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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高斗枢可以命令衙役直接到工地上抓人,但这无异于与林纯鸿直接撕破了脸皮,双方再无回旋的余地。再说,林纯鸿一贯嚣张跋扈,万余精锐在手,安保巡防多如牛毛,会容忍衙役随意抓人?
如此一来,荆州府大量的乡民被林纯鸿蛊惑至工地上,今年的夏税和秋税如何完成任务?
高斗枢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办法,立即令人将尤世贤叫来商议。
尤世贤非常干脆,听完高斗枢的话后,直接反对道:“大人,抽丁而来的弓兵,不要也罢,这样的弓兵如何上得了战场?”
高斗枢烦心不已,挥手道:“能否上战场以后再说,现在林纯鸿公然针对荆州府,叫本官的老脸往哪里放?”
尤世贤吃惊地看着高斗枢,他实在想不通,弓兵上不了战场,何必费心思。
高斗枢观人细致入微,见尤世贤如同官场白痴一般,心里大为同情,暗道:跟一根筋的满桂一样,迟早会被玩死。
高斗枢道:“壮丁要抽,弓兵要组建,这点毋庸置疑,布告已经发出,再取消的话,本官将成为天下人的笑柄,甚至还会受到都察院的弹劾。只是,如何执行还得费思量!”
尤世贤脾气甚倔,冷着脸抱拳道:“这样的弓兵,世贤无能为力,还请大人另请高明。”
高斗枢大怒,拉长了脸,淫郁着双眼瞅着尤世贤,恨不得一巴掌抽过去。如此不识抬举的武人,还真少见!
好在高斗枢还有点理智,按捺住心头的火气,冷冷问道:“尤将军,可有善策?”
尤世贤铿锵道:“除了给弓兵发月饷,别无他法,并且每月不得低于一个银币!”
高斗枢站起身来,也不理会侍立一旁的尤世贤,转来转去沉思着。
尤世贤乃不可多得的将才,高斗枢情知尤世贤说的乃正理,方才未将尤世贤驱逐出去。沉思良久,高斗枢缓缓道:“一个里甲抽调十名壮丁,荆州府大约可以抽调出七千多弓兵,再从七千多人中择选出千余人,尤将军,这千余人发放月饷,可否与贼寇一战?”
尤世贤大喜道:“大人英明,千余人马,战力绝对强过乱七八糟的七千人!”
高斗枢点了点头,道:“嗯,不错,这千余人马以后就交给将军了,至于挑选之后剩下的,干脆就让他们回家得了。此事还望将军多费点心思,好歹要让林纯鸿那个半吊子看看咱们的厉害!”
尤世贤半跪于地,大声道:“大人放心。只是世贤担心,千余人马一年饷银超过万两,武器甲装等军资无不耗资巨大,荆州府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高斗枢冷笑道:“此事不劳将军费心,本官自有定策,一年好歹也会多出几万两的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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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后,一份公文抵达荆州府,高斗枢手握公文,大喜,忍不住狂呼道:“事偕矣!”
高斗枢不停的将公文翻来翻去,双手几乎颤抖,多日来被林纯鸿欺压的闷气一扫而空。
公文乃内阁的批复,上面还有朱由检的批红。一个月前,高斗枢与程余庆申请在荆州、荆门二府增设关卡,收取路捐,以供养弓兵,抵御贼寇的侵袭。高斗枢与程余庆言之切切,称商人囤积居奇、盘剥生民,现在贼寇横行、朝廷财计艰难,不如增设关卡,对商人课以重税,以补充军资。朱由检见到之后,大喜,立即令地方大员效仿,以渡时艰。
此策遭到了朝廷众臣的一致反对,就连互相争斗不休的温体仁和东林党人也难得地携起手来,共同狙击朱由检的疯狂举动。
奈何朱由检刚愎,与诸臣陷入僵持之中。温体仁奸猾,提议朱由检先在荆州荆门两地试点,如果效果好,再向全国推广。朱由检同意了温体仁的方案,在高斗枢和程余庆的奏章画了个大大的勾。
温体仁此举,可谓谋划深远,既避免了全国范围内的混乱,又给林纯鸿造成了麻烦。温体仁睚眦必报,对于林纯鸿彻底倒向东林党,他做不到视而不见。
高斗枢准备通过设立关卡来增加收入,并且还准备借机打击林纯鸿的势力。高斗枢知道,林纯鸿的商队遍布荆州和荆门,如果他忍下这口气,这将为荆州带来大量的收入。如果他要反击报复,正好借机将此事闹到朝堂上去。
无论怎么看,高斗枢都不会吃亏。一抹冷冷的笑容浮现在高斗枢的脸上,显得淫气逼人,令人不寒而栗。
高斗枢大笔一挥,命令荆州府下属各县衙役四出,纷纷在各码头、要道设立卡口,向过往的商旅征收重税。
郭铭彦接到急报时,正在容美两河口,当他心急火燎地赶到林府,却发现其他阁幕使济济一堂,围着一个丈余见方的沙盘议论纷纷,神态之中不无轻松。
郭铭彦大吃一惊,难道将军还未接到高斗枢倒行逆施的消息?
周望一见到郭铭彦,大喜道:“郭幕使来得正好,将军正好有事垂询!”
郭铭彦挤出一丝笑容,点头对周望示好,然后对林纯鸿行礼道:“铭彦参见将军,可是为了高斗枢设立关卡一事?”
林纯鸿笑道:“郭幕使一路辛苦,高斗枢爱设立关卡,也随他。咱们目前正在商议邦泰总部迁移一事,枝江百里洲位于长江南岸,来往各地有所不便,就连我现在也在家中办公,不成体统。刚才大伙多有提议迁往荆州,不知郭幕使有何意见?”
郭铭彦大惊道:“荆州人多口杂,再加上高斗枢在一旁虎视眈眈,如何使得?”
林纯鸿冷笑道:“高斗枢在荆州时日已然不多,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郭铭彦目瞪口呆,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李承宗拿起一叠方案,递给郭铭彦,说道:“这是昨日阁幕属商议的结果,郭幕使先瞅瞅,看有什么意见?”
郭铭彦接过方案,一目十行,片刻功夫,翻阅完毕,长舒了一口气,抚着额头道:“本以为要完全消化荆门荆州二府,非得要五六年功夫方可,现在高斗枢送给我们机会,嘿嘿,不出两年,荆门和荆州就与枝江没有区别。”
林纯鸿冷声道:“商路畅通就是邦泰的底线,高斗枢碰了我们的底线,咱们也不会和他客气,这次他和程余庆不死也得脱层皮!”
说完,林纯鸿拿起一根木棍,指着宜都的渔洋河和清江道:“郭幕使,高斗枢和程余庆冢中枯骨,咱们不必花太多精力。现在咱们得筹划在这两条河流边建设水车。”
郭铭彦大喜道:“百里洲位于长江边,水车早就挤满了,无法再建。渔洋河和清江倒是好地方,水车投入小,见效快,看来以后百里洲的工坊大多要搬迁到这两条河边。”
林纯鸿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邦泰商号要尽快拿出个方案来!”
朱之瑜道:“只可惜渔洋河和清江沿岸人烟稀少,各种物质都要运过去,非常不方便,但放眼四周,也找不到适合修水车的地方,哎,难以两全。”
郭铭彦双手一摊,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没有水车,咱们邦泰就什么事也做不了。”
林纯鸿叹道:“要是有一种到处可以使用的动力就好了。那么咱们就可以在荆州、荆门这些交通方便,人口繁多的地方设立工坊,成本节省不少!”
郭铭彦问道:“将军说的可是畜力?”
林纯鸿摇头道:“不是,畜力的输出功率太小,济得何事?”
众人大吃一惊:“功率?”
林纯鸿慌忙解释道:“就是做事快慢的意思。不知大家发现了没,煮茶水时,水蒸气可以将茶壶盖顶起来,如果茶壶盖盖得严实,有时甚至可以飞跃至五尺之高!如果咱们将茶壶放大,下面放入更多的柴火,不知道这力量有多大!要是能把这个力量利用起来,咱们不就有了动力了?”
“这个……”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实在想不通如何利用这股动力。
林纯鸿笑道:“好啦好啦,先不谈这些事情了,这是后话。水车还得建,没条件建水车的地方,就建风车,我就不信,偌大一块地盘,就没有常年刮风的地方!”
“郭幕使,记住了,好好琢磨琢磨,商号麾下那么多工坊,到底哪些适合搬到清江和渔洋河,哪些必须设在人烟阜盛的地方,判断的标准就是成本更低!也不要怕花钱,银币和铜钱铸造现在步入正轨,收入逐年递增,没什么好愁的。还有……”
林纯鸿顿了顿说道:“咱们养着万余精锐,战争的红利也会有的。”
第一百九十五章倏忽而败
漳河东岸的河溶镇,隶属于当阳县,历来就是荆楚名镇,乃楚文化的发祥地之一。河溶镇水深码头好,上吞沮漳河流域木材山货棉麻茶叶,下纳汉湘布匹食盐,河街帆樯林立,素有小汉口之称。
河溶码头上,货物堆积如山,人烟如织,吆喝声、喝骂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一群红黑服饰的衙役们手持水火棒,卡在码头入口处,仔细翻看着所有货物,收取关卡费。
远远行来一艘船,挂着白帆,慢慢向河溶码头靠近。衙役们见了相视一笑,留下一人继续卡住入口,其余人一窝蜂的往码头涌去。
一阵吆喝之后,船顺利靠近码头,一个小伙子光着脚丫子,跳上了岸,正准备指挥船工卸货,却被十多个衙役包围住,大喝道:“荆门府有令,凡卸货船只,一律缴纳二十两银子!”
小伙子大惊道:“往常不是一两银子么?”
衙役目露不屑之色,喝道:“贼寇快打进当阳了,当然要钱去抵抗贼寇!一两银子?那是哪年哪月的事了?”
小伙子带着哭腔,叫道:“可怜我这一趟,连十两银子都挣不到,哪能交二十两银子?”
衙役对小伙子的态度相当不满,把水火棍狠狠的往地上一顿,恶狠狠地骂道:“哭穷?老子们见过的多了!赶紧交,水火棍可认不得人!”
小伙子被衙役的声势所吓,慌忙后退几步,惊恐道:“我不卸货了,我走!”
说完转身跳上船,慌忙撑起竹篙,准备离开河溶镇。
“揍他娘的……奶奶的,居然不把咱们放在眼里!”衙役们呼喝一声,一跃而上,将小伙子从船上揪下来,拳脚纷纷往小伙子身上招呼。
“哎呀……啊……”惨呼声不绝于耳,吸引了大量的老百姓围观,皆敢怒不敢言,面露仇恨之色。
“别打了!我们交钱!”从船舱里钻出须发花白的老汉,颤巍巍的掏出钱袋,递到衙役手中。
衙役们骂骂咧咧的住了手,一把从老汉手中夺过银币袋子,“早交不就完事了?倒费这般功夫!愚蠢!”
老汉扶起愤怒的小伙子,目送着衙役离开,心疼的说道:“义儿,以后咱们别来这里了,去枝江,那里没有关卡……”
人群散开,同情地看着一老一少,议论纷纷:“荆门州府看来发疯了,到处增设关卡,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谁说不是啊,听说荆州也是这样,只有夷陵和枝江没有关卡。”
“昨日,连一个卖鸡蛋的老太太也要收钱,差点闹出人命!这帮人渣,我呸……”
……
同样的故事在荆州和荆门各地上演,一时之间,两府商旅几乎断绝,市面一改往日的熙熙攘攘,变得萧条,无人问津。
与此同时,高斗枢正得意不已,短短十天时间内,就收取了二千多两银子,直把他乐得合不拢嘴。更让他惊喜莫名的是,邦泰商号乖乖地上缴银两,无丝毫反对之意。
高斗枢摇头晃脑,自言自语道:“嗯,这才对嘛,何必斗得你死我活呢,大家和气生财,岂不是更好?”
高斗枢静躺在躺椅上,眯着双眼,一上一下不停地摇晃着,正当他幻想着朝廷的赏赐时,突然下人神色惶急,飞驰而来,边跑边喊道:“老爷……老爷……松滋县民变……”
高斗枢从躺椅上一跃而起,飞身抓住下人的衣领,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下人被抓得喘不过气来,咳嗽着说道:“松滋县新河口的老百姓造反了!”
高斗枢缓缓松开了下人的衣领,一下子瘫在了躺椅上……
历来民变,无不因为群情激奋或者有人蛊惑,松滋新河口可谓两者俱全。
嚣张跋扈的衙役们将一个个银币装入钱袋时,老百姓的愤怒一点点的积攒着。当一个挑着青菜的老汉被衙役失手打死时,群情激奋到顶点。
人群中,几个壮汉一声吆喝:“打死这帮狗娘养的!”老百姓彻底失去了控制,纷纷将愤怒发泄在衙役身上,刹那间,三个衙役便死于非命。
源源不断的壮汉从各地赶来,加入愤怒的老百姓中,不知谁招呼了一声:“咱们把县老爷揪出来问问,为何不给咱们活路!”
于是,在壮汉们的带头下,失去理智的老百姓掉头往县衙冲去,毫无防备的县城来不及关闭城门,就被乱民冲进了城。
县城里的地痞流氓乘势而起,到处打劫放火,松滋县城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在一片鬼哭狼嚎中,县衙的老爷们逃避一空,愤怒的壮汉们将官老爷的住宅捣毁一空,还率领着贫民们往县城周边扩散。越来越多的百姓加入到造反的队伍中,不过,这些百姓怎么看都不像乱民,他们刀剑娴熟,号令统一,不仅不祸害百姓,还将抢掠的地痞流氓就地格杀。
万幸,万幸,松滋并未陷入彻底混乱。表面的波涛汹涌之下,暗藏着秩序与规范。
与松滋相似,荆州和荆门各地或多或少的发生了一些骚乱,袭击设卡衙役、到县衙门口击鼓鸣冤、上府城请愿……每日数不胜数,荆州荆门如同一锅沸水一般,到处冒泡,到处告急,直让人觉得有大规模民变的可能。
高斗枢和程余庆敏锐地觉察到,这一切都有林纯鸿的影子,苦于找不到任何证据,只好派尤世贤率领千余乌合之众前往松滋平叛。
哪想到,松滋的反贼居然敢出城迎战,尤世贤措手不及,被打得全军覆没,最后只身逃回荆州。更令人吐血的是,松滋的贼寇居然高呼着要去投奔八大王张献忠,这直接惊动了湖广巡抚唐晖。
唐晖严厉斥责高斗枢、程余庆办事不力,致使激起民变,令其立即撤掉一切关卡,等待朝廷的处罚。同时,立即令林纯鸿出兵平叛。
林纯鸿行动迅速,立即派一营前往松滋,随着一声炮响,反贼逃奔一空,散入山林之中,反贼就此烟消云散,松滋县重新回到了大明的怀抱。
一切就如一场闹剧,倏忽而起,又倏忽而落,也许,倒行逆施就应该是这个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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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的春天绝不是一个好季节,塞外的狂风卷着黄沙,鬼哭神嚎的吹来,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熬过了风沙,京师又陷入干渴之中,河床干涸见底,裂缝随处可见。
好不容易迎来了阵阵响雷和春雨,雷却劈坏了紫禁城的一栋小房子,致使整个京师陷入恐慌之中,疑惑的眼神纷纷瞅向紫禁城,怀疑朱由检是否失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