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妹子9—11

阿依黛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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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春天温暖而潮湿的气流里似乎凝结着一种暧昧,让呼吸都变得粘呼呼的。好不容易熬过一个寒冷的冬季,平静腻了的镇上人,饭后闲暇时嚼着槟榔又开始把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拿来做了聊资。

    梅梅的体育老师因为打人被派出所抓去了,这在桃花镇上无疑是最令人刺激的消息,更何况他打得还是同校某位语文老师的老公。据说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不甘寂寞的体育老师和对婚姻不满的语文老师私通上了,对方的老公发现后,愤然地找上门来揍他,谁知打斗中敌不过人高马大的体育老师,反倒自己被踢坏了两根肋骨。

    故事里的桃色成份自是人们口水的聚焦点,就连录口供的民警也不例外,记录完该事件的详细过程后,他又用种十分严历的口吻追问道:你还干过哪些其它坏事?好好给我交待清楚!体育老师哪见过这种阵势,一害怕就把他和梅梅做的那些事也给说出来了。这还得了,老师勾引学生,后果太严重了。于是,派出所的人就去梅梅家找她了解情况,警车的锐利的鸣叫声刺破了小镇的沉寂,也粉碎了梅梅日子的平和。在邻居们的指指点点中,警察走进了她的家门。梅梅的父母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出这样的事,父亲甚至还没等警察问完话就对着她破口大骂,你给我滚,不要脸的东西,老子丢不起这个面子。母亲则在一旁放声大哭。警察只好将她带回所里去问话,走的时候,父亲还狠狠地煽了她一个耳光,要不是被旁人及时拉住,说不定他还要拿凳子砸她。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大一会功夫,全镇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们的神经吃了兴奋剂般处于一种莫名的亢奋之中,说得脸上还都泛出了又红又亮的油光,男男女女都争先恐后地在细节上添油加醋地发挥一下自己的想象,于是,那种对非正常男女的臆想和猜测开始在桃花镇四下里弥漫,梅梅此时已成了大家口里不知羞耻的荡妇,有女人在说,搞出咯样的事来,真不晓得以后何事嫁人。另一个就答,怕么子啰?反正有那些死了堂客的,离过婚的,找不到对象的老男人要噻。男人们则不怀好意地私下里交流道,看不出咯个妹子早就不是姑娘哒哦,也不晓得她到底跟几个男人困过。还没等派出所调查完情况,镇上的人就早已绘声绘色地将梅梅和体育老师描述成潘金莲和西门庆了,而那个语文老师,因为红杏出了墙,在他们嘴里就更好不到哪儿去了,都骂她是专门勾男人魂的狐狸精。

    梅梅不知是怎么才从派出所走出来的,每挪一步她都觉得乏力,心情和越过黄昏的天色一样暗淡。用不着谁来告诉她,她都知道镇上的人会说她些什么,流言就如繁殖力极强的某种真菌,不消几个时日就可把人的名声给噬掉。她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桃花江边,此时天色已全黑了下来,看不到一个人影,她坐在岸边边流泪边想该怎么办才好,家是不能回了,父亲说不定会真的打断她的腿,桃花镇也不能再呆了,镇上人的非议会把她给杀了。她想到了死,于是,掏出钥匙圈上扣着的小水果刀往脉搏上用力压下去,很久很久过去了也没见有血出来,拿开小刀,只有一道很深很深的印痕在左腕上,她失望地将手中物丢进了江里,江水的咕咚声让她想到了跳下去,可黑暗里翻滚着的阵阵波涛又令她感到了恐惧,她浑身打着颤栗,活与不活的念头纠缠在一起,令她感到了窒息般的痛苦

    天亮的时候,人们发现梅梅从桃花镇上彻底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

    十

    邮电所的栗妹子分信的时候又看到一封历宁寄给桃花的信,她禁不住自言自语起来,咯个姐夫真有味啊,一天到晚直看见给她寄信。正好被路过的刘叔听到,他吞掉口里含着的那口茶,接着她的话问:你讲哪个啊?栗妹子抬起脑壳答,还有哪个啰?桃花唦。刘叔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又喝了一大口茶,走了。镇上的妹子有个习惯,就是心里从不对朋友藏么子秘密,栗妹子下班后就把桃花收信的事对来邀她一路回家的另一个妹子讲了,讲完后还特别嘱咐人家说,你莫告诉其他人啊,听到吗?见那妹子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她才放心地离去。

    就这样,栗妹子的朋友又将这些话以同样的方式传给了她的朋友,而朋友又接着讲给朋友的朋友听,桃花和历宁通信的事在小镇上被人们传起来没完没了了。其实信里也没写什么,无非是历宁给桃花谈谈高考时的复习心得,桃花给历宁摘抄首徐志摩的偶然,那个年代的男女交往,还是比较符合中国人“发乎情,止乎礼”的传统思想的,所以,单从那些信的内容来看其实都是无可非议的,但到了镇上人嘴里可不是这么说的,他们只晓得一男一女老是写来写去的,不是情信还有么子啰。

    历宁的同学来信邀请他去南方的一所大医院任职,而他也正好想出去闯一闯,所以,就写了份留职停薪的报告,准备交上去。小芸怕他离开后就不再回来了,因此,就对他说,你要走可以,我们先把结婚证给领了。这话对一心想离开桃花岭煤矿的历宁来说,就如同把无形的枷锁,他有些不耐烦地对她说,现在结什么婚啊?等我闯出个名堂回来,再风风光光地娶你不好吗?小芸冷笑了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是么子算盘,你不过是找个借口把我给甩掉。历宁用一种打量陌生人的眼光看着她,然后,点燃了一支香烟,不再作声。一阵沉默之后,小芸就从他的书柜里拿出了桃花写来的那些信,她用手扬了扬它们,然后,朝他身上扔去,信件在房间里飘荡旋转着,终于都落在了他的脚下,历宁将手里的香烟在烟灰缸里用力摁灭后,冷冷地吐出了“分手”两个字就甩手而去。只留下小芸一个人在屋里哭泣。起初的日子里,她还在等着他回心转意地来赔礼道歉,可没想到历宁就算在医院里看见她,也视她如若路人,这件事要是传到桃花镇去,叫她小芸还怎么做人,被人甩掉的女人是会掉价的,就算是再找,也不会有好人家愿意要的。

    以自杀这种表象来达到自己婚嫁的目的,是桃花镇上女人惯用的一招,但这种自杀不过是种手段,其目的是为了唤醒所谓的“负心郎”所以,自然不可以真的死去。小芸吃了许多安眠药,但只用了足可昏睡三天但却不至于死亡的量,这对学医出身的她来说,不是个难题。发现她出事的是住在她隔壁的护士,那天,她喊小芸去上班,里边却无人应答,那护士感到有些奇怪,就推了推门,门没锁,一下子就被打开了,只见小芸躺在床上口吐着白沫,她吓得大声尖叫起来:啊!快来人啦,小芸出事了——等大家手忙脚乱地将小芸送到急救室时,是历宁亲自为她做的抢救。

    从来没有一个病人会像小芸让历宁感到如此的精疲力竭,帮她洗完胃,输上液后,他就再也坚持不住了,整个人虚脱一般瘫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汗水沁湿的衣服粘在皮肤上,使他感到周身的不自在。医院里同事的目光如针芒刺在他的背上,所有人的同情都给了小芸,所有人的遣责都给了历宁,在这场男人与女人的战争中,女人再次凭借她的弱者形象获胜。想到这些,他就有些反胃,觉得女人真是不可思议,好起来时可以柔情似水,闹起来连命都能拿出来赌。他最不愿听到的就是她将桃花作了情敌来诋毁,无论怎么样,那都是她的表妹啊,再说,就算他对桃花有好感,可那也是当了妹妹一样的疼爱的呀。他想不明白女人在这些事上怎么可以如此狭隘和妒嫉。可想不明白又能怎么样,事到如今,人家为你都死过一回了,你还能不要她吗?历宁的两手捧着越来越沉的脑袋,欲哭可却无泪,他想自己只有妥协了,向生活妥协,向女人妥协,向桃花岭煤矿妥协。

    小芸自杀的消息不用多久就传到了桃花镇,在那些绘声绘色的描述中,桃花成了理所当然的第三者,这正好和栗妹子她们所说的“情书事件”吻合了起来,于是,镇邮电所开始变得热闹起来,每天都有三三两两的人聚在那里,问栗妹子有没有桃花的信,他们都想看看情信和别的信有么子不同。其实,看有没有信只是个借口,最主要的是他们想在一起聊聊这听起来就刺激的三角关系,栗妹子越说不太清楚信里的内容,他们就越起劲地编排着桃花和历宁的事情。

    镇上人躲闪的目光,隐晦的笑容,还有姆妈的叹息,爸爸的愁容,桃花感到了前所未有过的压抑,坏了名声的女孩,是不配再有朋友的,她只能独来独往地走在上学放学的路上。对小芸的愧疚,对历宁的思恋,一切的一切纠缠在内心深处,让她在矛盾与痛苦中不能自拔。每一个夜晚来临时,她都会对自己说,总算把这一天熬过去了。白天,她是惧怕的,她不能笑,不能唱,不能跳,因为有那么的眼睛在盯着她,只要她流露出一丝欢快的神情,马上就会被他们谴责成为没有人性没有良心,大家都把小芸的事完全归罪于她。这桃花镇真的是不能呆下去了,离开这,唯一的途径也就只有考学出去了。桃花不止一次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于是,她过上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的日子。

    夏天快要结尾的时候,桃花收到了省城卫校的录取通知书。离开桃花镇的时候,她的眉终于舒坦开来,心也和天上的云朵一样轻盈盈的。

    十一

    站在绿树成荫的校园内,桃花想起了小芸,这里也是表姐的母校啊,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她或许还会陪自己来报到吧,唉,也不知她近来怎么样了,历宁对她还好吗?纷纷的心绪将桃花的脑袋填得满满的,她用力甩了甩头,似乎想甩掉那些不该留存的记忆。新生里大多数人都有兄弟姐妹前来送行,他们帮忙扛着行李,前前后后忙得不亦乐乎,在这样的人群里,桃花一个人拖着箱子独行,就显得有些孤零零的。风吹着几片泛了微黄的叶子在空中旋转,仿佛可以看到了秋天的影子。此刻,阳光洒在她柔软细密的长发上,泛起一层朦胧的金黄色光晕,吸引了不少行来过往人的目光,桃花被他们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就低下了头,可她哪里知道,恰是她那羞涩的模样最令人感到温柔。

    开学没几天,学校就为他们安排了军训。桃花从小就羡慕那些飒爽英姿的女兵,如今自己也能穿上那套梦寐以求的军装,并且和军人一样开始集训,她兴奋极了。女生们都悄悄地用宽大的军用皮带暗自将腰身紧束,于是,肥大的军装下就显出了少女特有的风姿,男生中有人对她们吹起了口哨,当口哨声如同那长长的破折号,带着莫名的颤栗在空气中划过时,女孩子们再怎么矜持,也忍不住在背地里偷笑起来。青春浮动的季节里,就连幼稚的冲动看起来都是那么单纯和可爱。那个叫刘刚的教官其实也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可是因为身份的不同,他显得既老练又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