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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皇后想如何?”夜璃歌心中微怒,面色却依然沉静。
“就地正-法!”董皇后毫不迟疑地说。
夜璃歌顿时冷了眼。
其实,以她和傅沧骜的武功,要离开这皇宫,易如反掌,之所以还和董皇后周旋,一来敬重对方身份;二来不想招摇过世,为自己,为傅沧骜增添更多的麻烦;三来,也是看在安阳涪顼的面子上……更微妙的想法,是不欲令其伤心。
可是,董皇后却步步紧逼,生生将事情弄成如斯僵局。
“皇后若执意如此,那便,先斩了我吧。”
空气瞬间凝固,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董皇后余下的话语,悉数消散在泠泠的夜风中。
“你们……走吧。”
良久,却是安阳涪顼发了话,嗓音悠颤,甚至带着几许悲切的低咽。
夜璃歌飞快地扫了他一眼,仍是牢牢地护着身后之人,一步一步,退向园门。
侍卫们的目光在他们几人间兜兜转转,始终不敢有大的动作,而夜璃歌和她身后那个神秘的男人,就那样倒退着,出了德昭宫。
夜风寂然,立在原地的安阳涪顼,忽然双手捂面,重重地蹲了下去,两行滚热的泪水,从他的指缝间潸然而落——
不管别人如何,他却是瞧清楚了,瞧清楚了那个人,瞧清楚了那个人——
傅沧泓。
他,只仅仅见过他一面(其实是两面,只是安阳涪顼没有察觉而已),那日宣安大殿之上,他意气风发地向夜璃歌表明自己的倾慕之情,却也隐隐感觉到,那自背后传来的肃杀之气。
当日他并不清楚那是为什么,甚至到凤还镇上,夜璃歌弃他而去,夜逐傅沧泓,他还是不知道为什么。
他的确傻。
一直以来,他有父皇的保护,母后的宠爱,一直以来,他不清楚这个世界是多么的凶残,一直以来,他就像块精美的玉,一直躺在雕琢华美的盒子里,始终不曾沾染风霜尘埃。
直到心里那份爱越来越清晰,他才越来越明白,夜璃歌的若即若离,夜璃歌的清清冷冷,到底是为什么。
她爱的男人,须是天上的鹰,须是海里的龙,须是出鞘的剑。
而他呢?
他只是一块看起来非常漂亮的石头罢了,很美很美,却,一撞就碎。
第五十一章:知音
拥有这样的顿悟之后,安阳涪顼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
身为太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只是可惜,只是可叹,他偏偏和另外一个男人一样,在初尝情滋味时,看见了夜璃歌。
自此陷入难以言喻的偏执,与一种疯狂的,无法解释的恋慕。
恋爱中的女人是傻子,恋爱中的男人是疯子,为了爱情会干出些什么事来,很难想象。
譬如,他毅然决定洗去浸润二十余年的脂粉气,习练刀兵甲阵。
他学得很辛苦,也很艰难,自知天分不高,又常年呆在后宫之中,染上太多女儿习气,养成今日这副模样,莫说夜璃歌看着不喜,即使是他,偶尔看着挂在架上的袍服,也暗自心虚——他是太子啊,是璃国的未来,可是以他之材,以他之智,怎配担承这样的重担?怎配做她的丈夫?
所以,他好不容易铁下心肠,要狠狠地打磨自己。
可是今夜,他心中的那个梦,轰然碎裂。
她当着他的面,那样坦坦白白,毫无保留地护着他,甚至甘愿为他,不惜一死!
还有那个男人枭傲噬血的眼神,他光是想一想,就浑身颤抖,枉论挺起胸膛与他搏杀……他纵是练上百年,千年,只怕,也不是那个男人的对手……
“顼儿!”董皇后伸手将他拽起来,晃动的烛火映照着她雪霜面容,冷寒双眼,“她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这天下间,谁也夺不走!”
“母亲,”安阳涪顼抬起满溢痛苦的双眼,看着她微微摇头,“我并不想争什么……”
“废物!”一听这话,董皇后却悖然大怒,当即扬起手掌,可也只到半空,便软软地垂了下去——无论如何,他总是自己的儿子,成器也罢,不成器也罢,都是自己唯一的儿子,今生今世,除他之外,自己还能指望谁呢?
“你听母后说,顼儿,”董皇后微屈五指,握紧他的手,“这征服女人啊,不一定非得靠武力,有时候,你也得讲点心机,讲点智谋……”
“母亲……”安阳涪顼仍然摇头,神情甚是悲观——此时的他甚至有些后悔,当日宣安大殿上,一时激动,贸贸然向夜璃歌求婚,结果,夜天诤是答应了,可是他却也能瞧得出来,自从他们的亲事订下之后,夜璃歌不曾有一日开心过。
每每看到他,每每和他在一起之时,她总是表面上谦顺,内心中抗拒,不亲不疏,不远不近,教他好生难过。
璃歌……我是真的爱你啊。
有时候他自己想想这桩心事,就免不了心酸,免不了痛苦,更免不了委屈。
堂堂一国太子,为一女子弄成如斯狼狈模样,说出去定会教人笑话吧?可是他已然顾不得,哪怕如许多付出,只要换得她口中一声赞许,他也能奋不顾身,舍生忘死啊!
璃歌,我或许不如傅沧泓英勇,傅沧泓多智,傅沧泓刚毅,可我也有一颗心啊,你到底看不看得见?看不看得见?
望着如此萎靡不振的儿子,董皇后又是气又是叹又是暗暗发狠——夜璃歌,就算你真是九天之上的凤凰,为了顼儿,本宫就算用尽手段,也要将你擒住,若你终不肯伏首,那么——笼在袖中的手猛然一收,长长的指甲顿时刺皮破肉。
带着满心的颓唐,安阳涪顼返回寝宫,也未梳洗,爬上床榻倒头便睡,董皇后强忍辛楚,命宫女给他收拾齐整,又在灯下默立片刻,这才折身去了。
倚凰殿。
还是那座幽森的地下密室。
从角落里的水桶中,勺了一瓢水,行至铁栅栏前,“哗”地一声泼上男子的脸。
微微地,男子睁开独眼,轻蔑地看着外面满脸冷怒的女人,撇唇一声哂笑。
立在栅栏外的女人,凝默地看着他,目光深暗。
见她如此神情,六道反倒生出几许疑惑,撑着稻草坐起身来,瞧着她懒懒道:“怎么?皇后今儿来,只为看看我这落魄之相,以解心头之气么?”
“我且问你,”董皇后的语气颇有几分阴森,“夜璃歌最大的弱点,是什么?”
六道一怔。
那神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一点点站直身体,与董皇后四目相对。
眼睛。
在这一刻,他终于发现,面前这个女人,有一双多么可怕的眼睛,那里面包含着的情愫,即使是他这个自命通透人心,洞悉天机之人,都看不清辨不明。
“你觉得,”良久,他终于笑了,缓缓启唇,“就算我知道,会告诉你吗?”
“不会。”董皇后平静地给予回答。
“既然如此,那你还——”
“我可以猜。”
“猜?”
“比如,”捋捋凤袖,董皇后向旁侧走了两步,又回到原处,举目看向六道,“夜天诤?”
六道一动不动。
“再比如,夏紫痕?”
六道还是岿然不动。
“夜家?”董皇后继续猜测着。
皱起眉头,六道微微有些不耐烦起来,刚欲出声打断她的“异想天开”,董皇后却忽然抛出两个意想不到的字来:“天……下?”
六道仍然没说话,只是那眼瞳,急速地跳了一跳。
这便,足够了。
以一声冷笑,董皇后结束了今夜这番莫明其妙的谈话,只因为,她已经得到,她想要得到的。
一拂袍袖,董皇后转身便走,铁栅栏里,六道探出手来,向空中无力地抓了两抓,然后缓缓地,缓缓地垂下……
司空府,碧倚楼。
夜璃歌一脸冷肃,盯着傅沧骜。
抓抓自己的乱发,傅沧骜低头,一副知错的模样。
“为什么跟着我?”
“想……”男子抬头,撅着嘴,神情间有几许委屈。
“想什么?”
“想……你……”
夜璃歌泄气——她终于无可奈何地发现,不管她对那个男人有多少怨怼,不管她对别的人别的事如何冷情冷心,可是面对傅沧骜,她总是无法狠下心去打击责骂。
因为,他是个赤诚之人。
而且,唯有对她赤诚。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缘,教他自黑暗中杀出,既逢上她的光明与温暖,既逢上她的维护与怜惜。
怜惜。
是的,她对傅沧骜,就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怜惜。
男人怜惜女人,通常是因为女人的柔弱,而女人,尤其是强大的女人,有时候也会怜惜相对弱势的男人。
当然,对于傅沧骜,不怎么能说他弱势,顶多说他是“弱智”,可他这种“弱智”,却是后天不受教化的一种悲剧,试想,任何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被囚在幽狱中二十年,都不会聪明到哪里去。
他原本和傅沧泓一样慧黠,一样聪明绝顶,只因为上苍的捉弄,将他摆布成如今的模样。
如果说,傅沧泓能得到夜璃歌的爱,是因为他的才,他的智,他的谋,他的坚决果毅,那么,傅沧骜能博得夜璃歌的怜惜,便是因为他的赤诚。
在这样一个男人身边,除了怕他偶尔捣乱之外,你不需要担心再多,不必忌讳他有可能运用权谋,做出什么你意想不到的事来。
对于这一点,董皇后、六道,甚至是夜天诤,对夜璃歌的判断都是比较精准的。
天下。
她的志向,向来只在天下。
以保家卫国为己任,胸中始终跳荡着一股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的热忱,也恰恰是这样的热忱,误了她自己的终身。
她若黯然收起羽翅,归隐山林,或许也能做只快活的小鸟,夫唱妇随,只是,那样的夜璃歌,也不再是夜璃歌了,那样的夜璃歌,只怕,也引不动傅沧泓的心。
傅沧泓。
夜璃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