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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她从高中放学回家,突然硕大的雨点一股脑的顷洒,象万千条瀑布扯天扯地下着。童义赞因脚受点伤一个叔叔送他在家休息几天,燕子看见爸爸回来了,急忙给他们端茶倒水。
“老童,这个是你在新疆抱回的那个孩子吧?不见真快,都中用了。”那人笑眯眯看着春燕,很是亲切。
“啊啊,孩子不知道,你别”童义赞又是手势又是使眼色“啊”了几声没有说出个所以然。
春燕是个聪明的孩子,爸爸他们的语言和动作,她看在眼里,心里有一种莫名的伤痛。
小时候小伙伴“攻击”她时,总是叫喊着问她“你爸爸妈妈哪?谁不知道你是拣来的!”她也曾理直气壮地说“我爸爸在铁路上,妈妈在工厂。”可总觉得有点心虚,再大了,听的邻居藏头藏尾的讲她。心里有一种沉重的压抑,她总觉得自己是个谜。有时人们故意问她“你记得小时候的事吗?”她开始知道伪装自己,总是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最怕人碰她那块心底的秘密,那是她最柔软的一角,碰不得,一碰就隐隐地疼。也觉得爸爸妈妈哥哥姐姐都很疼她,在那最艰苦的时候,家里这么多孩子,就她一个跟爸爸到黄河铁路工地去。她一直就没有问出口,今天听到叔叔的话,春燕再忍不住了,她想试试探探爸爸。
等吃了饭,送走了叔叔。
她就若有所思地靠在爸爸臂弯上。
"爸爸爸爸爸爸”她叫了停,停了又叫,童义赞微笑地看着女儿“燕子,考的不好?”她头摇得象布朗鼓。
“那是在学校犯错误了?”爸爸故意瞪着眼睛问。
“俺是班长,犯错误怎么给同学们作榜样?”她晃动着爸爸的胳膊。显然十分认真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我对爸爸有意见!”
童义赞大笑说:“我女儿对爸爸有意见,尽管提,咱虚心接受”他双手平摊到燕子面前。
“爸爸,那个叔叔为什么说我是新疆抱回来的?我不是,你怎么不告诉他?”燕子小嘴噘的老高。
“这”童义赞的笑脸突然来个暂停,张开的嘴巴半天没有合上。他认真的看着女儿很久没说一个字。
雨丝毫没有退却的样子,院子里激起了千百朵洁白的浪花,那被风吹落的树叶象小船似的在雨海里颠簸着。墙边的小草在急雨中躁动着,挣扎着,挺立着。
童义赞长长叹了一口气:“燕子你大了,高中学生了,你懂事了,谁都不知道你的身世,包括咱家你的妈妈哥哥们。你要记住,现在条件不允许爸爸告诉你,更不允许告诉任何人,到你该知道的时候就会让你知道了。有一点你相信:你的爸爸妈妈绝对都是好人。”她开始细听,然后抽泣,再呜呜地伏在爸爸怀里大哭起来。
童义赞没有阻止女儿,只是轻轻地模着她的头发,任孩子好好哭一场。
燕子终于站起来,在门口呼吸了几口清新空气,战在台阶上,遥望着远方“爸爸妈妈你们在哪?在哪?”大雨哗哗
啊!春燕突然看到自己亲手栽种的那棵生机勃勃的小树,在风雨中那么挺拔,那么坚强,象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她擦了擦眼睛,很勉强给爸爸一个的微笑“爸爸,谢谢你!女儿长大了,我听你的话,谁也不说。”她抓着爸爸的手,看着爸爸眼里含着的泪花,父女象是第一次见面。那样的陌生又那么熟悉。
大雨发泄得没有力气了,远处不时传来阵阵“哼哼”的雷声。燕子接过爸爸递给的雨衣,急急向学校走去。
她的身世一直在心中虽是一个大大的疑团,但懂事的她从此再没有问及过,却对身边的爸爸妈妈多了一些体贴。
华光迟在那天看女儿最后一眼已经11年了,他自从知道自己有了做父亲的责任,麻木的精神清醒了,每天都有繁重的体力劳动,他不怕苦不怕累,脏活累活抢着干。每天他都是农场第一个迎接黎明的人,他觉得赶快干完活就可以回家,女儿在家翘首等他。他在一次开山炸石时受了重伤,生命垂危,昏迷几天中他都在呼唤“燕子!燕子!”他凭自己坚强的意志战胜了死神,连那个给他治病的老医生都被他的毅力所感动。华光迟在农场很受领导信任。尤其是当年那个监管队长,还时时谈及他的燕子“该上学了,该长高了!”只有这时他才会露出会心的微笑。每到春节家家团圆的日子,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会深深思念自己的亲人,为他的燕子祝福。
一天那个监管队长把华光迟叫到一个僻静处说:“我们这批人最近要转到河北省一个农场去,正好路过河南。”
他紧紧抓队长的手:“求你帮忙,让我看一眼我的女儿吧。”
“我给领导回报一下,我和你一起去看看燕子!”
华光迟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她梦过千次万次,想过千遍万遍的事情啊!
在从新疆到河南火车上,他除了困极了休息一会,剩下的时间眼睛一直望着窗外,生怕火车把他拉过了。他抑制不住感情的冲动,他注视着飞驰而过的大山、河流、村庄、树木。在寻找,在等待,在期望,在深深的思念。
火车经过了几天几夜的奔跑,那天六点,终于到了河南那个让他激动的城市,华光迟和队长还有另一位监管理三人下了车。
扑面而来寒冷和干燥的空气,天空有一种令人压抑的灰黄的冷色,大地还没有苏醒过来,一切都无精打采的样子。这时天空一只麻雀在头顶利索的舒展身姿然后“啾”的一声划破了冬晨毫无表情的冷面,华光迟突然有一种无法控制的喜悦,飞快在心中闪现。
“老华,要把握感情,不能让孩子知道,对她不好!”队长安排了一遍又一遍。他只是“嗯”了一声。他们按照当年童义赞留下的地址,就在铁路边不远找到了孩子的家,燕子和姐姐哥哥要上早学,妈妈要上班都已经起来了,家里来了三个陌生人,说是爸爸的朋友。
华光迟一声没问,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燕子,多象她的妈妈呀,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感情:“你是燕子?你要好好学习!”他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眼睛里简直要滴出血来。他有轰轰烈烈深深切切的爱不能表达,刻骨铭心痛彻心扉的情不能诉说,他只是默默地握着女儿的手象抓着失而复得的传家宝一样,把燕子的手都抓疼了。他趁孩子不注意偷偷把一包东西装在女儿的布兜里。
春燕努力搜索自己的记忆:“你是在黄河大桥工棚里爱给我讲故事的大个子叔叔吗?嗯!不象!你怎么变瘦呢?”燕子用一只手指点着自己的脑袋,歪着头笑眯眯地说。
华光迟喉咙有一个东西在堵住,只轻轻地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痛楚的微笑。
“老童不在,我们该走了。”队长说了几遍,华光迟才清醒过来。他站起来握着家里每个人都说了声“谢谢!谢谢!”
队长他们和全家人告别时,华光迟早已冲出门外。
因为他觉得胸膛象火山将要迸发一样,怕喷出的岩浆伤了他的孩子,他的忍耐达到了极限。
春燕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晨曦里,涌起一阵莫名的心痛:“叔叔再见!”
这是18年父女唯一的一次相见,就是这样的短暂,仅仅给日夜思念的女儿说了一句话,留下多年来积攒的八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