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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阿哥弘时来到廉亲王府。正颜正色地向在座的众位王爷传旨说“允禩、允禟、允禄并东来诸王明日由西华门入觐候见。钦此!”
“万岁!”众人叩下头去。
弘时又满脸堆笑地说“八叔和诸位王爷请起皇上一直在关念着大家。皇上再三表示说要分别前来探望的。可如今十三叔病重他自己身上也时不时地热实在是分不开身才让我先来关照众位一下希望大家不要生了怨望之意。好在明天就可以见面了请多多保重吧。”他回头又冲着允禄说“十六叔皇上说让我见见您。这里的事情既然已经有了眉目咱们先走一步如何?”
众位王爷齐声称谢又送到大门口看着允禄跟着弘时一同出门又一齐上了大轿这才转了回去。一路上弘时呆呆地坐着一声也不言语。允禄在心里算计着皇上有什么话要让三阿哥对我说呢?可他看看弘时好像压根就没有想说话的意思自己想问却又无法开口。大轿路过五阿哥弘昼门前时允禄向外张望了一下忽然叫道“三阿哥你快瞧老五这里大门敞开全院子的家人们都在忙活着像是要搭棚子似的。他不是奉旨到马陵峪去了吗这是要干什么呢?”
弘时朝外面瞟了一眼笑着说“他呀根本就不想到马陵峪去。离开京城后他刚走到密云就又回来了。给父皇上了个奏折说他身子不好像是肺气上出了毛病还咯血!下晚我去瞧了他气色满好的哪像是有病的样子啊!我狠狠地说了他几句他似乎是听见了但仍然是我行我素他是我的小弟弟我又能对他怎样呢?”
允禄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唉年纪轻轻的就这样不争气真让人看不透。”
弘时接下话头“十六叔这话一点不错我下午也是这样说他的可弘昼当时就回了我个倒噎气。他说要论干得有出息谁能比得上我们的几个伯伯叔叔?可他们干的得意吗?当着面笑得脸上开花背过身子去又恨得咬碎钢牙这种日子是人过的吗?”
“真是混账透顶!父辈有父辈的情势关着子辈们什么了?难道你们不也有自己的事业吗?”允禄说着突然心中一动想想身边这位也是皇阿哥而且还是“长子”对他说话不能不多留点心。他一边揣测着弘时话里的意思一边说“皇上身边就只有你们兄弟三个他身子又不好儿子不为父亲分忧叫谁来操这个心呢?”
弘时答应着说“是啊是啊十六叔说的都对。现如今外面有许多闲话聒噪得让人心烦。比如有人说皇上自从得了乔引娣后每天只顾了和她怎么怎么的把身子骨闹成这个模样那些个话我这个当儿子的说不出口来;还有人说乔引娣是个狐狸精、扫帚星她走一路就坏一路。在山西她折腾坏了半个省的官员把诺敏的小命也搭了进去;后来她又傍上了十四叔弄得十四叔狼狈不堪;现在皇上又把她弄到宫里去了就是没有那种事儿可是叫人家说起来是个什么名声呢?十六叔您在皇上面前面子最大什么话您都能跟他说。得了空的时候请您劝劝父皇。三国里说‘的卢马’妨主不要让这妮子再留在父皇身边了。”
允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些话他也曾听人说过就连他自己也觉得乔引娣是个不祥之身皇上何苦要留在自己身边呢?但是允禄也清清楚楚地知道雍正只是时时存问关爱着这个女孩子不但没有让她干什么差使更没有临幸过她要劝雍正“远离女色”这话是断断说不出口来的。想了想又问“老五就是因为这个才不肯出来办差的吗?”
“那倒不是。”弘时的目光看着轿窗外面说“他对我说前几天走到密云遇上了一位异人叫贾士芳。那个道士告诉他千万不要再往前走。说你要是继续前进就一定会有血光之灾。就是回京也要韬光隐晦深藏不露在家里躲上一年才能躲得过这一劫。他听了这话就立马回京来了。一回来就叫家人们整修门面大概这就是那个贾士芳教他的法子吧。听说他还在自己家的后院修了一座高楼说想出门想得急了就上楼去瞧瞧外面的景致唉听他说得这么神乎其神的我真是哭也哭不得笑也笑不得。”
贾士芳这个名字允禄听得耳朵里都要起茧子了。自己府里也有几个太监闹哄着想请这位贾仙长进府说是要请他给王爷和福晋们“推推格”算算命可都被允禄拒绝了。当年大哥魇镇太子三哥请张德明的大徒弟进府看相八哥请张德明推造命的往事都在他眼前晃动着他们也一个个地翻身落马了。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哪!自己虽然也真想找一下这个贾士芳问问休咎寿算什么的。可想了想到底还是忍住了。现在弘时又提起这件事来他不由得问道“听说你也我过那姓贾的?据你亲自观察他是不是真的有点本领?”
弘时冷笑一声说“有人劝过我倒是真的不过我不信也从没请过他进府。身为皇子阿哥我怎么能同这种东西结交?”
允禄心里很清楚弘时说的这些全是假话但他却把谎言说得冠冕堂皇倒让人想问也不好再问了。大轿已经来到三贝勒府二人下了轿子就见一个太监过来禀道“贝勒爷怡亲王府的二爷和钱先生他们来了奴才把他们让到小书房去喝茶。不知贝勒爷您想不想见?要不奴才就打他们回去了。”
弘时对允禄说“十六叔他们既然来了不见见怕不大好。咱们干脆见过以后再谈吧。”
允禄心想弘时是坐纛儿的皇子一般政务尚且有权处置今天又是奉旨和自己谈话这点小事不能扫了他的面子便点头答应着和弘时一同走进了小书房。书房里怡亲王的二世子弘晓正坐在书案前翻看着一本什么书。他的旁边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带着一脸的馅媚眼睁睁地瞧着这位三阿哥允禄认出来了他就是翰林院的侍讲钱名世还有两个人允禄没见过这俩人好像是一个模子里托出来似的不但长相一样就是身上的穿戴打扮也全都一样。见弘时和允禄进来他们四人连忙站起身来跪下行礼说“给二位主子爷问安。”
弘时大大咧咧地说了声“罢了都起来吧。”回头又对弘晓说“你和我是自己兄弟为什么要行这样的大礼呢?给十六叔请安就是了以后咱们见面千万不要再跪了。”
弘晓答应一声笑着对允禄说“十六叔我来给您老引见一下这就是康熙四十二年的探花钱名世;这两位说起来真有意思他们是双生兄弟又同科登第。老大叫陈邦彦老二叫陈邦直。他哥俩的‘字’更绝一个叫‘所见’另一个叫‘所闻’。今天他们兄弟俩还是头一回见到您老呢。”
允禄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弘晓了只见这位二十岁模样的侄儿长孤脸白净面皮尖尖的脑袋却长了一头好头。他又在头上总成一条长长的辫子稍头还打了个红绒的蝴蝶结。说起话来更是又快又便捷看上去十分干练。他原来是和老亲王膝下的第七个儿子允祥未娶福晋时当时的雍亲王也就是现在的雍正皇帝作主让他过继给了允祥。后来允祥获罪康熙又让他归了宗。等到允祥脱了囹圄出来在圈禁时已和两个侍妾阿兰、乔姐有了两个亲生的儿子。所以弘晓虽然又回到了恰王府雍正却只给了一个二等伯爵的闲散名份。不过允禄也知道这个弘晓可不是安份的人要论起心机来和弘时不相上下俩人也常常在一起走动。弘时进畅春园帮弘历办差时就说合着让弘历给了他一个内务府帮办的职务。从此他和弘时就更加亲近起来。太监们上来献了茶弘时说“弘晓你也太不懂事了没见这些天里我忙成什么样了你还要给我添乱。有些事再等几天还能烧焦了你的洗脸水?”
弘晓满脸都是笑容他亲手捧起茶碗送到弘时面前说“三贝勒别人不知我还能不知道您是位胳膊上能跑马的人多大的麻烦在您手里还不是小事一件啊。您瞧老钱和二陈开罪了皇上受了些处分。看在我们平日的交情上您也不能不伸伸手吧。这件事在您这里不过是个芥菜籽可在老钱他们身上比泰山还重啊!”弘时见允禄一脸的茫然便说“十六叔他说的是给年羹尧赠诗的那件事。今天皇上批下来了您想他们能坐得住吗?”
允禄想起来了原来在谳断年羹尧罪行时同时查了出了汪景祺受年的指使和蔡怀玺等人密谋营救十四爷的大案。这两件案子都定为“谋逆”株连极广。在西宁军中又查出了钱名世和二陈与年羹尧相互唱和的诗作。二陈兄弟除了吹捧年之外诗中还有一些颂圣的句子;但钱名世的诗句却太令人吃惊了比如他说“钟鼎名勒山河誓番藏应刊第二碑”那就是说既然给年羹尧勒石立碑就应该再给允禵也刻一块铭记他的功劳!雍正皇帝这些天来身子不爽的了外边传进来的闲话心情当然就更加不好正是有气没处泄的时候提起朱笔就批了“卑鄙无耻殊堪痛恨”八个大字。这一下钱名世和二陈能不来找门路吗?
弘时见钱名世吓得浑身抖二陈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便有意地吊他们的胃口“这事原来不归我管是宝亲王亲自掌握的。我听四弟说部议原来定的都是‘从逆’罪。按大清律谋逆大案是不分恶从犯一律要处以凌迟的。弘历觉得太重了些他说几个读书人又没有谋反的实迹退回部里让他们重拟。部里改成了‘斩立决’四弟还嫌定得重了又改成‘绞立决’呈给皇上。他还说如今京师谣言很多从轻落就可以堵一堵那帮小人的嘴。”
允禄听到这里也插言说“那天我也在场的。皇上说‘谣言说我刻薄我才不在乎呢!要堵谣言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杀人!杀了这些无父无君之徒谣言就不攻自破了。’宝亲王一直在劝皇上才点了头说‘先放一放再看吧’。”
弘时接过话头说“不过你们三位的诗是有分别的。二陈还有称颂圣德的话你老钱却纯粹是在拍年某人的马屁。他年羹尧犯了谋逆大罪你要是不卷进去那才叫怪事呢!”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三个吓得抖成一团的人又笑着说“你们也不要吓成这熊样子。告诉你们三个人的命都保住了——革职回乡永不叙用。怎么样这还算满意吧!”
三个人一听小命保住了一齐跪在地上不住地磕着响头“谢皇恩浩荡谢皇上再生之恩谢王爷和贝勒爷生的”
弘时看他们这样又是一笑说“别忙死罪虽免活罪可也不好熬啊。弘晓你过来我索性拿给你看看吧。”
这份折子很厚足有千言上下乃是刑吏二部写成的。折子前边有一拦“敬空”那是专门留给皇上写朱批的。只见皇上用他那惯常的狂草写道
钱名世实人败类之尤名教罪人之也早年此人即偷窃名稿据为己有为先帝深恶痛绝。朕不过以为人无行偶有贪念而已。岂知他竟如此作恶朕真不知他所读何书所养何性这士之匪类怎配污朕之刀斧?朕即词为国法赐以‘名教罪人’之匾额示之以世。至于二陈不过吠声之犬耳逐其回籍可也。钦此!
弘晓看了说“老钱皇上把你恨到极处了!你可要撑住啊。”
钱名世本是书香门第武进望族。他是两榜进士全家五代里出了七个进士的人。可今天他竟然受到这样的处分在场的人都不知说什么才好。常言道士可杀而不可侮。这个“名教罪人”的大匾要是挂到门头上不但祖宗脸上无光他自己没脸作人就是后世子孙也都抬不起头人们将怎样去评论它呢?
允禄心底最实诚他看着钱名世的样子很觉得可怜便说“老钱哪看来这事是没法挽回了。你不要急也不要到处去乱找门子就是有干言万语先承受下来。皇上身子不好又正在火头上稍等些天我们想法为你解脱吧。”
钱名世趴在地上叩了个头说“多谢十六爷厚爱我钱名世确实是名教罪人。至于说到口里写在纸上或者是挂在大门口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分别。我认了说到我的儿孙们他们不该有这个不争气的老子我也只好说声对不住他们了”说罢他趴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弘时见他这样也只好说“我告诉你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出来你无论如何也是躲不过去的。你想哭就在我这里痛痛快快地哭吧哭出来也许会好受一些。哭完了你就回去我和十六爷还有正事要办呢。”
弘晓带着他们几个走了弘时把十六叔让进上房又叫人送来了参汤让十六叔暖暖身子消消气允禄心善一边喝着参汤一边说“要说这个姓钱的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皇上正在气头上恐怕也处分得太重了些。我一个人的面子不行找个机会或者叫上你十三叔咱们一块去劝劝皇上好吗?”
弘时却一笑说道“十六叔您太实心眼了。这样的事您还想出头替他们说话吗?”
“啊?”允禄僵坐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了。过了好久他才小心地问“弘时你说明白些我怎么听不大懂呢?”
弘时微微一笑看着这位老实的十六叔说“十六叔钱名世之罪其实并不全是为了那两句诗他早就和汪景祺勾结才是真正的原因。汪景祺在狱中招供说圣祖归天前的一个冬夜他在钱名世家里闲谈恰巧天上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的这事成了江南冬月里的一大奇观。后来就传出了圣祖驾崩和雍正即位的消息。钱说反常为妖这是灾异之兆。后来当时在场的人都证明钱并没有说这话。要不然钱名世只怕要家灭九族呢。说到底这姓钱的不是个正派人。十六叔我真怕你动了恻隐之心出头为他说话那你可要自讨没趣了。”
允禄愣怔了一会说“哦我原来以为他是位才子哪知却是个火炭球啊!不说他了弘时说说你传旨叫我来的正事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