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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隐
正銮殿外,太监康贤迈着小碎步出来,对等在殿外的覃隐道:“覃公子,久等了。”覃隐还礼,便跟在康贤身后,由他带着进入大殿一路往前。
经过正銮殿空旷内部采光良好的中室,一束一束光被粗大龙身合抱的承柱分割开来,落在殿内大地上,光中的空气隐有浮尘飞絮,整座大殿,好似一座不会呼吸的巨墓。
覃隐听贤公公说情况不好,就知道失心疯发作,病情又恶化了。到了大殿后寝,太上皇谌熵身着宽松的帝王旧服,三四月不算暖的天气里,衣衫松垮,内里不着亵衣,定是又服用了五石散。他头发凌乱但不披散,有几缕自额前垂下,并手持一只酒盅,引吭高歌。
覃隐浅浅扫视一周,几百个不着片缕的妃嫔宫女,或者不知是何身份的女人,远远地跪坐一片,瑟瑟发抖,觳觫打个不停。
康贤恭敬道:“陛下,你要找的人到了。”
谌熵看到覃隐,晃晃悠悠朝他奔过来,握着他的手热泪盈眶道:“爱卿!朕的好爱卿!你看看这些女人,没有一个懂我的心意,朕孤独,朕寂寥呀!”
说着竟落下泪来,沟壑疲态的脸上老泪纵横,拍着他的手道:“你要经常来看朕,那年世家大族竞相为夺嫡站队,你是唯一来投奔朕,做朕幕后之宾的,还说,你会帮我夺得这天下,所有人不看好朕这被放弃的皇子时,只有你坚定地选择,不离不弃……”
听了一阵听明白了,这是把他当成尹辗了。
覃隐淡定自若,拉着他的手带到殿前台阶上坐下,那台阶仅有三梯,每阶不高,谌熵收拢腿并和两膝有些蜷缩,竟像只大狗看着有点可怜。覃隐上下审视了一番,见他双头舄穿反,蹲下身帮他把靴脱下,再坐下让他伸脚,抱在怀里,替他穿好。
已不是第一次面临这样的情况,覃隐处理起来游刃有余,连跟在太上皇身旁那么多年的贤公公都佩服。谌熵在他身旁呜呜哭泣,覃隐边安抚边仰头对康贤道:“我上次开的药已经服完了吗?”
康贤道:“你给的药包已经服完了,这是按方子叫太医署照着抓的。”
原来如此,覃隐药方里有一副很重要的镇定安神药物,他没写上去。
就说:“我回去再帮陛下抓几道。”康贤作揖道:“有劳覃公子。”
谌熵突然离开他身边,发疯爬起来大喊:“女人!我要女人!要美女!”冲覃隐疯态毕露地喧叫,“快快,爱卿快去帮我找绝色美人,一定要是绝色!”覃隐刚站起来他奔过去抓着他胳膊仰头瞪大眼睛一副渴求的样子:“爱卿能办到的吧?”
覃隐为难地道:“可是殿上这么多……”
“杀了!全都杀了!”谌熵复又挥动着袍袖跑到大殿中间,“一个不留!”
殿上跪着的人全都埋头抖得更厉害,有低低啜泣声自人群中响起。
谌熵变着花样地玩,玩得越来越过分,曾让百来个处子拱着屁股趴在地上,殿上一字排列开,每个他都从后面捅进去捅一下,眼见流下处子血就去捅下一个。
后来又让二三百处子在大殿上排成方列,躺好,他又一个一个玩过去,未见落红者就杀。
覃隐深觉头疼,不止是他,尹辗也是,圣上亦是。皇帝管都不想管,只叫尽量满足他。
小太监急急忙忙捧着一碗药汤进来,生怕洒漏,递到大太监康贤手上,康贤又把药碗递给翡玉公子。覃隐接过,不动声色从手腕串珠上取下一颗,放进碗里,吹冷,一勺一勺喂谌熵。喝完一整碗药后,扶起谌熵去内寝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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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他来闻香阁的理由。
闻香阁管事将钱瑫引入闻香阁后部暗房,这是他们最隐晦的地方。暗房不过是处破败的烂楼,里面堆满杂草,数几十个女孩子被捆绑塞嘴,丢在杂草堆中。见管事带人过来,眼里充满恐惧,看着年纪都不大,十几岁的样子。
钱瑫淡淡扫过一圈,挑走了几个。管事将她们带到后院,几盆水浇到她们脸上,原本脏污的小脸露出清秀的五官,现在他可以好好审视她们,挑选自己要的货物了。
有几个在嘤嘤哭泣,管事的不耐大吼:“被钱公子挑走是你们的福气,哭什么哭!”
钱瑫让人把她们全部装车,带走。
这车稍后会被运往皇宫,后面的事就不归他管了。
马车上,牙错问取下面具的覃隐:“醉美楼?”
夕阳半落,他疲倦地按着眉心,“嗯。”
醉美楼的老鸨听闻翡玉公子来,亲自相迎。他每月固定来一次,私下一个人来。他来,从最近新到的雏儿里挑一个,宠爱一夜,第二天就会为她赎身带她走。且不说玦城有多少姑娘仰慕翡玉公子,想上他的榻,就他为其赎身,解救这些贫苦女子于红尘中,都甘愿付出陪他一夜的代价,他是她们获得救赎的神,一线希望,一道曙光。
老鸨轻车熟路,引他往楼上走。全部新到的雏儿打扮清丽跪在房内,任他挑选。因听说翡玉公子喜欢清丽女子,都浅粉淡妆,衣物也尽是素色。殷殷期盼中目光都带有希冀。
醉美楼的货物质量不知道比闻香阁上乘多少,但醉美楼是官伎,不好进出货,再说就这么死了太可惜。翡玉公子进门,跪着的女子就窃窃私语起来,羞赧不敢抬头看他。
不知道谁传出来的翡玉公子喜欢腼腆内秀女子。
覃隐对于被解救的女子没有什么很高的标准来筛选,不需会四书五经,琴棋书画,甚至都不必会说话,或者也不是按谁最惨谁最需要被赎来找人,仅仅觉得顺眼就挑走了,没那么多设下限制的条条框框。
老鸨带他们到他惯常去的那个房间,都成了专为翡玉公子留的享用间,细心掩好房门,便不再打扰。
第二日,覃隐坐在床上,昨晚被解救的女子半跪地上为他穿鞋。
“公子。”
覃隐望着窗外阳光,听到这声唤才回过头来。
那女子泣道:“我父母早逝,被恶亲戚霸占家产田地,才卖到此处,走了也无处可去,能不能让我留在您身边……我愿以身相许!无名无份也没关系,就让我当个丫头吧。”
几时了?该上值了。要校阅的文书还有一大堆。
哦,今天是他值守早班的日子。
对她道:“若我有例外,早就该有例外,你怎么会是那个例外?”
女子怔住:“那您做这些是为何……我又该如何报答呢?”
“因为我想做圣人。”
覃隐睨她一眼,转开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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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殊(梦)
椎史不忍再看,别过脸去。此后三日,他都见这小隐生锁在房间里闭门不出。仟儿敲门没有回应,只好把饭放在门口或窗台,对此状况很担心,但她并不知所发生何事。
“椎史你知道吗?”仟儿抬起头问坐在墙头上的他,“你不是那天跟公子在一起?”
“知道,但管不了。”椎史道:“我现在得保护曲颐殊。”
四五天后覃隐出来,恢复如常,只是看着总是那么恹恹的,不开心,而且,再也不到颐殊的院子去,跟她连面都没见过,早出晚归,不会撞见。以前椎史就知道这是个琉璃心的,这事一出就心道完了,碎完了,现在这副样子已是勉强拼凑起来。
而且他断不会善罢甘休才是。你以为他休了,其实心里暗暗憋着火较着劲儿。
严廷艾看他这样,前去安慰他:“你是跟颐殊闹别扭了是吗?”
覃隐不想听到这个名字,笔尖一顿,悬停宣纸上方四五息,长出鼻息:“没有。”
他左手撑额,越来越烦躁,听见严廷艾道:“我娘说好看的女人是魔鬼。”
他抬起眼来看他,严廷艾道:“我早就想跟你说,那晚在尤庄水井里见着一美貌女鬼,后来我见到颐殊,思来想去不知怎地将她们联系起来,没有证据但我就是肯定。”
说女鬼女妖又如何,这恶毒的女人把他的心血毁了。
覃隐愤恨咬牙:“难不成她也想睡你,从水里出来都要抓个男人睡觉?”
严廷艾大惊:“你跟她睡了?”
覃隐立即接:“没有,话本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女鬼吸食人精气而活。”
严廷艾就这么被糊弄过去,不疑有他。揣度间,有人急急来报:“曲姑娘在长公主府练琴途中腹痛跌倒,此时正疼痛难忍,覃公子快过去看看吧。”
覃隐觉得她生病尹辗定会下命令叫他去看,没有多想就去了。背上药箱到长公主府内,见颐殊侧卧在榻上,脑袋枕在谌暄臂弯间,脸上表情痛苦至极,豆大汗珠滑落。坐在床边搂着她的宣齐公主忙向覃隐道:“也没吃什么东西,说在严府吃了过来的,突然就这样了。”
颐殊看到他,反应很大地惊叫道:“别让他过来!是他,就是他给我下毒!”
正要过来把脉查看情况的覃隐愣住。
颐殊拽紧谌暄袖子:“殿下你相信我,真的是他要毒害我!我死了记得去问严府知情的人,都知道他记恨我做了什么,但我真的是无心之过,他却想置人于死地……”
埋进衣襟里哭,干打雷不下雨。
覃隐想,他妈的就该开副药弄死她。
长公主带了另外的御医过来,覃隐立马跪地行礼,谌烟阳冷冷斜他一眼,“起开。”
覃隐跪地挪了两步,垂首帖耳。
御医来了立马检查诊脉扎针逼毒,覃隐抬头打量颐殊,觉得她的痛苦不像装出来的。但他百思不得其解,真狠心给自己下毒以栽赃陷害他,可她的目的是什么?
谌烟阳冷道:“我不能放她回去,太危险了,尤其是你在,没有证据我也不敢冒险。”
覃隐道:“是,但这事由不得小人做主。”
谌烟阳道:“那该找谁?”
覃隐就回尹辗,谌烟阳说知道了,似乎并不觉得对方是尹辗有多大难度。
确实没有多大难度,几个时辰后尹辗就派人传来口信同意颐殊留在长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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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廷艾仟儿见覃隐独自回来,面色阴沉不怿,不敢询问,也不敢去招惹。
严廷艾道:“你觉得毒真的是覃公子下的吗?”
仟儿脱口而出:“绝对不可能!”看他进了房间关上门,估计又得好几天入定,转头对严廷艾道:“虽然他经常下毒,但做事绝对光明磊落。”
……怎么听着有点自相矛盾。
另一边,颐殊坐在病榻上,吃着谌暄一口一口喂她的甜汤,她已经完全好了,解药服下就没事。谌烟阳坐在床尾一处问她:“你对翡玉公子做了什么事惹他记恨上了?”
她想也不想:“他下跪求我留下,我拒绝了。”
两个人怔住片刻,有点震惊有点无语有点深觉幽默。
她默默叹气,不求人理解,也不打算解释。她也不想回忆。
谌烟阳合掌大笑:“女人就该有这种自信!”当一本正经的笑话在听。
夜里谌暄跟颐殊同床共枕,两人侧卧对着,小声说话。
“我不是真的喜欢陆均,但我该喜欢他,你能明白其中的差别吗。我还不好意思说出口对严家那个总写信的傻子有点动心。”谌暄道:“你呢,喜欢的人?”
以前的话,为了配合面具的人设颐殊会说“我哪配啊”,但她现在就是口出狂言,打胡乱说,反正她们都习惯了。
“太子殿下吧,他怪漂亮的,还挺利朗。”这是真胡言乱语。
“翡玉公子不更漂亮吗?你都,”说到这谌暄噗呲一声笑出来,“你都拒绝他了。”
“是啊,这世上我想拒绝谁就拒绝谁,我要统统拒绝一遍。”
谌暄笑得弓背耸肩,一抖一抖像只虾米,她喜欢听她说话,编撰的故事天马行空,烂漫绮丽,犹如民间的戏本子,若写下来卖书定可以大卖。
“你拒绝了他,然后呢?”
戈壁大漠,黄沙漫漫,经潼鹭崖行至赤犸壁,她要与崇任东提前回玦。他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在她翻身上马之际,突然出现,拦在她的马前,凝望着她。
“他跪在我脚边哭,求我留下。他攥着我的裙角,我就往后退了一步,谁知他没了力气那样伏倒在地上,抓着裙子不放,求我不要走。当时我在想:我的愿望好像实现了。”
她知道他脆弱,但没想到他会彻底崩裂。他只是垂着头,长长的睫毛随呼吸抖动着,很快就浮上一层湿气,像风雪天中的凝雾。他放开拽着她手腕嘶吼过后颤抖的手,慢慢并拢双膝,跪好,用近乎哀求,轻轻的气声,低三下四跟她换一个挽留。
她也没有给他。大漠的风使她的唇干裂,她策马,他追出去,膝盖砸到地上,脸上的泪水像要把高楼冲塌,悬河一样往下掉,眼眶里的水还没落下去,又有新的漫上来。
原想不回头地离开,可他向前扑倒,扬起尘土,使她不得不回头。她立在那里,仰头望向灰空,仿佛,天与地之间,风与光之中,再没有什么好眷恋,再没有什么不能舍弃的了。
“你怎么这么坏啊,”谌暄着急了,又抱怨说,“为什么有人会想伤害别人呢?”
“他活该的!”颐殊摸摸自己肩头的箭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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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里熟睡中的两人并不知道有人站到了她们的床边。
假若仔细观察,会发现,由月光映在墙上的婆娑竹影在摇曳外,还有另一道影子。
那影子清瘦,颀长,缓缓举起手和手中物体,侧腕。
渐渐显出匕首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