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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整个大殿垮塌,她纵然有天大的能耐,也难逃此厄。
奇怪的是,明知自身处境危险,她却没有那种死亡将至的窒息感。
“璃歌——!”
男子的声音穿透一切嘈杂,清晰地传入她的耳底。
这——绝不可能!
夜璃歌不由屏住呼吸,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此刻远在数千里之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
怎么可能呢?
“璃歌——”呼声又一次传来,这次却清晰得不能再清晰,仿若就近在咫尺。
就连一心求死的西楚雄,都微微变了脸色。
后退一步,仄身避开纷落的石块,夜璃歌仰起脖颈,开始找寻出口——这么大的殿阁,即使垮塌,也会绽出裂隙,以她的身手,只需要须臾间的功夫,便能脱出生天!
再想着外面那个人儿,她浑身像是凭添了千百斤力气,求生的欲望更加强烈。
咔,咔咔,随着一阵剧烈的晃动,石墙上果然裂开一道巴掌宽的缝隙,越往上越大,夜璃歌眯眯眼,手中惊虹剑出鞘,往缝隙中一插,身子凌空飞起,直往洞顶而去。
西楚雄看得真切,哪容她走脱?发一声吼,肥壮躯体竟像拔地而起的旱天松般,“噌”地腾高,大掌一伸,已然攥住夜璃歌的脚踝。
夜璃歌晃了两晃,终是被他沉重的身子给硬生生拉了下来。
哗啦——
一块方正的板砖落下,被夜璃歌挥剑劈开,即便如此,仍有不少碎石末,像雨点般迸打在她的脸上。
“小姐!”
就在情势万分险恶之时,上方忽然传来一声惊喜而又灼急的呼喊。
“夜逐?”夜璃歌略略溃散的意志力顿时再次凝聚起来,“快设法助我脱困!”
“是!”夜逐大力将压住洞穴的地板推开,早已将穴底的情形看得分明,当即挥袖一箭,射向西楚雄。
西楚雄竟不躲闪,手臂一伸,便将飞箭擒住,阴沉沉喝道:“再敢乱动,本主便让整个石荒城没入海底!所有的人,都去喂王八!”
说话间,四周的一切抖动得更加厉害,夜璃歌这才注意到,旋转崩坍的不仅仅是洞穴,甚至包括了整个石荒城。
莫非这西楚雄,真起了玉石俱焚之念?
“夜逐!快离开这儿,护着夫人离开!”夜璃歌仰起头,蓦地大喊。
“小姐!”夜逐眼内喷火,直恨不得把西楚雄的祖宗十八代都从坟堆里扒出来,挨个儿鞭得粉碎,可是愤怒解决不了问题,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他家小姐被困绝境,他却无计可施。
一条粗壮的人影,遽风般卷过来,手臂一推,将夜逐推到一旁,整个人已经像只大鹞子般,扑入洞穴之中!
第一百一十三章:石破天惊
“沧泓!”
骤然瞧清那男子面容,夜璃歌双瞳不由一缩,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
对方并不理会,双臂分开,利如鹰爪,右手深深扣入石壁,左手抓住夜璃歌的肩,用力往上提起。
西楚雄大声吼叫着,再次向她扑过来,抱住她的小腿,男子冽眸一眯,指尖用力,夜璃歌只觉一股劲气从肩头渗入,流经自己的身体后,悉数传导给了下方的西楚雄。
但听得一声惨叫,西楚雄攀住夜璃歌的手骤然松开,整个身体直直往下落去,而那男子带着夜璃歌,鹫鹰般腾向上方,在整个大殿轰隆垮坍的刹那,破顶而出。
朗冽阳光瞬间照彻夜璃歌的眼,她也真正瞧清了面前这人的形容。
不是傅沧泓。
而是——多日不前的傅沧骜。
他看着她,眼中有着熟惯的执烈,更多的,却是夜璃歌陌生而常见的。
世俗。
说陌生,是因为这些东西,不该出现在他的眼中,说常见,是因为她经年行走江湖,太清楚它们的含义。
心中不由一紧,继而涌起深深的失落——沧骜,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小姐,”夜逐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视,“您没事吧?”
“我没事。”夜璃歌摇摇头,拂去身上灰尘,“夫人呢?”
“歌儿。”夜逐话音刚落,夏紫痕清亮又略带几分刚硬的嗓音,已从后方传来。
“母亲。”夜璃歌转头,迎上夏紫痕的目光,微微伏下身去,“是歌儿不好,让母亲担心了。”
“哪儿的话。”夏紫痕快步走到她近前,拿起她的手,上上下下检视一番,确定自家宝贝女儿确实没事,方才豪情万丈地道,“就当到阎王殿上随便逛了一逛。”
夜璃歌失笑。
这就是她的母亲,一旦进入江湖,身上的匪气霸气,真是半丝儿不输男子,难怪当年立马山头,名声儿能响透半边天。
回头冷瞥一眼那片废墟,夜璃歌刚要说什么,却见夏紫痕的目光掠过她,定定落到傅沧骜脸上。
“他是——”
“傅沧骜。”夜璃歌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和他之间的关系,只能如此简洁地答道。
“傅沧骜?”夏紫痕何等精明,心下略一忖度,“是傅沧泓的什么人?”
夜璃歌没有说话,只是摇头——虽然一直以来,她揣测傅沧骜和傅沧泓之间,必然有血缘关系,可这仅仅只是她的猜想罢了,始终未有实据,况且,只怕无论是她,抑或这两个姓傅的男人,都并不愿意揭破这最后的一张纸。
一旦揭破,为天下所晓,必是各方震荡。
收回目光,夏紫痕凝视着自己的女儿:“现下你既已脱困,是随我一起返回炎京,还是继续潜游江湖?”
“女儿——”遥遥想起,数月之前,归兮岛上那两情缱绻的一幕,夜璃歌心中不由一揪,当下便道,“想继续潜游江湖。”
“也罢。”夏紫痕点点头,竟说出句令夜璃歌大出意料的话来,“炎京已成是非之地,暂时离开也好。”
是非之地?
夜璃歌却是一怔:“母亲?”
因这荒岛之上,夏紫痕倒也不讳言什么,坦然道:“我早劝你父亲弃官归隐,可你父亲就是不听,如今要抽身,却是不能了。”
夜璃歌却是极不赞同:“父亲那样做,也不过是一心为了璃国。”
“所以啊,”夏紫痕到底嫁给夜天诤数年,思想上也深受他的熏陶,再不会像年轻时那样,说什么“国家非己之国家,兴亡与我何干”之类的江湖话,而是深沉叹息,“这都是命咧。”
“母亲,”如许多年来,也是夜璃歌平生第一次,听母亲说起肺腑之言,遂起了一探究竟之意,“您可后悔,嫁给父亲这样的——‘正臣’?”
她知道。
从小就知道,其实从根本上而言,父亲与母亲,其“人生价值”的取向上,有着极大的不同,父亲满腹诗书,自然深受“士当为天下用”的思想影响,而母亲出自草莽,洒脱不羁,虽有任侠之心,但为人做事,更多是出于一己好恶,与天下不天下毫不相干,而她自己呢,既传承了母亲洒脱不羁的个性,又禀领父亲、师傅们的教诲,很多时候做起事来,都有双面性——譬如在对待傅沧泓的感情上。
倘若依她本性,抛家去国,不顾一切寻找自己的幸福,才是她要的生活,可是琉华城中父亲那铿然一跪,却给了她心灵极大的震撼,让她记起,自己不仅是夜璃歌,更是璃国已经定名的太子妃!
她的叛逃,无论对夜天诤而言,对整个安阳皇族而言,甚至是整个璃国而言,都将是一场深重的打击,其造成的后果,是难以预计的,更何况,还有《命告》……
得夜璃歌者,得天下!
她从来不想为她的爱情,附加任何的世俗色彩,然而无论她遁往何处,世俗却始终如影随形!
她若嫁安阳涪顼,傅沧泓必死无疑,她若嫁傅沧泓,璃国的命运,便是灭亡——当她轻轻翻开那一页白纸红字时,以为自己眼中所见,只是笑话——
试观这世间茫茫数千年春秋家国,哪有一个,甚至两个,三个国家的命运,同系在一个女子身上之理?纵然前代毒后乱政,妖妃祸国,女帝自立,所波及的,不过一朝一代,一家一国而已,她夜璃歌再有能耐,也没有——一统天下……
当这四个字陡然冒出来之时,夜璃歌重重一惊!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会有这样可怕的想法?
然而,当这四个字从脑海中浮出,就仿佛变成一道魔咒,不停地旋转呜啸着。
……
看着女儿那或红或白的面容,夏紫痕也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屏住呼吸,不再打扰她。
她这个女儿,实在与天下千千万万的女子有所不同,大胆,张扬,雄放,智慧,偏又天生一副倾国倾城的容颜,时时处处招人闲议。
关于市井间的那些流言,她也听说过,却从不肯信。
纵然她身为她的母亲,却也和夜天诤一样,对自家女儿的命运,有一种隔隙之感,夜天诤博览群书,学识过人,却也不能揣料女儿这一生,将会达至何种境界。
……
好半晌过去,夜璃歌方抬起头来,口吻艰涩地道:“母亲,我们……先离开这儿吧。”
“也好。”夏紫痕点头,拢了拢披风,迈步向前走去。
“小嗷。”夜璃歌转头,轻唤一声,傅沧泓立即像从前那样,听话地走到她跟前。
没有别的言语,她拉起他的手,一同朝前走去。
极轻极淡的箫声,蓦然随风而至。
夜璃歌心中一凛,脑海里瞬间晃过西楚泉那张清逸绝伦却又满布忧郁的脸。
他们之间,本是萍水相逢的偶然擦肩,以彼此的性情,也不会有多余的交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回了头,向着笛声来处走去,傅沧骜紧随其后。
她看到了。
看到他站在一片断崖前,身旁是一株枯瘦而嶙峋的树,孤零零几片叶子,衬得他整个人更加廖落。
石荒城毁了……原本就跟他没有多少感情的西楚霸生死未知,这个年轻却身世堪怜的男子,将何去何从呢?
夜璃歌静静地站立着,深曜色的双瞳宛若两面镜子,照出那一抹淡如流云的人影,也照出他的命运。
并不意外地,西楚泉仰头朝天看了一眼,扬手将玉箫扔向虚无空中,身形朝外斜去——
电光火石间,有人动了。
却不是夜璃歌。
而是,傅沧骜。
大手一伸,已经将西楚泉揪住,倒拽着扯回,重重搡在地上。
风,撩起西楚泉的乌发,纷乱他的面容。
像冰像雪一样的面容。
“只求一死,也那么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