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明_分卷阅读_299

喻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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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山之惨淡局面,传回荆州后,朱之瑜颇为不安,慌忙找到林纯鸿,表达了自己的忧虑。

    林纯鸿浑不介意,安慰朱之瑜道:“顾山讲学,还未至出彩处,还得再等几日。”

    朱之瑜道:“无人关注,即便出彩,也无人知。”

    林纯鸿笑道:“像这样的讲学,我们攻,旧派守,即便到最后,只有十人接受我们的观点,我们的力量也在增强,而旧派在削弱,长此以往,我们最终是胜利者。”

    一句长此以往,朱之瑜并不苟同,学术争斗,其激烈程度一点也不亚于兵戎相见,旧派岂会坐视此消彼长?

    不过朱之瑜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打定主意,等几日再说。

    第五百六十七章小成

    钱谦益、瞿式耜、史可法等人冷眼旁观,正等着唐文介一帮人找不到听众、最终灰溜溜离开顾山之际,令他们大跌眼镜的是,上海、杭州、苏州等地的西洋传教士如同鲨鱼闻到了鲜血一般,义无反顾地向着顾山汇集。。

    如此过了数日,顾山的听众,多为金发碧眼之辈,经扬州时报大肆宣传,一下子轰动了整个江南。顾山附近的百姓,一下子见到了这么多西洋传教士,纷纷称奇,忍不住前往一观,顾山终于开始喧闹起来,不复当初惨淡之局面。

    不仅顾山附近百姓,就连一些整日吃饱了愁屁放的好事之徒,也从江南各地赶赴顾山,观看难得一见之奇景。

    瞿式耜大惊,慌忙寻到艾儒略,询问原因。

    艾儒略与瞿式耜相交十数年,而且还为瞿式耜进行了洗礼,正式接纳瞿式耜为天主教教徒。在听到瞿式耜的问题后,艾儒略大笑,解释道:

    “所谓的思辩学,实质上就是西洋所说的逻辑学,乃古希腊大哲亚里士多德所创,亚里士多德差不多与孔子同一个年代。行知书堂这几日讲学之内容,我也看过一些,实质上翻译自亚里士多德的《工具论》,并在里面加入了一些他们的观点。”

    瞿式耜惊道:“亚里士多德?不至于吧?既然是西洋的大哲,传教士们自然熟稔,犯得着特意跑到顾山来听讲学?”

    艾儒略道:“逻辑学虽为亚里士多德所创,仅仅只讲述了一些工具、方法,两千年来,尚未形成系统的学科。就我所观,行知书堂的先生们已经将逻辑学发展成系统的学科,这已经比亚里士多德前进了一大步。传教士们很可能为逻辑学的进步所着迷,才跑到顾山来。”

    艾儒略的话,瞿式耜似懂非懂,只得摇头离去。

    实质上,传教士们蜂拥而至顾山,逻辑学的进步,固然是一个方面,更为关键的,还是为了传教!这点,艾儒略本身作为传教士,绝不会对瞿式耜说出来。。

    看着瞿式耜颇为颓丧的背影,艾儒略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知道,传教士初期抵达大明时,辛辛苦苦宣传教义,效果奇差。后来,一些传教士痛定思痛,觉得要在大明顺利传教,非得得到士子的承认不可。于是,传教士们费尽心机,将西方的一些科学知识、书籍带到了大明。

    大明的士子,素来开放,对新鲜的科技知识颇为着迷,如徐光启辈,更是为了学习更多的科学知识,加入了天主教,:。

    也就是说,按照传教士们整体方略,他们恨不得越来越多的大明人接受西方知识,转而对天主教产生好感,最终皈依天主教。

    现在,行知书堂居然在大肆宣讲西洋知识的精华:逻辑学,传教士们从报纸上得知后,无不兴奋异常。后来,他们又得知行知书堂的讲学几无听众,惟恐这次讲学就此夭折,所以,不远千里,来到顾山,做一名合格的听众。

    至于行知书堂在逻辑学上有何见解,有什么发展,关他们何事?他们只要坐在那里,本身就是对传教事业的极大奉献。

    瞿式耜回到红豆山庄,见钱谦益正一份份地翻着报纸,还不停地点头,口中念念有词:“嗯,有点意思!倒不是全无道理。”

    瞿式耜行过礼,定睛一看,这些报纸赫然便是扬州时报,钱谦益正在看这几日的讲学内容。

    瞿式耜惊问道:“老师,您老人家为何也看起这些胡言乱语了?”

    钱谦益嘿嘿笑道:“知己知彼嘛。不过,这些讲学真不是胡言乱语,倒有点言前人所未言。”

    瞿式耜隐隐觉得不安,钱谦益都觉得言前人所未言,那其他人呢?

    瞿式耜将不安埋在心里,告知钱谦益传教士聚集的缘由,钱谦益依然不在意,非常轻松地说道:“仅仅只吸引传教士注意有何用?大明境内的传教士,最多不超过两百人,就是全部跑到顾山来,又能兴得起什么风浪?”

    瞿式耜觉得钱谦益说得有理,大明的主流,依然是圣人之言、孔孟之道,区区传教士,能奈天下士子何?

    只是,林小三素来不打无把握之仗,他的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瞿式耜百思不得其解。。

    瞿式耜的不安,显然不是空穴来风。

    大明的风气,相当开放,广大士子一点也不闭塞,大多没有自高自大的坏毛病,对新鲜的思想、知识,有着浓厚的兴趣。他们刚开始看到什么命题、概念、真伪时,并不知道这玩意到底有何用,稍稍一观,便扔在了一边。

    当讲学的内容越来越多,逐渐讲到基本规律,讲到推理、归纳、演绎、类比,讲到三段论等等内容时,终于引起了少部分人的兴趣。他们赶紧将前期的报纸找出来,开始系统地了解所谓的思辩学。

    不怕他们不感兴趣,就怕他们连看都懒得看。这一看,一些士子果然被思辩学所吸引,更有甚者,觉得思辩学余味无穷,越揣摩越觉得有道理。

    讲学依然在持续,这些士子当然不会错过听学的机会,开始慢慢向顾山汇集。

    江南地区,人杰地灵,几乎家家读书,识字率超过四成,准备考取功名和已经获取功名的士子,不下于一百万。

    一百万士子中,即便只有千分之一对思辩学感兴趣,那么就是一千人。一千人中,即便只有三成的人赶到顾山,那就是三百人。

    现在,顾山的听众还未达到三百,包括传教士在内,也只有一百多人,但这已经足以让钱谦益、瞿式耜脸上火辣辣的,坐立不安。

    “我们要反击,老师,我们不能再坐视不理了,照这样下去,我们东林的脸面何在?”

    瞿式耜气急败坏,重新在钱谦益面前转起了圈。

    钱谦益心里也忐忑不安:行知书堂在荆州、在上海,甚至在虎丘和国子监讲思辩学,无论引起多大的轰动,他钱谦益都可以置之不理,可是,现在他们在顾山讲学,就等于在他的家门口坐着,每天骂他,只要是一个活人,如何受得了?

    颜面尽失啊,颜面尽失,!

    树活一层皮,人活一张脸,汉人对脸面的看重,甚至比性命还重要!

    林小三,算你狠!

    钱谦益忍无可忍,瞪着瞿式耜,问道:“最近荆州可有什么把柄抓在我们手里?”

    瞿式耜未料到钱谦益突然改变态度,一时愣在那里,过了半晌,方才嗫嚅道:“荆州的把柄都是现成的,擅自调兵、剖解尸体、不敬圣人……罄竹难书!”

    钱谦益不满地说道:“上一次骂战,都是这些内容,我们却败下阵来,这次难道还要用这些?”

    瞿式耜满脸羞愧,一时口不能言。前段时间,尽顾着看林小三的笑话,反而忘了要发动反击。

    两人正四目相对,彷徨无策之际,忽然下人来报:河东君来访。

    瞿式耜正心里不自在,又烦钱谦益在风花雪月中消磨斗志,听闻河东君三字,更是恼火,一时口不择言,喝道:“让她回去!老师没空!”

    钱谦益见瞿式耜越俎代庖,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对着瞿式耜喝道:“放肆!岂可唐突佳人?退下!”

    瞿式耜差点要暴走,但碍于尊师重道之世俗,强忍着心里的一口气,恨恨地退了下去。

    钱谦益摇了摇头,吩咐下人将柳如是迎入红豆庄。

    看着柳如是巧笑嫣然,眉目传情,钱谦益一把老骨头都酥了,心情大好,问道:“河东君至红豆山庄,不知有何贵干?”

    柳如是道:“奴家特来向牧斋先生辞别。”

    晴天一个霹雳,钱谦益脸色大变,问道:“河东君要去哪里?”

    柳如是盈盈道:“听姐妹言,荆州周凤开设女子学堂,女先生极度欠缺,奴家想去看看!”

    “什么?”这条消息显然比柳如是要走更具有震撼性,不仅柳如是要去的目的地是钱谦益心中的痛,而且公然成立女子学堂更是为所未闻。钱谦益目瞪口呆:“这从何说起?我怎么从未听闻?”

    显然,钱谦益的吃惊在柳如是的意料之中,柳如是笑道:“恐怕林纯鸿担心引起轩然大波,才没有在报纸上大肆宣传吧?我也是通过口口相传得知的。”

    钱谦益半天才醒过神来,心中痛如刀割。他已经到了晚年,仕途不顺,唯一的安慰就是有柳如是这个红颜知己,现在,就连红颜知己也被林小三所吸引,要跑到荆州去!

    天啊,你不分是非枉为天!

    钱谦益恨不得大声嘶吼,好不容易按捺住心头的酸意,平静地说道:“湖广湿热,你身体柔弱,恐难适应。不如别去了。”

    柳如是摇了摇头,幽幽道:“听闻,女子学堂不仅教书育人,还收留被弃女童。当年,奴家若不被父母所弃,命运何至于凄苦至斯?”

    钱谦益默然,柳如是行礼道:“牧斋先生保重。林纯鸿之胸襟气魄,涵盖宇内,还请先生不要再斗闲气……”

    说完,柳如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红豆山庄,把脸色苍白的钱谦益留在了身后。

    钱谦益如同一尊雕塑一般,侍立良久,方才叫道:“式耜,进来吧,林小三倒行逆施,已经有了新的把柄在我们手上!”

    第五百六十八章小高潮

    不说钱谦益、瞿式耜筹划反击荆州,且说荆州亲近实学的士子听闻顾山讲学之近况后,无不着急上火,纷纷向供职的机构请假,试图至顾山声援。

    鉴于亲近实学的士子皆在荆州任职,不是教书育人,就是供职于政府机关,他们要请假,一些机构势必无法正常运转。各机构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只得迅速报至中书府。

    张道涵大惊,不能决,又报至林纯鸿处。

    林纯鸿听闻后,大喜,指着张道涵的行文,大笑道:“什么叫根基?这就叫根基!作最坏的打算,即便荆州经济、军事一败涂地,只要有了这帮人,我们的事业就永无停歇之日。”

    张道涵一想,果然如此,也笑道:“穷十年之力,能得今日之局面着实不易。只是,这帮士子的请求,如何处理?”

    林纯鸿笑道:“去干什么?白白浪费钱粮!令部门总管好好抚慰这帮士子,就说顾山成功在即,只要坐等好消息就是!”

    林纯鸿自信满满,显然感染了张道涵,再说,张道涵也认为,能在钱谦益家门口吸引上百人听讲学,已经算成功。

    只见张道涵拱手说了句:“诺”,便退出了星拱楼。

    “……有二事焉。以其常相承也。一若为因。一若为果。逮阅历广而考验精。乃知是二之间。尚有事焉。非此则向所谓因果者灭。其事於所谓因者为果。於所谓果者为因。则所谓因者。特远因耳。所谓果者。特远果耳。远因远果之间。常有为之介者……”

    顾山脚下,讲学声依然在持续。所谓的三百人来听讲学,仅仅只是最保守的估计。当讲学持续到第十天时,人数已经过了三百,还在持续增加。

    唐文介见听众越来越多,自然喜得如同喝了蜜一般。鉴于人数已经太多,后面的听众无法听清讲学声,唐文介又设立两个分讲堂,以分流人员。

    一日,唐文介正细看讲学盛况时,忽然接报:南雷先生来访。

    唐文介大喜,南雷先生,即黄宗羲,复社成员,因在朝堂上公然锥击许显纯而声名赫赫。其天文、历法、数理无所不通,无所不精,乃享誉大明的大儒。如此有声望的人物来到顾山,无论其来踢场子还是来助声威,皆对顾山讲学有益无害!

    唐文介慌忙将黄宗羲迎入草庐之内,奉上香茶。

    黄宗羲瞅着唐文介,直把唐文介瞅得心里发虚,方才开口道:“汝等好算计,从一开始,牧斋先生就已经败了。”

    唐文介愕然,问道:“先生这是从何说起?”

    黄宗羲笑道:“世上,纵然如弥勒教等荒诞不经之言,也有人信,只要能开讲坛,相信来听讲的人也不少,更何况是思辩学这等真知灼见?”

    黄宗羲一语道破唐文介的算计,让唐文介颇为尴尬,讪笑道:“先生好眼力。既然先生认为是真知灼见,我等为了推介,稍稍用点心思,也不算为过吧?”

    黄宗羲道:“用点心思固然应该,只是不该赤裸裸地打牧斋先生的脸吧?踩着别人的脸面,争自己的脸面,君子不取!”

    唐文介道:“君子坦荡荡,若牧斋先生觉得我们这是打脸,完全可以至顾山来与我等一辩,狠狠地打我等的脸。”

    黄宗羲情知难以说服唐文介,遂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说道:“在下来顾山,目的有二,其一,听一听书堂先生的真知灼见;其二,还请唐总管适可而止,见好就收,岂不闻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现在思辩学已经深入人心,再继续在顾山讲学,恐会生变,对思辩学推广不利。”

    唐文介心下暗思:从黄宗羲所说之话判断,这些都是他的个人想法,应该不是受钱谦益所托来讲和。所谓的生变,恐怕是指钱谦益的反击,难道黄宗羲在哪里听到了什么风声?

    唐文介狐疑不定,打哈哈说道:“如先生所愿,讲学最多还持续十日,就要结束。常熟天热啊,顾山的先生都是宝,在下担心将这些宝给热坏了。”

    唐文介态度鲜明地表示反对,黄宗羲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既然唐总管这么说,在下就在顾山当十日的学生。”

    唐文介笑道:“在下欲将先生至顾山一事宣之以众,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黄宗羲道:“随唐总管。若能以在下区区虚名,为推广思辩学尽微薄之力,足以快慰平生。而且,就是在下不赞同,又岂能挡得住唐总管?”

    唐文介道:“先生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