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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良的语气显得咄咄逼人,叶军向他投来不友善的目光,显然意思是,有这样逼问一个心理受创伤的小孩的吗?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没有啊,我就是想去看最后一眼。”随后那头传来了哭声。
接看周春红接过了电话,向警察解释儿子情绪不好,如果还有问题需要问,最好当面来,这样容易接受些。
挂下电话后,叶军无奈地笑了笑,一脸责怪的样子望看严良。
严良略显尴尬地摇摇头,道:“他的回答天衣无缝了,我找不出任何理由怀疑他。”
叶军责怪道:“您到底怀疑他什么?”
严良自嘲般一笑:“我有个很卑鄙的想法,一个成年人的很卑鄙的想法。事情发展到现在,出了这么多条命案,但最后,你想想,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叶军不明白:“谁?”
严良道:“朱朝阳。朱永平死后,朱朝阳肯定能分到为数不少的遗产。”
“可朱永平又不是朱朝阳杀的,他也不想他爸死啊。”
严良道:“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在财产上,他是最后的最大受益人,这一点没错。”
“可这跟尸体脚掌有没有露出来这问题有什么关系?”
严良道:“如果脚掌没露在土外,说不定朱永平的尸体到现在也没被找到,对吗?”
叶军想了想,点头道:“公墓这地方平时很少人去,上面的空穴或许等以后要立新墓了才会被人发现里面有尸体。”
“那样一来,朱永平夫妻只能是失踪状态,不是死亡状态。没登记死亡,怎么分财产?人失踪一段时间后,工厂还要办下去,到时就是王瑶一家人接管工厂了,朱朝阳怎么分财产?”严良眼睛里发出锐利的光芒,正色道,“所以,只有让朱永平脚掌露出来,只有让人早点发现他的尸体,才能登记死亡!朱朝阳才能去分财产!”
叶军听到严良的分析,顿时瞪大了眼睛:“你是怀疑,朱朝阳在得知了他爸被杀后,星期天跑去公墓,挖出脚掌,是为了让人早点发现尸体,他才能去分财产?”
严良点点头。
叶军随即连连摇头:“这不可能吧,一个初中孩子,没想这么长远吧?”
严良双手一摊:“我也只是胡乱地猜测,华竟一个人的内心怎么想的,没法知道。”
“可就算他真有这方面的想法,也算不上什么,人都喜欢钱。他爸又不是他杀的,知道死了后,无法改变事实,只能转而争取未来的利益最大化。”
严良摇摇头:“不,如果他真那么想,那么整个案件的定性就错了!”
叶军不解问:“怎么错了?”
“你们认为他是包庇罪,但如果他把脚掌挖出来,并非只是为了单纯看最后一眼,而是想让尸体快点被人发现,好登记死亡分财产,那么他涉及的就不是包庇罪,而是故意杀人罪!”
叶军笑起来:“严老师,这回您可搞错了,您颠倒了时间顺序。朱永平夫妇被杀后,朱朝阳才跑去公墓的,即便他真这么想,那也是在朱永平死后,才去想着分财产。而不是他想着分财产,朱永平夫妇才被杀。”
严良道:“日记是写给他自己看的,有什么想法不会保留,都会原原本本写上去。如果他挖出脚掌的目的是为了登记死亡分财产,可是他在日记里却没有写出这个想法,也就是说,他在日记里隐藏了自己的真实想法,那么也就是说,这本日记,本就不是给他自己看的,而是——特意写给警察看的!”
叶军瞬间再次瞪大了眼睛,严良这句话让他全身毛孔都竖了起来。
严良继续道:“这本日记里有两个疑点。第一是实在太详细了,我一个从没接触过这个故事的人,在看了日记后,对里面的人物关系、几次事情发展都了然于胸,几乎所有与案件有关的细节都写进去了。第二,平时的事情都记录这么详细,但朱永平尸体被发现后的那几天日记,几乎都是寥寥数语,里面只谈到了一句分财产,一笔带过。而显然,那几天分财产会成为家庭的头等大事。一笔带过,似乎简单了些吧。我想以现在的局面分财产,主动权肯定在朱家这边,他们肯定能分到比王家多的钱。具体怎么分、分到多少财产为什么不写下来呢?我再卑鄙地猜测下,那是因为他担心如实写下来,就会被公安机关看到分财产有不合规的操作。”
严良吸了口气,继续道:“除此外,我还有两个没有逻辑的怀疑。第一是,整整九条人命,联系的中心点是朱朝阳,但却都和他没有直接关系,这似乎有些不可思议。第二是,张东升这么缜密的一个人,在最后即将成功的关头,却被他下毒的人莫名捅死了。不过,这在你们旁观者看来很正常,只是我了解张东升,我很难想象。”
叶军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道:“您的意思是说朱朝阳的日记是故意写好放着,等着给警察看的?”
“我只是猜测,一个很卑鄙的猜测。因为事到如今,所有相关人都死了,他怎么说,日记怎么写,就成了唯一的答案。”
叶军拿起打印出来的日记,翻了翻,随后摇摇头,道:“不可能,日记不可能是他编造的。你瞧这里,他写着普普想出柜子上夹毛线的办法,来试探张东升有没有趁他们不在家,进来搜过东西。凡是编造的故事,不可能有这么细的细节。类似的地方日记里还有很多。只有经历过的,才能写下这些小细节,编造的故事根本做不到这样细膩。”
对于叶军的这个质疑,严良表示他无法反驳,因为确实,编造出来的故事无法深入细节上的丰满。
叶军很坚决地道:“您说的这些疑点,其实都只是猜测,构不成证据。日记不可能是假的!除非朱朝阳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提前知道会是这个结局。知道张东升会下毒杀他们三个;知道张东升会把毒下进可乐里,所以他不喝可乐;知道张东升最后会被丁浩捅死;知道丁浩和夏月普最后都会被毒死;只剩他一个活着。否则任何一人活着,都能拆穿日记与事实不符。他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提前知道结局?就拿张东升来说,他要把三个孩子灭口,他把毒下进可乐里,他总不会提前通知朱朝阳吧?”
严良轻轻点头:“你说的很对,我也想不出任何可能的解释,至少张东升在可乐里下毒是不可能让这三个孩子提前知道的。所以我也仅是猜测。我坚信张东升处理尸体,不会犯把脚掌露在土外这种低级错误,所以让你打电话问朱朝阳。如果他否认了,我会对他产生怀疑。可他承认是他挖的,逻辑上,我已经找不出理由怀疑他了。”
叶军顿感松了口气,刚刚听到严良怀疑整个日记是假的,专门为警察而写时,他也吓了一跳,一个孩子如果有这样的心计,那该多可怕?
严良又道:“那本日记的原件在派出所还是还给朱朝阳了?”
“还放在所里,这是物证,我们也征求过朱朝阳本人的意见,他同意交给我们。”
“那么能否给我看一眼?”
叶军不解问:“您要实物干什么,复印件一模一样。”
严良尴尬地笑笑:“我只想看一下而已。”
叶军道:“好吧,反正也不是重要物证,您要看就看吧。”
他打了个电话,很快有协警送来朱朝阳的日记本。
严良接过来一看,本子挺旧的,原本不太厚的一个本子,因为里面写满字,显得很蓬松。他翻开里面几页,上面有错别字,也有涂划的地方,和复印件一模一样,看着只是个很普通的日记本。
他背过身,故意大声说话掩盖他一个小动作所发出的声音:“写了这么多,算起来应该有两万多字吧,哦,坚持写了大半年,这份毅力一般初中生不具备。”
叶军接口道:“是啊,他全校第一,自制力肯定比一般学生强多了。”
“好吧,谢谢,我看过了,没问题。”他把本子递回给那名协警。
协警刚拿过日记本出去,抖了一下,突然道:“哎呀,这日记怎么破了半张?”
他翻开第二页,第二页上少了个不大不小的角。
严良道:“我以为本来就破了的。”
叶军立刻冲协警喊着:“给我找出来哪个混蛋撕的!这好歹也是物证,保管这么粗心,如果以后凶器、指纹弄丟了,麻烦大了去了!”
协警小心翼翼地离去,严良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随后,严良又道:“能否提最后一个请求,我想和朱朝阳当面谈一谈。”
叶军狐疑地看向他:“您想和他谈什么?”
“你放心,我不会再咄咄逼人了,你可以在旁边,我只是单纯地找他聊一聊,了解他的心理。”
【第85节】
朱朝阳到了派出所,周春红也跟来了,不过因为不是审问,说只是聊一些其他问题,用不着监护人陪旁边,所以让她先去旁边办公室坐着。
朱朝阳走进叶军办公室,看到他,立刻有礼貌地喊了句:“叶叔叔。”
叶军朝他微笑,给他倒水,显然很喜欢这个孩子。
随后朱朝阳目光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另一张面孔,迟疑了一会儿,道:“您是……您是那个人的老师,也是教数学的?”
严良向他点头笑了笑:“我们已经见过一次面了,你好,小朋友。”
叶军很好奇严良居然见过朱朝阳,严良解释那天在张东升家见过一次,却想不到后面会冒出这么多事。
朱朝阳道:“您数学太厉害了,看一眼就知道题目错了。”
严良道:“你也不赖,我是老师,天天和数学打交道,看出题目错了不奇怪,你一个初中生,却能看出高中题的错误,并在那个时刻伪装张东升的学生,应对自如,这本事——”
他还想说下去,叶军重重咳嗽了一声,意思是告诫他别说这么露骨的话,严良只好笑笑闭了嘴。
朱朝阳听到他说到一半的话,神色微微变了下,随即连忙岔开话题:“您是大学的数学老师?”
“对。”
“您是哪个大学的?”
“浙江大学。”严良回答道。
“浙大!”朱朝阳瞬时瞪大了眼睛,“我最想考的是浙大,我最想读的是浙大数学系!”
严良不置可否地淡淡道:“看你以后的高考了。”他停顿一下,又道,“对了,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我自己怎么也想不明白。夏月普是怎么说服张东升,让他帮忙杀人的?”
叶军又咳嗽一声,不过这次严良没管他,而是很直接地盯看朱朝阳的眼睛。
朱朝阳眼睑低垂下去,低声叹息:“我……我告诉过警察叔叔了,我也不知道。”
“夏月普没告诉过你吗?”
“月普……月普她只是后来才告诉我,我爸……我爸出事了,是她和耗子先威胁然后说服那个人一起干的,怎么说服的我不知道。”
“张东升肯定是不希望继续杀人的,即便他们威胁他,他肯定也会想方设法找借口拒绝。他最好的办法,是直接告诉你夏月普和丁浩的计划,让你阻止他们。他没来找过你吗”
“他不知道我家在哪。”
严良笑了笑:“这回答不错。”
叶军喉咙都快咳断了。
可严良还是继续问:“他们是怎么让你爸和王瑶中毒的?”
“我和警察说过了,我不知道,月普不愿意告诉我具体细节。”
叶军忍不住打断:“严老师,事情都调查清楚了,不用问这些了吧?”
朱朝阳看向了叶军,声音低沉地道:“叶叔叔,我也不想说了,我想做个正常人。”
叶军更是催促:“严老师,差不多了吧?”
严良不管他,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他还没说话,朱朝阳打断他,祈求地看着叶军,带看低沉的哭腔:“叶叔叔,明天……明天报名了,我能去学校吗?”
“你放心,正常去上课,我们已经决定了。”
朱朝阳低头支吾着:“那……那我能不能拜托您一件事?”
“你说。”
“我的事……我的事您能不能不要让叶驰敏知道,千万不能让她知道,”他露出惊恐的表情,“如果她知道……如果她知道,我就彻底完蛋了。”
“嗯……”叶军不禁奇怪问,“怎么了?”
朱朝阳随即把叶驰敏上个学期期末考试前一天,先冤枉他摔坏相机镜头,又自己泼水却去老师那儿告状,最后才知道是为了要影响他心情,让他考试考不好的事说了一遍。还说叶驰敏如果知道了,肯定会让他难堪的,他在学校就没法待下去了。
严良很仔细地看过他日记,知道日记里写过这件事,不过他压根没想到日记里写着的叶驰敏,竟然是叶军的女儿!
他抬起眼,一脸吃惊地看看朱朝阳。
叶军显然没有仔细看过日记前面那些在学校的琐事,并不知道这事。
他听着朱朝阳的讲述,早已咬紧了牙关,等到讲完,他顿时怒目圆睁,狠狠一拍桌子站起身,吓了另两人一跳。
他严肃地望着朱朝阳,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叔叔替小叶向你道歉!你放心,这事我替你做主。我保证叶驰敏再也不敢欺负你!你的事学校也不会有人知道,老师也不知道,你安心去上课。保护未成年人是我们警察必须的,假如哪天传出什么风言风语,你大胆告诉叔叔,叔叔一定会把造谣源头抓出来!”
他说完这句,满脸怒火就往外冲。
严良叫住他:“你做什么去?”
“抽烟去,下班再回去收拾死丫头!”他大步向外冲去,幸亏他没戴警帽,否则大概已经怒发冲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