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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飞慕尼黑的航班抵达,飞机还在滑行,就看见一个女人急匆匆地解了安全带,迫不及待地打开行李架,拿了随身行李就直奔舱门而去。
此人正是许唯星。舱门一开许唯星第一个就快步走了出去,出了机场便直奔医院。真是急到没了分寸,到了医院住院部的查询处,竟直接报了卓然的直译名,害护士查了半天也没查到有“zhuoran”这号病人,许唯星这才蓦地想起,赶紧改口让她们改查“jarynchou”这个名字。
果然有这个病人——许唯星顿时心又一沉。确认了卓然真的在这间医院,许唯星却陡然失去了力气似的,迈出一步都显艰难,再不复之前的神色匆匆,终于慢吞吞地来到了病房门外,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却又迟疑了。
她不敢想象自己此刻推门进去会看见怎样的卓然。奄奄一息,亦或面目全非……
许唯星的手在门把上僵了半晌,终于猛地一咬牙,推开病房门。
下一秒许唯星就生生地愣住了——
卓然完好无损地坐在病床上,靠着床头架,正用没打石膏的那只手翻看着当地报纸,好不惬意。
他应该是听见了开门声,却头也不抬,只带点揶揄地说:“你是去打电话还是去打`炮的?这都快一个小时了……”
前一秒还以为他是将死之人,下一秒他却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许唯星完全招架不及,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直到卓然觉察到异样,缓缓地抬头望向门边。
两相对望之下,许唯星终于敢确定眼前的这一切并非自己的幻觉,那么她是该上前用力拥抱他,庆幸他的安然无恙?还是该直接给他一巴掌,责问他的欺骗?就在许唯星完全无法抉择时,门外的走廊上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许唯星身后。随即许唯星身后便传来一句:“entschudigung?”很淳厚的德语发音,示意挡路的许唯星让一让。
许唯星回头一看,立马就认出了,她身后的这个女人就是卓然的妻子——和微信头像里的样子基本一致,只是头发似乎更短了一些。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她,那灼灼的眼神在许唯星脸上看了一轮之后,稍显诧异地一挑眉:“坐火箭来的么?速度真快……”
她这是在讽刺自己如此关心她的丈夫,一听到出事了就马不停蹄地赶来?可她的语气并不带半点嘲讽意味,许唯星有些读不懂了。
就在门口这两人僵持不下时,病床上的卓然多多少少有些忍无可忍了,对着门口就是严肃地一声低喝:“尤佳!”
尤佳这才暂时把目光从许唯星身上移开,脖子一扬,目光就越过了许唯星的肩头,落在了不远处的卓然身上。
卓然虽然没吭声,但微微扬起的一边眉毛和略显凌厉的眼神分明是在问尤佳:解释一下,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许唯星坐在医院草坪外的长凳上,或远或近站着的、走着的都是异国面孔,她一个不小心思绪就飘远了。飘回了片刻前的病房。
当时卓然的那声断喝只换回尤佳一记无谓地耸肩,而尤佳的视线也很快回到了许唯星身上,她就那样带点抱歉带点笑意地对许唯星说:“把你忽悠过来,真是不好意思,其实我只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卓然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把离了这么久都没离成的婚给彻底了结掉?”
许唯星虽然没能从中听出半点嘲讽和敌意,但尤佳的那席话,依旧在无形中往许唯星脑袋上扣了一顶硕大的“第三者”的帽子,教许唯星郁闷至今,连此刻她面前的绿草悠悠的景色都无暇欣赏。
尤佳不知何时来到了草坪边,静静地观察了许唯星一会儿,许唯星全然未觉,直到她一屁股坐到了许唯星身旁,许唯星才蓦地醒回神来,扭头看见是尤佳,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但依旧朝尤佳客气的点了点头。
“怎么称呼?”
“许唯星。”
尤佳没什么所谓地“哦”了一声,但转念间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瞪大了眼睛:“星星?”
“……”许唯星自觉立场尴尬,实在是不想接话。
尤佳的目光带着诧异,又仔细地打量了许唯星一轮,难得的叹惋道:“还以为是新人,没想到是故人……”
“……”
“我呢,和卓然是五年前认识的。”
尤佳边说边观察这个女人的反应,不得不说她显得很平静,但往往就是这种温吞水似的人,才教人更加捉摸不透,因为永远不会有人知道,那平静的表面下有过多少暗涌,也难怪卓然拿她没办法了……更何况尤佳这种急性子,这时候已经忍不住问:“你一点儿也不好奇我想说些什么吗?”
许唯星深深地呼了口气,才鼓起勇气:“卓太太,我和卓然不是你想的那样。”
卓太太?尤佳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她是在叫自己;这边厢,许唯星已经打开了话匣子,语气特别诚挚:“我也已经和卓然划清界限了,你大可不必和我讲述你和他的前尘往事,无论你和他之间怎样,我都不会去破坏你们的婚姻。”
尤佳习惯性地搓了搓眉毛,自己什么都还没说,就被这女人曲解成了自己这是在宣誓主权、表明正宫娘娘的地位。看来自己永远不会和卓然成为情敌——她还是比较喜欢及时行乐的女人,凡事都想得太复杂、最终只是自我折磨的女人可不是她的菜。
尤佳思考了好一会儿该怎么开头才不会加身这个女人的误会,思来想去毫无头绪,只能烦躁地摇摇头:“我和卓然十分的投缘——虽然他一直不这么认为。但我和他真的挺同病相怜的,同样都是被女人甩了之后,出国读书顺便疗情伤。”
见这女人突然锁紧眉头带点不置信地看向她,尤佳忍不住一笑:这女人总算捕捉到了她话里的重点。
尤佳终于可以放心地往下说了:“但显然卓然比我更念旧。我那个前前前前……前女友,我现在都快记不得她长什么样子了,卓然却……其实我被‘谁有这么大能耐,连卓然都舍得甩’这个问题困扰了很久,他在学校里既不交新女友,也从不把前女友挂嘴边,直到我辍学准备从南加州搬到fit,欢送派对上我唯一一次见卓然喝醉,他喝醉了以后话也不多,就嘴里时不时地念叨一句‘星星’或者‘猩猩’什么的。可隔天醒来,我再问他,他却什么也不说,但我最佩服卓然的也是这一点,即便前一天有多么醉多么狼狈,睡了一觉醒来,就又是那个无坚不摧的他,没什么能击垮。也就上个星期吧,你们不是来斯图加特出差么,我在那和他碰了面,看见他包里有你和他的合照,我还挺替他欣慰的,觉得他总算开始一段新感情了,只是没想到……”
尤佳话到中途突然停了,只饱含深意地看了许唯星一眼。这个女人已经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泛起了多少汹涌,从这女人搅得发白的手指就可窥见一二。
终于,漫长的沉默后,许唯星终于开口,嗓子略有些哑,刻意压抑着些什么似的:“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尤佳又是那样无谓地耸耸肩:“因为我要还他人情。我跟他呢,说白了就是各取所需,我拿到了家里的风投,成立了自己的时装品牌,而他,通过我家的名望挤入上流社会。我们悄悄办了分居,但这事除了我俩之外没人知道,我爸甚至已经意嘱要他继承我家的公司,其实他大可以大大方方地拿下我家的产业——当然我也不反对,公司交给我只会被我弄垮,还不如交给他,说不定还能发扬光大。可他没有,他主动请辞,很快跳槽到了赫勒,跟我们家划清了界限。他是我见过我们这个年纪里最有城府、也是唯一一个不会用城府去害人的人。”
“……”
“自从两年前办了分居之后,我跟他交流的其实不多,就知道他赚了钱也不爱干别的,就爱买房子,我有一次笑话他怎么跟国内的土大款似的这么喜欢屯房子,他当时只转述了他前女友妈妈的一句话,我就懂了。你知道是哪句话么?”
“……”
“在北京,你工作十年可能才买得起一个厕所,你是打算让我女儿跟你住厕所么?”尤佳学卓然那种平静而隐忍的语气学得那么像,以至于此时一阵风吹来,许唯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的同时,心也随之狠狠地一绞。
“也是在那时候我知道,几年前我提议和他结婚,他思考了整整一天,你应该知道他骨子里其实是很骄傲的人,可他最后放下了自尊,答应了我的请求,因为他突然想到那个女人妈妈的那一席话,真的,他出国深造了又怎样,念名校又怎样,有能力又怎样?他凭自己的努力,还是很有可能工作一辈子,都给不了那个女人富足的生活,那样的话,他还要自尊干什么?”
“……”
“他为了那个女人,变成了他最讨厌的那种人,你觉得他可悲么?”尤佳扭头看向许唯星,仿佛真的在等着她的回答。
许唯星依旧没有接话。
“所以,就算所有人都觉得他配不上那个女人,甚至连那个女人都这么认为,但在我看来,是那个女人配不上他。”
☆、第31章
话已至此,尤佳也无需再多言了,只拍了拍许唯星的肩,犹如多年的老友似的劝道:“进去看看他吧,他虽然伤得不重,但也不轻,没个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
许唯星依言站了起来,低头看了眼尤佳,有些话想说,但最终还是欲言又止了,只默默地调头往住院部大楼走去。
但许唯星并没有回到卓然的病房,她需要单独待一会儿理清自己的思路。或许尤佳说得对,她和卓然如果再一次错过彼此,真的很可惜,可如果重新在一起,许唯星料想得到前路有多坎坷。还是那句大俗话,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婚姻是两家人的事,许唯星还记得当年她和卓然在一起时,某一次卓然的母亲来城里探望卓然,卓然便拉着她和他的母亲一起吃饭,当时那顿饭吃了600块钱——徐卫星之所以对这个数字记忆尤深,是因为当时卓然的母亲得知这顿饭是由卓然买单后,顿时脸色就不好了,许唯星去趟洗手间回来,就在包间门口听见卓然的妈妈在那儿絮絮叨叨:“我说了不让点那条松鼠桂鱼,她非要点,死贵又不好吃,真是败家娘们……”
虽然当时卓然站在了徐卫星这边替许唯星说话:“她只是想让你尝尝这儿的招牌菜而已,没别的意思,而且现在北京的消费就是这么贵的,您过两天就习惯了。”
可傍晚卓然和许唯星商议晚饭要去哪儿吃时,卓然却说:“我们就随便吃点吧,别去太贵的餐厅。”
许唯星当时只觉得特别委屈,中午那顿饭她本来要掏钱的,是卓然硬拦下了她——她知道卓然的心气高,之前好几次因为她抢着付钱闹得不愉快,她是为了避免再一次吵架,才允许卓然去买单的。结果呢?因为区区600块,她看了卓然母亲一下午的冷脸。
当天的晚饭依卓然的意思,定在了一间平价餐馆,许唯星为了避免重蹈中午的覆辙,特地拐着弯让卓然母亲知晓——晚上这顿饭她请。卓然母亲的脸色顿时就缓和了不少,晚饭吃得十分相安无事,许唯星还以为这一天的折磨终于要结束了,不成想又出幺蛾子,卓然母亲见结账时许唯星只给了服务生两张百元钞票、服务员还倒找了几十的零钱,下午那副对许唯星爱搭不理的样子就再度出现了,许唯星真的不懂自己哪里又触到了老太太的雷点,后来终于明白——
“中午让我儿子掏了600块钱,晚上才请我们吃100多块钱的东西。我就说嘛,现在的小姑娘一个比一个刁钻,明明很小气,却还装大方。”
许唯星还记得卓然母亲的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她给卓然母亲安排在五星级酒店入住,卓然母亲说走了一天脚累,她又带老太太去捏脚,老太太倒好,和捏脚小妹聊天时,把对许唯星的不满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
许唯星如今再回想一下,当时的自己确实是太冲动了,卓然母亲刚一说完,她就忍不住掏出钱包,把里面全部的现金一股脑全拿了出来,直接推门进了捏脚室,把现金拍在了老太太的躺椅上。
其实当时的她更想把钱甩这老太太脸上。当晚卓然母亲就哭嚷着去了卓然的哥哥那儿,她和卓然之间,也爆发了最长时间的一次冷战。
如果这些事情统统再卷土重来一次,她能比当年处理得更好么?许唯星不敢断言,说白了,她如今举足不前,是因为没有勇气去承担这一切。
许唯星就这样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有时候真的很想不顾一切地投奔自己爱的人,可惜,她爱他,却讨厌他的家人……
轮椅悄无声息地滑到了许唯星跟前,那只打着石膏的腿就这样进入了许唯星的视线范围,许唯星这才从脑袋里的拔河中蓦地抽回神来,抬头一看,真的是卓然坐着轮椅找她来了——
他看着她,深深地看着,终于轻轻一笑:“还以为你走了……”
短短一句话,带着自嘲、带着隐忍、带着不舍,许唯星觉得自己就这么轻易地被击溃了。
许唯星这次赶来慕尼黑,把11天的年假全请了,真的是抱着要来替卓然料理后事的心来的。
如今虚惊一场,许唯星总觉得她和卓然之间的关系,像是往前跨了一步——释怀了恨意,从情侣变成了朋友;又像是往后退了一步——退回了还未在一起时的暧昧期。
许唯星几乎每天都到医院报到,有时候可能只是他在病床上处理文件,她在沙发上用电脑,彼此安安静静度过一下午,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心、充实。
卓然的助理从国内赶来,比许唯星还晚了一步,见到许唯星,下巴几乎都要惊掉了。
许唯星当时正坐在病床旁为卓然削苹果皮,卓然正在看电视,百无聊赖地换着台。卓然的助理这么突然地推门进来,许唯星险些被水果刀扎着手,卓然吓得立即丢下了手中的遥控器,欺身过去拿走许唯星手里的刀:“没扎着吧?”
卓然的助理当时就傻在了门边。有些事情自然就不言而喻了……
卓然的助理到了,许唯星觉得自己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却总有那么一丁点不舍,回到国内很可能就意味着一切都回到原点,她竟隐隐的不希望这样。
直到第六天,许唯星来到医院、直奔住院部时,被一个匆匆赶来的老太太撞了。
老太太的身形略显枯瘦,力气却不小,她猛地擦撞着许唯星的肩膀而过,许唯星几乎被她撞倒,许唯星自己好歹是站稳了,但她带到医院来处理的文件却被撞得散了一地,许唯星连忙弯身去捡,那老太太也没帮忙捡东西,只回头看了一眼而已,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而老太太那么短暂的一回头,许唯星已经看清了老太太的长相——是个中国面孔,更准确地说,那人正是卓然的母亲。
许唯星温吞着脚步,几乎十分钟后才走到卓然的病房外,病房门虚掩着,许唯星推开一道门缝往里一瞧,老太太正坐在病床前,特别心疼地打量卓然:“怎么伤成这样?”
许唯星思量许久,最终还是默默地带上门,悄无声息地离开——
她是时候回国了。
销假上班的第一天,许唯星总觉得所有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直到午餐时间,张苒特别严肃地把许唯星拉到了天台。
刚才在员工餐厅里,连张苒看她的眼神都透着异样——和其他人看她的眼神那么相似,透着怀疑,透着探究……
许唯星本能地意识到张苒这回突然拉她来天台,应该不是那么单纯地喝杯咖啡。
果然一到天台,张苒便看了看四周,见没有闲杂人等,才正了正脸色,开口道:“唯星,我只问你一句,你和卓总监……是不是真的和她们传得一样?”
“什么?”
对于许唯星一脸的震惊,张苒无奈扶额:“说你做了卓总监和他太太的之间的第三者;还说,他为了你把婚都离了……”
天台外的天空,突然乌云压境,就这么风云莫变起来。
☆、第32章
看张苒如今这副不可置信、只等着她给出合理解释的样子,就知道张苒是信她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可越是面对这样的张苒,许唯星就越是无从下口解释。
卓然和尤佳这婚迟早要离,可确实是她的出现加速了这个进程,如果她没有出现,这桩婚姻再拖个三年五载,到了可以协议离婚的年限,到时候卓然大可以拿着既得利益全身而退;可如今,卓然单方面申请离婚,将面临高额的赡养费,尤佳当然不肯收这笔钱,这笔钱自然就会流入尤佳父亲成立的基金会……
婚姻、金钱、感情……她、卓然和尤佳三人被这几个字眼拴成了同一条线上的蚂蚱,以至于许唯星如今面对张苒的质问,只能是百口莫辩。
许唯星左思右想,整件事的原委一时半会儿根本说不清楚,“这消息是怎么流出来的?”——这才是她现在最该关心的问题,堵住这个消息的源头,再依序处理如今这摊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