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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晟不知道留在自己身上的“定身术”是什么时候解开的,因为他就一直保持着一个动作,连眼睛都不曾眨过一下。
后来实在太累了,他的身体倒了下去,干涩的眼睛也流出泪水,他觉得这不是伤心而至,只仅仅是因为眼睛太久没休息,累了而已。
他思考了一夜,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就算做错了,最后他也道歉了!可这只愚蠢自大的狐狸,他有什么资格不原谅自己?!
蜘蛛网般的夜色终于消散了,深蓝的天空渐渐露出一抹光,殷晟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像少年时代那样武断,完全没有犹豫,穿上衣服跑了出去,到皇后的寝宫,锤她的门。
皇后只耽误了一小会儿,铃儿便过来为殷晟开了门,殷晟进去,没有过多的客套直入主题,对皇后道,“寡人要选妃!”
皇后始料未及地愣住了,看了殷晟好一会儿,才悄无声息地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喃喃自语道,“陛下也没发烧啊。”
“怎么?”殷晟有些别扭地躲开皇后的手,“寡人作为一代君王,选妃也有错吗?而你作为寡人的皇后,有义务为寡人做这些事情!”
皇后难以自抑地笑出声来,过来人一般拍了拍殷晟的肩膀,问道,“吵架了?”
殷晟与她对视,然后又低下头,样子有些可怜,像被人抛弃的大狗,可下一刻,又换上了九五之尊的威严,道,“没有,寡人抛弃他了!玩腻了!”
“可陛下等了十年,这才拥有几天啊……又不珍惜了?”
“谁说……谁说寡人在等他了……”殷晟的语气,虚弱的连他自己都怀疑,“总之结束了,没有以后了。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皇后拉着他的手坐下,给他倒了一杯刚上的菊花茶,殷晟将其捧在手心,蒸腾起的雾气将他的眼睛熏得湿润起来。
“陛下,你知道吗,你这个样子,让我想起十年前刚见到你的时候,”皇后笑的温和,带着浓浓的暖意,“那个时候,你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我成为父亲大人追名逐利的牺牲品,我以为我的人生就此结束了,今生注定无法与相爱的人在一起,注定要与这个冷清的后宫相伴终老。可是陛下你……你简直是太出人意料了!你是那样敢作敢为的少年,长在深宫却依然心怀仁善,你不忍心耽误后宫这些姑娘的大好年华,放她们出宫……那为何,现在却又要选妃了?不怕耽误人家的年华了?”
“寡人哪有那么好……”
殷晟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他知道那时的自己,准确来说已经不是之前的样子了,在没有遇见那只狐狸之前。
他没有资格做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他从小便要学会利用与拉拢,为了皇位更为了活下去,没有对任何人付出过真心,这世上所有的一切,在他眼中只分为“有利用价值”与“无利用价值”两类。
开始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与那只狐狸接近的呢?
好像是怀疑他是殷迹晅的人,想把他放身边让殷迹晅放心,而后来发现不是,殷迹晅也对谜一般的飞电充满了好奇,直到后来,比他还要早的陷入对这狐狸的情感中无法自拔。
是的,殷迹晅是比他早的,在殷迹晅已经真心实意的爱上飞电的时候,殷晟还是抱着“这个是殷迹晅的把柄”这样的念头与飞电相处着。
还好后来他正事了自己的心,没有生生错过这段感情,没有辜负他和自己。
后来,更准确的说来,是那只表面高冷,内心热情,表面聪明,实则笨的要死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狐狸拯救了他。将一个被丑恶与勾心斗角伤害的少年从泥潭里挖了出来,给予阳光般的呵护,让殷晟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的自己,一个真正的自己。
他对他关心,使他觉得温暖,他把他当成一个正常的孩子……他心疼他,他觉得一个孩子不应该承受这么多东西。尽管他没有资格不承受这些。
可他却一直对那只狐狸撒谎,从一开始到最后,没说过几句实话,可他知道自己的心是真的,所以才会在他离开的十年里,像个傻子似的一直等着,就算知道这样的等待可能永远都得不到回应。
他毕竟是殷晟,他是不会做错任何事情的殷晟,自然也不会相信,十年前最后导致他们离别的那件事,是他自己的判断出了问题。
然后他对飞电的爱战胜了怀疑,打算抛弃一切重新开始。
他有错吗?明明已经放弃了很多,牺牲了很多,甚至为那只狐狸质疑过自己,却依然握不住。
那只蠢狐狸……
为什么就不知道顺着台阶一路走下去呢,非得在这路上泼了水,洒了石子,磕磕绊绊地摔下去,他就开心了?
也许,他们都很蠢。
皇后看着那盏茶,担心烫伤殷晟的手,便伸手将它拿了下来,殷晟这才回过神来。
皇后对他笑了笑,说道,“陛下,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我不敢保证可以为陛下指出明路,但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作为你们这段感情的局外人,你不要听听我的意见吗?”
殷晟愣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我不是不相信他,只是不允许怀疑自己……可他……重新开始不好吗?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们还是相爱着,不就是最好的了吗?……”
他终于开口,将整件事情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
皇后听了,也陷入深思,然后对殷晟笑了笑,道,“陛下,我觉得,是你做错了。”
“是我错?”殷晟皱眉,“我怎么可能会错?”
“准确说来……你们二人都错了,”皇后仔细回答道,“你们就像是两只刺猬,拥抱太紧就会刺伤彼此,你们的性格有许多相像的地方,都是一样的自负,这就导致你们一旦产生冲突,没有人主动低头,撕开的裂缝越来越大,终于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陛下觉得自己没有错,他一定也觉得自己没有错,陛下再等他回头,他也许也在等陛下回头,等你一句真心实意的道歉。”
“是……这样的吗?”殷晟有些迷茫。
“我只是个旁观的,”皇后笑了笑,道,“我相信愿意十年之后再来寻你的人,是不会因为一点点摩擦就退缩放弃,你们经历了时间的考验,现在,就是要相互改造,成为与对方完全契合的人,这样你们才可以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那……那我要怎么做?”
“把自己软化成一团棉花,任那只刺猬在你身上戳来戳去,你不痛不痒,依然暖着他,久而久之,他的刺也会软下来的。”
“要这样?”殷晟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皇后点头,又道,“抛开感情来讲,我也听说过十年前的军师大人水攻围城,治死灵蛊,屯田治兵等等的丰功伟绩,那么聪慧的一个人,如今却突然离开,还选择了深深伤害陛下的方式,陛下就不怀疑有什么内情吗?”
内情?
殷晟的脑袋突然沉了起来,他想到十年前,在他以为伏离死掉的时候,就告诉过自己,他觉得还有一个真正躲在幕后看着一切的人操纵全局,这人不是殷迹晅,更不会是伏离。
那是谁?飞电他……是不是以这样的方式与自己撇开关系,骗取那人的信任,只身一人潜入险境,只为替他除去真正的威胁?
殷晟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他已经怀疑过他一次,若是丢掉那可笑的骄傲,仔细想想,当时的狐狸怎么都不可能会背叛自己。
所以这次,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怀疑他了。
他不会再错了。
“我决定了,不选妃了,我要出宫。”殷晟突然站了起来,眼中怀着几分担忧,如此对皇后说道。
“啊?”皇后吓了一跳,“陛下别胡闹了,就算你如今想与他和好,也不能不顾国事,他若是知道了,会自责的。”
“不,我知道我自己要做什么,”殷晟自信满满,挑起嘴角微笑,“唯一动荡的隐患,就是那个躲在所有光明之后的恶魔,从十年前或者更早之前就伸出魔爪与獠牙,等着我将脑袋伸过去,一口吃掉我。”
“陛下……”
“我不能再坐以待毙,我要主动出击,将那只恶魔揪出来!”
更重要的是,怎么能让那只傻狐狸独自面对危险。
“可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啊,陛下要出宫,朝堂怎么办?”
“明着的紧急,也只有与疏国的战争而已,我相信陈冠宋嘉他们,再加上我的好女儿红音,还有弃暗投明的叶成,这场战役完全无需我出面了。”殷晟理清思绪,托着下巴道,“就下旨说我病了,朝中之内事无巨细皆交托与风凌谙与伏完,嗯,就这么决定了!”
殷晟激动地看着皇后,深怕她再说出什么国事为重的话来,没想到皇后却只是笑了笑,道,“陛下,你知道吗,现在的你,才是我真正认识的你,是一个深情的男人,敢作敢为不计后果,将这份感情燃烧的轰轰烈烈,绝不屈服!”
第一百八十章与鬼谋事
李远扬回来,远远看见飞电侧着的脸,细微的投射到他脚下的日光有些耀眼。
他甚至始终无法相信,他就这样拥有了这个人。
他回想起这十年,开始的时候他的确是想死的,可是他被另一只妖精救了,魂魄埋藏在暗无天日的冰川之下,被别人重塑身体的时候,冰川之下冰莲花的种子跟他说话,告诉他爱与希望。
他当时怎么也无法相信那些种子的话,直到后来,三足金乌发现了这个被它遗忘的地方,霎那间阳光普照,千万年没有发芽的种子没过多久便开了花。
他永远都无法忘记那花有多美。
然后他复活了,带着新的身体和完整的记忆,回到了这个鲜血淋漓的地方,抱着一线希望见他深爱的人一面,却没想到上天如此眷顾他。
现在是重新开始的时刻,这一次,他比殷晟更早的遇见他。
他走到飞电身边,问他,“在想什么?”
飞电抬起头看他,回答,“我想出去。”
李远扬的脸色变了变,复而又温柔地说道,“不可以,这里是许昌,肮脏的许昌,会玷污你的灵魂……”
“若我的灵魂这么容易就被玷污,那只能证明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飞电打断他的话,“我希望你能明白……有很多事,需要我自己去看看,才可以做出自己的决定。这个许昌究竟是繁花似锦,还是污秽肮脏,我相信每个人眼中都是不一样的。”
而李远扬又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他,他又不是殷晟,怎么做,这狐狸都会原谅他。
他只好点头道,“可以出去,但现在不行,你头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康复……”
“对啊,头上的伤……”飞电摸了摸后脑,问道,“这伤是导致我失忆的罪魁祸首,我想知道,我这伤是如何造成的?”
“是……”李远扬想了想,道,“这要从你的身份说起,你本是许昌城外一个普通的青年男子,你进这许昌打算赚些钱,可却被皇帝殷晟看中了,他逼迫你,你不愿意就逃跑了,逃出来的时候被侍卫阻击,脑袋受了伤。”
“哦……”飞电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原来是这个样子,难怪我一听见那个殷晟的名字,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没事,”李远扬揉了揉飞电的头发,“以后不会再提起他了,我也会保护你,不会让他再有和你相遇的可能的。”
“嗯,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去?”
“两天之后是中元节,酉时之后街上有灯会,我们可以出去看。”
飞电明显是把这个“中元节”是什么也忘记了,不过听说可以逛灯会,还是很开心的。
李远扬对他笑了笑。
中元节,又称鬼节。
……
天策六年,七月十三,国主大病。
这是整个黎国的百姓们听到的消息。
而事实上,做出人生中最不计后果的一次决定的殷晟,已经偷偷离开了皇宫,这回镜元颖不知道,他的暗卫们也全部不知道,大臣们不知道,他的皇弟和女儿也都不知道。
同样,出了宫的他,也不知道到何处去寻找丢失的爱人。
他推断,因为殷桓还在许昌,所以伏离也在许昌,伏离在许昌,企图通过伏离揪出幕后黑手的飞电应该也还在许昌。
许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飞电打算躲着他,他也绝对找不到。
他打算先用最笨的方式,拦住一个路人,问他,“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身着白衣,长相甚美,比我矮一个头的男人?”
路人回答,“对不起,我是一个瞎子。”
殷晟这才看见那人无神的双眼,讪讪放开人家。
接着他又拦了一个路人,问道,“请问你是瞎子吗?”
路人:“……”
“哦我知道了你不是,那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身着白衣,长相甚美,比我矮一个头的男人?”
路人:“买我的西瓜我就告诉你。”
殷晟掏出一锭银子,买了一筐西瓜,然后那个路人回答,“我没看见。”
殷晟:“……”
他不放弃,接着问,这次问了一个姑娘,那姑娘刚听完,眼中便闪现了泪水,问道,“一定是你逃婚出来的妻子女扮男装的吧?你居然一个人在人海茫茫的许昌城内寻找她,简直太让我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