了,这中馈之权就由你来管。你可别妄想拿这劳什子的事来烦我!”
“我知道太太清心寡欲,这事也难为不了太太。”白姨娘说出打算,江氏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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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窑里热火朝天,宅子里也忙翻了。
从宅子到瓷窑下人的冬天衣裳,香姨娘列了名单,在丫鬟的簇拥下去镇上铺子买好布匹,一回来就分派嬷嬷丫鬟们赶工。宋老爷特地吩咐给筠娘子做几套好衣裳,花样要时兴的,刺绣要最好的。
香姨娘忙的后脚跟不上前脚,还没来得及歇口茶,便听正房那头来使唤了。香姨娘一听王氏大夫来给白姨娘诊过脉了,据说白姨娘脉象不稳来着。丫鬟说的含糊,香姨娘眼珠一转,扭着腰赶紧去看热闹。
白姨娘脸色发白的躺在正房的矮榻上,香姨娘煽风点火道:“哎呦妹妹这是怎么了?谁叫妹妹天天往这屋里跑来着,这不就过了病气了罢!”
江氏的斗志被香姨娘一下子给拔了上来:“白姨娘胎像不稳,你且安排个人下去把药煎了。”
一包药搁在桌上,旁边还有王氏大夫开的药方。
香姨娘落井下石道:“这可如何是好?嬷嬷丫鬟们都在赶做衣裳呢。”
“你……”白姨娘捂着肚子就快憋不过气来。
正房里是连个下人都没有,才取回药的宋梁家的说是瓷窑里有事脚底抹油的溜了。
江氏指着香姨娘骂道:“你这个狐媚子,是连主母的话都要忤逆么?老爷就算天天睡你房里,我也是当家主母。要不是我身子不利索,这个家轮到你管么?你为虎作伥也罢了,你可别忘了,白姨娘肚里的是老爷的骨肉,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名正言顺的算计宋老爷的骨血,香姨娘可没这么大胆子,赶紧腆着脸道:“瞧太太这话说的,这嬷嬷丫鬟是没有,可是还有我呀,我亲手给白姨娘煎药去。”
香姨娘拆开药包,连着药方匆匆扫了一眼,麝香红花什么的,她都能辨个大概。
香姨娘心念几转,女眷看病都是到镇上请寿安堂的王氏大夫,药也只有到寿安堂去取。除非偶有行走郎中被叫了进来。要想在药上动手脚,香姨娘不信。
江氏怒斥:“还不赶紧去煎?没见白姨娘都肚子疼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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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筠娘子和宋老爷在馒头山里烧瓷。宋福家的声音比人先到:“老爷娘子,大事不好了,白姨娘……白姨娘有小产之兆!”
宋老爷和筠娘子俱是变了脸色,匆匆往正房里赶。一路上筠娘子被荒草绊了几次,宋老爷搀住筠娘子:“我儿莫慌,不过一个妾生的,没了就没了。”
“爹爹怎么能说这种话?就算是妾生的,也是我的幺弟幺妹!”
筠娘子说完也懊恼了,就是那些翰林读书人,把怀孕的妾提手卖了都是寻常事。宋家子嗣单薄还算看重,万一白姨娘生的是女儿……筠娘子遍体生寒,父亲如今是对平哥儿没了指望,才留着白姨娘肚里的种!
筠娘子压住心底的寒意:“女儿失言了,爹爹莫怪。”
世间男子对自己的骨血都如此薄情,还指望对妻妾有几分情面?
宋老爷不以为然。正房已经乱成一团,白姨娘捂着肚子躺在榻上冷汗津津,香姨娘已经派人快马加鞭请王氏大夫过来。茶几上还搁着没见底的药碗。
白姨娘咬牙忍着痛,只觉身下一热,魂飞魄散。白姨娘什么也顾不上了,手抄起裙子摸了进去。白姨娘伸出手,手上的血渍让她一阵发晕。
江氏惊呼:“见红了?”
筠娘子有些站不稳,宋福家的赶紧搀了过去,宋福家的在筠娘子耳边轻声道:“娘子日后是嫁人还是迎赘婿,这些事体都算不得什么的。这就是做妾的命。”
白姨娘磨牙霍霍:“香姨娘!你还我的孩子!”
江氏拍拍白姨娘的手:“你且放宽心,老爷会为你做主的。这孩子指不准还能保住,你千万别动气。”
香姨娘已经六神无主。她可是亲眼看着白姨娘吃下药,药还没吃完就嚷着肚子痛,她还只当白姨娘唬人,谁想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