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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九年羹尧带着他的扈从回到了北京。
他其实并不想回来九爷和他商量的事情还没有一点眉目他怎么能半途而废呢?所以他想尽了办法一再拖延着。先是奏请皇上要“稍延几日”说他要在西宁处理大军越冬事宜。皇上立刻了谕旨说“召尔进京即为大军越冬之事有所筹措”年羹尧想不通这是应该在西宁办的事情为什么要我千里迢迢地跑到北京去呢?他又换了个理由说自己病了请求宽限几日再上路。雍正一见这奏报笑了好嘛想装病那好办。他马上下令让太医院派出十名御医星夜兼程地赶到西宁“给年大将军瞧病”这一手真叫绝年羹尧就是有再多的藉口也说不出话来了。甚至可以说他已无处可躲也无处可藏非要立刻回京去见皇上不行了。
年羹尧并不害怕回京他有什么可怕的?皇上和他之间不是一般的关系那是在多年的交往中凝聚起来的主仆情谊君臣情谊是亲人之间的感情啊!不错最近一段时间来情形有了变化。有一些胆大包天的人在皇上面前告了他的状甚至说他“不是纯臣”光是这话也吓不倒年羹尧。是不是纯臣不能光由别人说了算自己也有理由辩解。他觉得只要把话说到明处该认错的认错该解释的解释清楚哪怕天大的事情也就可烟消云散的。也许还会有人告他和九爷勾结但这事是要有证据的。他和九爷之间只是商量过几次并没有付诸行动谁又能知道底细?不好说的只有刘墨林之死这件事。刘墨林在皇上那里深得信任和重用他刚到西宁就被人不明不白地害死了身为大将军的年羹尧难辞其咎。至少你也得向皇上说清楚刘墨林是怎么死的?刘死后自己采取了哪些办法来缉拿凶手又为什么没有拿到。年羹尧知道这件事是逃不过去的但他拿不定主意是只向皇上认个“保护不周”的错还是主动地承担一些罪责更好呢?
年羹尧迟迟不想动身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这原因说白了他是在等待!至于等什么?他却说不太清。也许是等着看看八爷能不能把十四爷救出来?也许是想看看皇上为什么改变了对自己的态度好在进京前未雨绸缪。也许还有别的什么模模胡胡、蒙蒙胧胧的事却在可知与未可知之间让自己心里不踏实。不过有一点是非常明确的他不想马上去见皇上!皇上那阴鸷刻薄的性子那事事计较的挑剔让年羹尧觉得压抑觉得心寒!
不管怎么说他还不敢抗旨不遵也还得快马加鞭地赶到北京。而且回到北京的第二天一早就到紫禁城递了牌子说要请见皇上。凭他的身份和资历凭他的圣眷之隆他觉得这只是走个过场的事皇上会马上停下别的事情亲切地接见他的。但出乎意料他次碰上了个不大也不小的钉子。太监回来说皇上正在忙着让年羹尧先去见见张廷玉。年羹尧只好去找上书房不料刚走到半路又被侍卫拦住了。他们说张相不在这里而在军机处有事你到那里找吧。年羹尧没法只好再拐到军机处来求见张中堂。更出乎他的意料他刚来到门口就又被挡了驾张相正在见人请稍候。年羹尧这个气呀他真想就这样闯进去看你们敢把我这大将军怎么样!可是他刚要抬脚却一眼瞧见这里立着一块铁牌子牌子上皇上亲笔书写的一行大字赫然在目“王公大臣武百官非奉公允召不得擅入违者斩”!他愣在那里了进是不能进了退吧面子上又下不来只好站在风地里干等着。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时辰才见里面走出一个人来却是新任的直隶总督李绂。年羹尧认识他本想上去说说话。可是侍卫在一旁催上了请大将军快点进去张相忙得很马上还要进去见驾呢!好嘛两次进京上回是满武迎出几十里皇上亲热得如同自己的家人。这次进京却看到了这么多的冷眼受到这么明显的冷遇他真有点不知所措了。
张廷玉一见年羹尧走进来倒是十分亲切“亮工来了吗?快到这边来坐。昨天听说你来了我本来要去看你的。可是却有人来与我谈事而且谈得很晚。你看我也是没有一点自主每天都在这里与人打擂台。”
年羹尧并没把这位相臣看在眼里。论官职俩人都是一品;论爵位年羹尧着一级张廷玉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当然不肯行什么礼甚至进来之后连看都没有正眼看一下张廷玉。他以几乎是嘲讽的口气说“是啊是啊我知道你是每天都要和人打擂台的。这不刚和别人谈完我就来了。告诉你我也同样是招人讨厌的呀!”
张廷玉似乎对他的牢骚并不在意仍是亲切地说道“唉你瞧北京这天气刚入冬就这么干冷。亮工你昨天夜里休息得还好吗?”
年羹尧笑着说“廷玉你觉得冷吗?你们北京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我敢说你既然没去过我那里就没见识过真正的寒冷。现在的西宁早就埋在雪窝里了。而且从现在一直到明年二月都是冰天雪地!如今我们粮食不够烧柴也不足叫兵士们怎么过冬呢?别看没有敌人包围可没吃没烧的也照样能困死人!张相我请你多替军士们想想有机会时也请在皇上面前为我们多说几句好话。”
张廷玉说“是啊是啊。我看到了下边送上来的驿报说今年的雪下得特别大。是吗?”
“确实不错雪大得连军粮都运不上去了。”
说者无心而听者有意。年羹尧自以为是在这里闲谈哪知话刚出口就被张廷玉抓住了把柄“是呀是呀你说得真对。北京人也吵吵着冷可哪里知道下边的苦啊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饱汉不知饿汉饥’了。所以皇上才想把兵士们调开一些。嗯——汝福进驻平凉;王允吉撤回陕西;魏之跃调防川南。皇上说这叫做以军就粮。开始时我还不明白。今天听你这么一说才懂了皇上真是圣虑周详啊。”
年羹尧听了大吃一惊怎么皇上要借冬季缺粮来调走我的部队吗?这样一来我这个大将军岂不变成了空架子?他猛然想起九爷曾经感触很深地对他说别看你如今圣眷正隆可是你已经走到尽头了九爷这话果然不错!历朝历代的君王哪个不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啊。雍正是个刻薄的皇帝他更不能不这样。拆散部队调开主力这就是个信号也让自己看清了皇上的阴谋。一阵凉意突然袭上心头看来皇上就要杀掉他这只老狗了。
年羹尧后悔既后悔不该回来又后悔不该对张廷玉说那番话。咳今天真是大意了。带了大半辈子的兵大江大海都过来了却没想在小河沟里翻了船!自己刚刚说过了外无仗打内无粮草的话现在收是收不回来了。听张廷玉这话音自己的三大镇兵力全都要被皇上吃掉他真心疼啊!我几十年惨淡经营的血本哪能轻易地就交了出去?与其我向你交出军权何如把军权再交还给十四爷?他思忖再三又说“唔这样恐怕不大好吧。把我们的兵全都调散来年春天万一罗布叛军卷土重来我们就将措手不及了。再说这样大的事我得回去亲自处置才能保得不出乱子。”
张廷玉心里明白年羹尧的话只是一个藉口罢了。但他却并不点破“那也好。不过这事要改变还得请示皇上。皇上今日斋戒还要去拜社稷坛未必能抽出空来见你。你先回驿馆好了皇上有空就随时召见;不然就得到明天了。明天皇上有空是一定会见你的。”年羹尧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垂着头唉声叹声地走回了驿馆。
送走了年羹尧张廷玉进到大内来见皇上。他还没走到门口呢就听见里面传出皇上训斥人的声音。张廷玉走进去时看到挨训的正是穆香阿他们几个侍卫。张廷玉知道这十名侍卫都是原来派到年羹尧军中的。当时皇上对他们抱着很大的希望想让他们既能监督九爷允禟又能看住年羹尧。不料他们却不争气还没到半路就被九爷用银子买通了。到了西宁又被年羹羹尧吓得半死全都变成了年的奴才。雍正皇上万万没有想到穆香阿他们会这样的窝囊。在年羹尧进京演礼时这些侍卫被当作仪仗队走在队伍的前边。这是僭越是非礼是给皇上丢人哪!所以年羹尧回西宁时皇上不但没有让他们再跟着反而把他们几个撂到一边了。几个月来既不派他们的差使又不给他们好脸色今天要不是年羹尧又回到京城要不是皇上又想启用他们还不会叫他们进来呢?对付这几个侍卫皇上有用不完的手段那还不是想怎么调理就怎么调理呀。
张廷玉刚走进来就听雍正恶声恶气地说“朕算什么皇帝年羹尧才是你们的主子呢!如今他回来了就住在驿馆里。你们要拍马屁现在机会正好快去吧!”
穆香阿连连磕头说“皇上明鉴奴才等不敢辜负了皇上的恩德、更不敢自外于皇上啊!奴才等在年大将军那里时确实没听见他说过什么不规矩的话。他要是说了什么打死了奴才也是不敢替他瞒着的。皇上刚才提到奴才等给他摆队的事那不是奴才愿意干的奴才们也是没办法呀!皇上让奴才给他当差听他的节制。他的军令又那么严奴才们敢不听命吗?求皇上体恤奴才们的难处和苦处。”
雍正瞧了一眼张廷玉说“廷玉你来听听他们还敢说没有辜恩!朕叫你们到他军习一来是为了大清江山永固想多栽培几个人才来以备不时之需;二来也要你们看到年羹尧有什么不是处就向朕报告。你们是怎么做的?你们是一边给他当差。一边又给他当奴才。替他摆仪仗之事尚可饶恕听说还有人给他提便壶真是荒唐到了极点无耻到了极点!还敢说什么‘没有自外于皇上’‘没有辜恩负义’难道朕就是那么好糊弄的吗?”
穆香阿等不敢出声了。
雍正问“年羹尧收留了十名蒙古女子藏在后帐做为自己的侍妾此事有也没有?”
“回万岁有的”
“他与九爷以主仆之礼相待有没有?”
“也有的”
“他的戈什哈到外边知府以下远接高迎敬如上宾这事儿有没有?”
“这个奴才们没有亲眼瞧见。不过这些亲兵从外边回来后见人就吹奴才们倒是听到过。奴才觉得他们不过是耍骄兵悍将的脾气仗了年羹尧的势力作福作威罢了。所以只劝说过年羹尧却没向主子报告。奴才们现在知道错了求主子宽恕。”
“说得轻巧!”雍正张口就驳了回去“你以为朕就听信你们这些屁话了吗?对你们几个朕竟不知说什么才好。你们用这样的心肠来事君朕真是担当不起。快滚吧回去好好侍候你们的大将军才是正经。别在这里让朕看了恶心滚滚滚都给朕滚了出去!”
十名侍卫被皇上骂得狗血喷头一个个跪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张廷玉上前来说“主子既然让你们去见见年羹尧你们去一下也好。他总是带过你们他回京来述职你们知道了却不与他照面也不大好。”
侍卫们喏喏连声。雍正又说“朕把话说到前边他既然是你们的主子朕今天这话你们就赶给他听。他手里有的是银子不像朕这样小气。”
穆香阿连忙说“主子圣明奴才好歹也是上三旗的正正经经的满洲人怎么能那样做呢?皇上就是给奴才们十个胆子奴才们也不敢向他多说一句话。求皇上给奴才们一个机会断不至于再给主子丢人了。”
雍正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又说“你们都听清了年羹尧为国家建立了功劳朕并没有叫你们去刻薄他。至于敢不敢向他透风全在你们自己了。朕恨的是你们的心是你们没有把心放在朕这里。去吧!”
雍正一直眼盯盯地看着他们走了出去这才转过头来说“这些人说来也都是亲贵子弟祖宗还都有血战功劳的。可是你瞧他们一个个竟成了花花太岁!真真是气死人了——唉不说他们吧。廷玉你见过年羹尧了吗?他都说了些什么?”
张廷玉详细地报告了他和年羹尧的谈话最后又说“万岁。看来年羹尧很不同意以军就粮的主张。他的话还是有一些道理的。所以臣没有马上答复。臣细心地想了一下这样做是有些不妥之处一来明春如果部队需要重新集结往返折腾化费太大了些;而且这样做好像专门为了撤掉年羹尧似的也容易引起误会。”
雍正想了一下说“不立即把年的军权解除朕怎么能放心呢?汪景祺和蔡怀玺他们要劫待允禵总要有个去处吧。汪景祺是从年羹尧军中来的朕能断定此事与年定有重大关系。再说允禵也不是个平常的人他不去找年羹尧难道还会去落草为寇吗?”
张廷玉说“皇上的担心不无道理。据臣看年和汪之间只能说是有些连系并没有挑明;或者虽然挑明年某并没有认承什么。这件事要等汪景棋的案子审明以后才能完全定下来。所以臣以为此事不宜急也不需要急应该再多看看多想想。十四爷的事情虽然令人生疑也要完全弄清它的来龙去脉后才能作出决断。但因此就把年羹尧留在京里对朝廷的名声却不大好。朝廷不能只凭臆断就扣下了年羹尧这样的大臣。不管他年羹尧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管他有没有异志是不是和皇上生了外心都要用事实来说话。没有证据就扣人无论怎么说也是不妥当的。皇上要他回来述职他开始时有点推诿但后来总还是应召回来了嘛。今天年羹尧的话倒是给臣提了个醒儿。与其调兵不如调官更合适也更容易。臣以为眼下就把年的三个都统全都调开调得远远的然后再由岳钟麒保举几个人来接替。这样年手中的兵权实际上已被解除也就可以万无一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