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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有自知自明——我在深圳与我不在深圳，深圳并无两样；而在深圳的我与不在深圳的我，是两回事。
又是“年关”有人说过年是“年关”年纪愈长，愈觉得过年是一个关卡；仿佛两岸峭壁，中间只一小缝，底下水流湍急，顺着岁月河往前移，旧一年就在水势中没顶。女人尤其为此提心吊胆，生怕过年。
祖母来电，询问是否带女友回老家过年，已经连续问了五年。答案依旧：回以我之无奈悲戚笑容。答应母亲上街买年货，独自出行。我安静地想着自己的事情，虽然我走在热闹的街上，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却没有人来打扰我。我觉得自己是走在别人的城市里。倏然间，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悲凉，我想到自己将会一辈子看着这条大街
同样是这条街，我想起去年年二十八路遇苏珊乔。
这个世界真小，我们重新遇见，她出落得亭亭玉立。苏珊乔，是我之发小，一起读完小学，而后她不知道何种原因离开家乡；而我跟随父亲四处漂泊，终究在深圳念书生活。如同十数载未见的亲人。寒暄后得知：苏珊乔在英国留学回来，如今在一家跨国的化妆品公司从事彩妆业务顾问。已定居深圳。年纪轻轻，真叫我钦佩得五体投地！
她是真正懂得化妆，而又以化妆闻名——如今深圳小有名气。我与她同样从事美容行业，却难以望其项背。
青梅竹马，有说不尽的话；四目相对，泪盈于睫。苏珊乔选了一个喝含吗啡类饮品的休闲处继续谈天。聊过去，谈未来，生活中的迷茫，旅途上的悲欢，情感里舍得终究还是谈到了工作。
对于工作在与我相同领域的人，素来不甚好奇。我与苏珊乔却有点区别：我主要做护肤品销售，她主打彩妆。在我的眼里，化妆再有学问，亦只是在皮相功夫，缺少智慧，实不足我辈销售精英孜孜以求，阔论高谈。
因此，我实在忍不住问她：“你研究化妆这么多年，到底什么样的人才算会化妆？化妆的最高境界到底是什么？”
她有点错愕，因之我亦是从事美容产品的销售：“莫非阁下一点不晓得？”我想她有这个意思。
她说：“最高境界可用两字形容，就是‘自然’，最高明的化妆术，经过考究之妆，让人看来似无化过妆一般，且此妆与主人身分匹配，自然表现那个人的个性与气质。次级的化妆是把人突显出来，让她醒目，引人瞩目。拙劣的化妆是一站出来别人就发现她化了很浓的妆，而这层妆是为了掩盖缺点或年龄。最坏的一种化妆，是妆后扭曲个性，似五官移位，小眼浓眉，方脸白肤，阔嘴红唇”
真叫我季节赞叹：原来境界之极是“无”是“自然”
苏珊乔见我听得出神，继续说：“不必大惊小怪，还不若你写文章一般。拙文藻词堆砌，读来无了兴味。稍佳为光芒四射，吸引眼球，但别人知道你是在写文章。上作是自然流露，不堆砌，读来似与你谈话般亲切。”
说得真妙！夸人夸己，相得益彰！
“到底做化妆的人只是在表皮上做功夫！”我感叹地说，意犹未尽。
“不对的，”苏珊乔说：“化妆只是最末的一个枝节，它能改变的事实很少。深一层改变体质，让一个人改变生活方式、睡眠充足、注意运动与营养，皮肤改善、精神充足；渐者改变气质，教人好读书、赏艺术、爱思考、生活乐观、生命自信、心存善念、关怀别人、自尊自爱，此类人即便不化妆亦丑不到哪里去。你说呢？”
我已五体投地，只连连点头。
苏珊乔接着做了这样的结论：“你们写文章的人不亦是如此？”
我无言以对。我为苏珊乔的智慧而由衷敬佩，深为最初误会苏珊乔的观点感到惭愧。喝过洋墨水之女性比之现在大陆汗牛充栋所谓炒作明星，网络红人，此姐那哥胜出万倍！
茶室响起卓依婷拜年的曲子。这个不老的女人，中意把新年的忧伤不经意地传达给人。
苏珊乔提议一同回老家“我以十五年未回乡。”
意气中流露着沧桑。
苏珊乔倒是衣锦还乡，我呢？
“人过了二十岁以后，过年显著的不同了。围炉守夜，独饮烧酒，想起一年来诸般，开始有人世挫折，情感变故之殇。晓得时光内并非只有快乐，忧心亦是常情。”我说“过了二十五，有许多喜爱的事，时机一到必须割舍，许多痛恨的事亦会自然消失，走得快慢无妨，年一个接一个来，生命还是一点一滴消逝。”
“有时在想，为何十六七岁以前期待新年到临，而以后则忧心旧时光之消失？盖是旧时常觉‘去日苦短，来日方长”成年后则变成‘来日方短，去日苦多’。”苏珊乔接过去说。
她还跟我说了一段留洋生活的苦况。人各有自己的辛酸，这种辛酸就像牙疼一样，无法向局外之人诉说，有苦难言，有力难拔。莫怪乎她知道得这么多，盖是留洋数年并无蹉跎光阴，学的乃真本领。
心情相去甚远！悲乎！
“最叫人心惊仍是：不管心情如何，壁上挂钟如故无情，绝然。希冀时光后退——于是我醉酒，然后痛下决心：从今以后一年当两年用，把二十四小时当四十八小时来用！数年内月收入十万！两年之内美容院开遍全国各地！”我信心满满地说。
听起来如痴人说梦。
“欲望可有，只是要点到即止。”苏珊乔对我颔首微笑“佛经里说到‘渴爱’有三种，一是欲爱，是感官享受的渴求；二是有爱，是生与存的渴求；三是无有爱，是不再存在的渴求。十六七时过年是前两者，以后是第三者。”
啊，化妆师一名竟博览群书，这般渊博，莫怪生意如此红火，更重要的这样的人受人尊重。
正当我想得入迷，苏珊乔继续说“释迦牟尼强调‘断爱’，举了一列：有人在旅行时遇到一片大水，此岸充满危机，彼岸安全无险，他想：‘此水甚大，此岸危机重重，彼岸则无险，无船可渡，无桥可行，我不免采集草木枝叶，自做一筏，当得安登彼岸。’于是那人采集草木枝叶做一只木筏，靠着木筏，他安然抵达对岸，他就想：‘此筏对我大有助益，我不妨将它顶在头上，或负于背上，随我所之。’释迦牟尼说，‘筏是用来济渡的，而非背负！’”
“是。人要学会知足，盖是指老年人的安享天伦，年轻一代，若不拼搏，终日病恹恹的宝玉式生活格调，那真是笑死人！少年得志，度人度己！”我强调说。
其实，涅盘不远，若能于年关时分，少一点怀念，少一点忆旧，少一点追悔，少一点婆妈，那么穿峭壁、踩水势，广阔之天地岂不在眼前当下？！
谢别化妆师苏珊乔，天色向晚。
母亲来电话，说姑姑一家过来串门，鱼肉啖之。走在路上，心里有一份巨大的茫然，抽了几根烟，在冷空气中看着烟慢慢散去，而后我举步，若有所失的一种前行
2011/1/2115: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