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毒非毒

挖坑要填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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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上的炭笔滚落到了地上,发出声响,除此之外,再无旁声,偌大的宫殿中彷佛只剩下我和萧玄两人。

    沉默片刻后,我将桌上的那副画卷了起来,递给了萧玄,吩咐道:“过会儿把这画烧了吧。”

    “是。”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了熟悉的稚女声。

    我和萧玄相视一眼后,走向了大门处,萧玄先我一步推开了宫门。

    宫门外的侍卫立的整整齐齐,站队陈列,表情肃穆。站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位四十上下的英气男子,昂首之间,自有非凡的气派。

    这名男子便是这群侍卫们的长官——御林军的右统领。

    顾清嘉牵着唐蓁站在右统领的面前,二人身后跟了一群宫人。

    右统领向两人客气地行完礼后,还是按规矩将他们挡在了长阶下,丝毫不肯退让。

    宫门一开,唐蓁见我出来,右手拉着顾清嘉的袖子,左手擦了擦她的小脸,兴奋道:“顾叔叔你看,父后出来了。”

    她的小脸上还留着泪痕,看得出方才应是哭过一场,这让我很是心痛。

    台阶下的顾清嘉见我走了出来,这才高举手中凤印朗声道:“凤印在此,尔等还不跪下听令?”

    右统领见到顾清嘉手中持着的凤印,方才的气焰小了不少,埋下头,跪在了地上,他身后的侍卫们看了看四周,也纷纷跟着跪下。

    右统领道:“不知大人有何要令?”

    “本官要你们即刻释放皇夫。”

    跪在地上的右统领听后大惊,铜目圆睁,不敢接旨,亦不敢起身。

    顾清嘉见身前人不动,又道:“如今陛下有恙,太夫在外,宫中诸事既交由我掌管,我自有权解皇夫的禁。”

    右统领为难道:“可此令是有陛下亲自所下,纵使顾大人有凤印在身也……”

    顾清嘉坚持道:“若陛下之后怪罪,一切后果皆由本官承担。”

    此言一落,侍卫们似乎也不好说什么,有的已有起身退去的意思,但右统领依旧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扬声道:“若顾大人担不了,待陛下醒来后,我亲自去领罪。”

    众人一愣,未料到我会发声,地上跪着的侍卫皆以探寻的目光看向了我,就连身旁的萧玄也流露出疑惑之情。

    我不理众人是何脸色,只是静静地盯着右统领的背影,等待他的决定。

    右统领犹豫地转过了头,迎上了我的目光,半响后才道:“属下遵旨。”

    言罢,侍卫们接连着起身,站到了边上,为我和萧玄让出了一条路来。

    我走下白玉长阶后,唐蓁立时跑到了我的怀里,欣喜地拉着我的衣衫,连道:“父后。”

    我许久没见她,而今瞧她没胖没瘦的模样和离开我那日差不多,也就放下了不少心。

    一番端量后,我牵过了她的小手,摸了摸她的头。

    片刻后,唐蓁欣喜的小脸上露出了愁容,恳切道:“父后快去看看母皇吧,她病了,一直都没醒,蓁儿怎么叫她,她都不理蓁儿。”

    说着说着,她双眼中便隐约有了泪花。

    “所以你去找了顾叔叔?”

    她抬头看了看身旁的顾清嘉,笑道:“我知道顾叔叔对蓁儿好,只要蓁儿让他帮忙,他便会答应。”

    “你这丫头还理所当然了,还不快向叔叔道谢。”

    唐蓁眨巴着大眼对着顾清嘉道:“谢谢叔叔。”

    待她谢完后,我也抬头看着顾清嘉道:“多谢。”

    顾清嘉摇了摇头对我道:“臣这么做也不仅仅是为了公主殿下,臣看得出来,其实陛下是想见你的,只是她不愿说罢了。”

    唐蓁偏着脑袋道:“可方才顾叔叔说,母皇想见父后,父后未必愿意见母皇,这是真的吗?父后你为什么不愿意见母皇?”

    我无法向这个年纪的唐蓁解释。

    萧玄见我答不上,便替我换了个话头,他指着唐蓁手上拿的东西问道:“殿下拿的是什么?”

    唐蓁看了一眼顾清嘉,顾清嘉对她点了点头,她这才将手中的东西摊开,原来那是一张被折了又折的画纸。

    顾清嘉解释道:“前几日我无意间发现公主在画这幅画。”

    “今日我去求顾叔叔时,顾叔叔叫我把这幅画带上,他说如果父后看了这幅画或许会答应去看母皇。”

    她小手中那张摊开的画纸完全遮住了她的脸,那是一副炭笔画。

    唐蓁受我的影响,不爱用毛笔作画,而爱用炭笔。

    她的画技十分稚嫩,可以说是没有,简单的炭笔画出了四个五官模糊的小人。

    她指着画上的长裙女人开口道:“这是母皇,母皇喜欢穿着大的长裙,母皇身旁是我,我穿着小的长裙。我的身旁是弟弟,弟弟比我还小,弟弟身旁便是父后。”

    言罢,她将画递给了我,我接过了画。

    “这几日母皇常问我许多古怪的问题,她问我若有一天父后和母皇只能选一个留在身边,那我会选谁?我说‘我两个都要。’,母皇却偏偏要我做一个决定,我做不出来,她便有些生气。”

    唐蓁的眼泪又盈了出来:“我不想像严时安那样,只有爹没有娘,虽然他的爹对他极好,可他自己也常常对我说,他很羡慕那些有娘亲的人。同样地,我也不想只有娘没有爹。”

    “严时安说你们二人不愿意见面,是因为你们之间吵了架,有了矛盾。我才不信他的话,我告诉他,你们两人之间那么好,怎会吵架?可现在看来,父后……你真的和母皇吵架了吗?”

    言到最后,她的声音因梗咽而变得断断续续。

    我不敢说实话。

    唐蓁道:“如果你们两个人真的吵架了,那和好好不好?父后你最疼蓁儿了,能不能答应蓁儿原谅母皇?母皇醒后,我也叫母皇原谅你。你们都原谅对方,好不好?”

    她的眼泪像珠串不住地滚落着,有几滴落在了她手里的画上,其中一滴眼泪恰好滴在了画中的唐煦嫣的脸上,看着就像画中的唐煦嫣哭了一般。

    我不忍再听唐蓁的哭声,俯下身子,用手轻轻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哑声道:“好了,蓁儿别哭了。父后知道了,父后答应去看你的母皇。”

    唐蓁停住了抽泣,愣愣地看着我,搓了搓眼睛,不敢相信道:“父后当真愿意去看母皇?”

    我温柔笑道:“你看,我这不都从殿里出来了吗?”

    “父后能让母皇醒过来吗?”

    “父后不能,但太医们能。”

    顾清嘉也在旁安慰道:“殿下放心,陛下很快便会醒过来了。”

    唐蓁这才止住了眼泪,小手将我牵得更紧,至此,周遭众人方才松了口气。

    在去紫宸殿的路上,我不忘让顾清嘉替我一一解答心中的困惑。

    “陛下怎会突然昏迷?”

    “是中毒。”

    “怎会中毒?”

    顾清嘉道:“昨日下午御膳房呈上了一盘糕点,那毒下在了糕点中。”

    “试毒的宫人呢?”

    “下毒之人便是那位试毒的宫人,她把毒下在了银针上。她在将银针上插入糕点后,自己也吃了一块,所以陛下不曾起疑。”

    我道:“以命换命?那宫人是什么来头,刑部查出来没有?”

    顾清嘉低声道:“是民主派的人。”

    “民主派的人怎会混入皇宫?”

    “刑部那边查出的结果是,谋犯原是欧阳诺将军府上新招的侍从,欧阳诺见她聪明伶俐,夏猎那日,便带了她去。欧阳诺将军在猎场时没有让侍从跟随,那人得了闲,便趁机杀害了宫中一位和她身量差不多的宫人,易容成了那位宫人的模样,潜伏在了宫里,直到昨日方才行动。”

    “少了位侍从,欧阳诺将军不知道?”

    “谋犯将那位死去的宫人推下了山崖,摔得面目全非,欧阳诺将军那时也以为自己的侍从一时失足,所以丢了小命。”

    顾清嘉补充道:“因为此事,欧阳诺将军如今还在刑部接受审讯。”

    “看来是联动。”

    顾清嘉奇道:“什么联动?”

    后宫历来不得干政,顾清嘉自然不知乐州之事。

    我发觉自己有些多言,便立刻收了声,问了其他。

    “如今陛下情况如何?”

    “陛下所服量小,加之太医来的及时,如今已无性命之虞,只是尚未醒来,仍让人忧心。”

    听见“无虞”二字后,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拍了拍顾清嘉的肩膀,欣慰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顾清嘉摇了摇头道:“辛苦说不上,只是有些地方处理起来不太熟练。大人禁足不说,打定安侯一走,我便再没有可问之人了。”

    听他提及岳父,我皱眉问道:“出了此事,定安侯还未入宫?”

    顾清嘉道:“定安侯多日前便和赵侍郎出了国都,游山玩水去了,据说他们二人都快要到华国境内了。”

    岳父倒是一如既往地逍遥自在。

    到了紫宸殿外,一身蓝衣的方隽将我们几人迎进了寝殿。方隽见我来时,不觉惊讶,照旧行礼,面无表情。

    寝宫之内,众人屏息静气,无人敢置一言,唐煦嫣静静地躺在龙床上,脸色发白,神色祥和。

    身旁的唐蓁小声道:“母皇从昨日就这么躺着,怎么唤也唤不醒。”

    我安慰她道:“蓁儿只要听话,她很快便会醒来。”

    “蓁儿向来都这么听话。”

    随即,我转头问身后的方隽:“太医说她什么时候能醒来?”

    方隽道:“最早今夜,最迟不好说。”

    “我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宫人鱼贯而出后,顾清嘉也寻了个借口将唐蓁哄了出去。

    寝殿中空无一人,我坐在了床榻旁,用手探了探唐煦嫣的额头,有些冰人。

    一炷香后,她的脑袋突然向右偏了偏,眉头皱了起来,额头上冒出了涔涔冷汗。她的嘴巴微张,似乎在默念着什么,我俯首细听,才听见原来她在梦中一直在唤两个字“阿惟”。

    过了片刻,她的眉头松了开来,神情变得安宁。

    唐煦嫣很好看,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这么好看,就连中毒后昏迷在床时也不例外。

    浓妆的她,像无双的牡丹,极尽艳丽

    洗尽铅华的她,却又如出水的芙蓉,脱俗绝尘。

    我呆呆地看着她,心中冒出了一个念头——我想吻她。

    悄悄地一次就好,不要旁人知道,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

    我看了看四周,随后俯下了身子,低下了头,轻轻地靠近,慢慢地吻上了她的额头。

    不软但不坏。

    就在这时,她睁开了双眼。

    我一怔,飞快地抬起了头,忽然想到自己似乎不该出现在此,便又立刻撩袍跪下,低头道:“臣有罪,擅自出殿,若陛下要罚便罚微臣,切勿牵连他人。”

    龙床上的人没有说话。

    “既然陛下已醒转,臣马上便去叫御医,然后回宫继续思过。”

    言罢,我站了起来,转过身,不敢停留片刻,更不敢将目光移一分到她的脸上。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

    “既然来了,那便……不要走了。”

    她的话语中带着哀求的意味,听上去有些可怜。

    “好吗?”

    最后的两字明明那么弱,在我听来却似乎有千斤之重,像一块铁重重地砸在了我的心上,让人躲不开,逃不掉。

    她的示弱,她的服软,永远都那么容易便能让人心动。

    我停下了脚步,但没有回头。

    我不能回头。

    一旦我回头,便会再次掉入陷阱。

    而这一次,或许一辈子都出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