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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的八月,暑气正浓,我收到德宏师专的录取通知书。我考上大学了。可接踵而来的问题,却又使我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破败的家哪有那么多钱给我上大学?当时家里的情形很糟。父亲两年前因采石场发生事故身亡。全家里里外外由母亲一个勉强支撑着。自收到通知书那一刻起。母亲显得有些疯疯颠颠。我知道她一方面是很高兴,一方面却为我的学费心急如焚。我实在不愿再给她增添麻烦,生怕哪天她真的被逼疯了。
有天晚上我与母亲商量,干脆撕了通知书,反正家里经济这样结据,我回家兴许还能帮她操持家务。母亲不同意,把通知书宝贝似的藏起来。母亲说钱不是问题,自家没有可以去找嘛,要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可一个人的时候,母亲不免暗自叹气,她这实在想不出到哪里才能弄到那几千块钱。
父亲活着时在采石场人缘极好,母亲决定去那儿找父亲的伙伴碰碰运气,母亲说虽然父亲去世已经两年了,但兄弟间的那点情谊也许还是在的。母亲满怀希望地出门,我在后一阵阵心酸。
母亲一共借回五千块钱。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位采石工预结了一年的工资给母亲,那一刻我几乎忍不住落泪。
这位好心的采石工曾经是父亲的跟班,一个年轻强壮的小伙子,叫陈俊斌。8月23日,我离家进城的前一天,母亲带他来我家吃饭,特地准备了丰盛的酒食,以谢他对我家的莫大帮助。
陈俊斌是个木讷的老实人,不善言辞,从头到尾只说以前父亲待他很好,他这样做是应该的,若有困难,尽管找他去。我和母亲都很感动。当时我怎么都想不到这位木讷的年轻人会与我结下如此深厚的情缘。
由于深知家里的窘迫,我常利用课余时间四处打工挣钱。推销、家教,发传单只要我能胜任的我都做过,可把学费交交,生活很快就问题百出、困难重重。这种情况我不愿跟母亲讲,自己常常愁肠百结,有时吃了早饭就得考虑晚饭在哪儿,日子苦不堪言。这时候陈俊斌给我寄来了两百块钱。我写信问母亲是否对他说过什么,母亲说他全不知情。此后的每个月,陈俊斌都会按时给我寄钱,有时两百、有时一百五十、有时一百,从未间断过,直到我毕业即天止。大学三年当中,陈俊斌一共给我寄了三千七百块钱。
我对陈俊斌怀有深深的感激之情。那些日子,我总是想我将如何去报答这个人呢?如果没有她的帮助,我的命运之舟将漂到哪儿去?三年的大学生活,我拼命打工、拼命学习,成绩一直优秀。也许是出于强烈的自尊心理,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是个无所事事、只会依赖别人的人。我写信告诉他我的成绩,获得奖项。有几次,我告诉他我生活有了转机,不用给我寄钱了,但每到那个时间,他的汇单总是如期而至。
我的不少朋友和同学都知道我有这样一位默默奉献的“神秘王子”求我让她们看看这位好人,我写信跟陈俊斌要张照片,他总推说没有好的,不喜欢照像,迟迟没有给我,也许是不愿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些事。其实陈俊斌人长得不错、微黑、英武高大。
2002年七月,我从师专毕业。当时的班主任劝我升本科试试,以便将来有机会考研究生,我谢绝了。我唯一想的,是尽快找份工作,尽快还陈俊斌钱。凭着优异的成绩和面试时的出色表现,我被家乡所在镇的一所初级中学录用为语文教师,上三个班的语文课,每个月领七百多块的工资。工资虽然不高,但省吃俭用,每月都能节省一大部分。十月份我到采石场找陈俊斌商量还款之事。我打算每年还一部分给他,分几年还清我的欠款。陈俊斌随即答应了。我实在想不出这些钱如果另作他用,陈俊斌可以做多少事情。可他却义无反顾地给了我。其实陈俊斌本身的情况,也并不乐观。
我们常常祝愿好人一生平安,可好人却常常多磨难。天意弄人,有些事总会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发生。
同年的十一月份,一个星期二的早晨,我在上课,母亲匆匆忙忙跑到学校告诉我陈俊斌被石块伤了。我很清楚采石场出事意味着什么,我的父亲就在石块下送了性命。扶着母亲,我感到天旋地转,脑子一片空白。等清醒过来,急忙跟同事东挪西借凑足了两千块钱往医院猛跑。谢天谢地,陈俊斌在病房里好好躺着,我的眼泪却哗地喷涌而出。陈俊斌呵护我这么多年,已亲如兄长,他怎么能有事?握着陈俊斌那双采石工特有的手,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医生告诉我,陈俊斌虽然保住了性命,一双腿恐怕就此废了,至少也是破子。我心猛地一沉。
陈俊斌住院的两个月,我经常去医院守护着他。我希望陈俊斌能够坚强地挺过来,既便没有了双腿,也要好好活下去。我日日夜夜祈祷着陈俊斌某天奇迹般地站起来。2003年1月末,我送陈俊斌回家静养,自己也安心回学校上课。寒假因为被学校派去学习进修,我没有去看望陈俊斌。
2003年三月十一日晚,同校的一位青年男教师来约我吃饭,我们到晚上七点多钟才回来,意外地发现陈俊斌在我宿舍门口徘徊,看到我们回来,他的神情有些暗淡。我连忙把陈俊斌请进宿舍,他坐了几分钟走了,说急着赶回家去。由于脚跛,陈俊斌似乎矮了很多,走路时身子歪歪斜斜十分狼狈,我看着心里有股浓浓的哀伤。那些天的晚上我一直无法入眠,一闭眼,脑里全是陈俊斌长年劳累的身影和他暗淡的眼神。
陈俊斌的突然来访打破了我日渐显出安宁的生活以及我准备淡一次恋爱的计划。不论是出于同情,责任或者爱,我都应该对陈俊斌做些什么。我变得十分彷徨。
两星期后的周末回家,母亲给我一个陈俊斌留下的字条,他走了。陈俊斌说他连劳动的权力都已丧失,不想连累任何人,所以出去走走,要我好好生活。我嘴里喊着陈俊斌你好傻呀,心里却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嘶咬着。
接下来的时间,我和陈俊斌的家人一同打听他的下落,不断地写信、打电话、联系任何一个可以联络的亲人、朋友、甚至到派出所报了案,可足足三个月,我们没有得到他的任何消息。我忧心忡忡,很为陈俊斌担心。生活像是进入了一个无底深渊,简直暗无天日。
2003年10月,一位在下关做小生意的朋友打电话来,说无意间看到陈俊斌在城北郊的一家废品收购店里干活,样子很脏,没看清是不是他。10月17日,我请了假直奔下关。终于在乱七八糟的废报纸废塑料瓶堆中看到了蓬头圬面的陈俊斌,真不敢相信眼前消瘦不堪,乞丐似的人就是支持我读完大学的那位男子。一时间,所有焦虑和不快都消散了,剩下的只是心疼。我冲动地抱着他埋头大哭,一句抱怨的话都说不出来。
三天后,我带着已经干干净净的陈俊斌回家。我已经拒绝了同校那位男教师的心意。我想我生命的小舟,注定要带上一个傻傻的跛子一共漂流。
我的心欢欣不已。也许,我们马上就会建立起一个自己的家。有家就会有幸福!
附记:2004年春节,本文主人公李燕和陈俊斌在保山中和举行了简单的结婚仪式,苦尽甘来。两人过着平静而快活的日子。正如李燕说的那样,有家就会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