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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主人——”只是略一闪神,夜璃歌心下已然明了,紧接无声抽了口寒气——
天!
在璃国,在炎京,居然也有他的人!
她怎么就忽略了这一点,怎么就轻慢了这一点——若非如此,他怎能如此清楚司空府的地形,如此明了璃国与虞国大军的动向?
只怕,只怕他的安排,他的能量,还远远不仅于此!
夜璃歌震颤了,整个地震颤了!面上却声色不动,淡淡地道:“很好。”
玄衣人欠欠身,再度沉着嗓音开口:“我家主人,要姑娘一句话。”
娥眉轻轻扬起,心念电转间,已宛若在钢丝绳上,走了千百个来回。
“好。”夜璃歌点头,慢慢站起身来,走到妆台旁,拿过上面一方惯用的丝帕,在中心处,留下一个深深的唇印,然后拔下髻边玉簪,在指间运力折断。
把断簪放入丝巾中,打成同心结的模样,夜璃歌托着它,一步步走到玄衣人面前:“拿去。”
“多谢姑娘。”玄衣人接过,再一欠身,就地一旋,人,已经没有踪影。
夜璃歌赫然瞪大了双眼,屏住呼吸,站在原地凝立半晌,一手抓起桌上惊虹剑,脚步匆促地飞步奔出碧倚楼……
“爹爹——”顾不得自己有多么失仪,夜璃歌急匆匆闯进司空府主院偕语楼,“女儿有急事禀报——”
“什么事?”撩起锦帐,夜天诤倒也不避忌,就那么坦坦然然对上女儿难得慌张的面容。
“炎京,有傅沧泓的暗探!”
“就这事?”夜天诤和已然被吵醒的夏紫痕同时起身下榻,各自取衣袍穿上。
“爹爹知道?”夜璃歌眸中讶色更甚,目光灼灼地看定父亲。
“还记得太子冠礼第二日,为父在水榭之中,告诉你的话吗?”
“爹爹说——傅沧泓者,人杰也,枭雄也,潜龙也。”
“嗯,”夜天诤神情悠然,唇边似乎还勾着抹笑,“你也知道,为父这一生,向来不会谬赞于人,若是赞了,此人定有过人之处。”
“可是爹爹,若是皇上……的消息,被他探知,还有……太子大婚之事,女儿恐怕……”
“你不是已经很好地处理了吗?”夜天诤面上仍旧无波无澜,示意夜璃歌在桌边坐下,“你能在这个时候,闯到这里来,必然已经做了抉择,难道爹爹,说错了?”
“……原来爹爹,胸中谋略已定,”夜璃歌唇边漾开一丝微微的涩意,垂眸起身,“女儿告辞了,请爹爹恕女儿惊扰之过。”
夜天诤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看着夜璃歌迈步离开,直到她快踏出房门时,才轻轻地问了三个字:
“后悔么?”
后悔么?
后悔么?
夜璃歌咬牙,伸手握住门边儿,尽管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却仍然给不出一个,明皙的答案。
然后,她箭一般冲了出去。
只怕再晚一刻,自己就会垂下泪来。
偌大的司空府花院里,夜璃歌飞步而走。
手中紧紧地握着那柄惊虹剑。
冷凉的夜风从她耳际阵阵抚过,却始终无法平息心中的惶乱。
夜璃歌,等我。
夜璃歌,永远不要让我失望,永远不要……
夜璃歌,我想,我喜欢上你了呢。
夜璃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等着我。
你欠我一条命,所以,我要你还我一颗心。
那些话,言犹在耳,却长成遍地荆棘,扎得她的心,丝丝渗出血来。
想她夜璃歌,芳心清寂二十年,怎会被一个男子区区数次的相逢,便生生掳了她珍之藏之的情?
铮——
剑气森湛,破鞘而出。
右手,慢慢竖起,那白皙细腻的掌心,宛如羊脂净玉。
银牙紧咬。
剑锋快速地飞动、旋舞着。
几滴血色洒扬开来,绽成冰天雪地间,最绚目的红梅。
忘。
铁划银钩,力透掌背。
一个鲜血淋漓的“忘”字,无声道明了她的决断。
惊虹归鞘,那波涛汹涌的黑眸中,已一片清寒。
就仿如,未曾认识他之前。
就仿如,那炎京街头的相逢,百万军中的双剑合一,琉华城中的激情拥吻,从来从来,都没有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
第十三章:只能骗他
夜色很深,男子的眼眸,更深。
寒气很重,男子身上的冷意,更重。
扑楞楞——
一只巨型的鸟影,蓦然从空中扑落,低低地嚣叫着,落于他的身前,然后展翅掠向一旁。
地板之上,赫然多出一口方方正正的铁箱。
男子手腕一抬,铁箱飞起,稳稳落于他的掌中,铜锁弹开,露出里面的物事。
细细解开打成同心结的丝巾,两截断裂的玉簪,赫然映入男子眼眸。
傅沧泓笑了。
夜璃歌,你总算没有辜负我的,一番情意。
小心翼翼地将丝巾包好,掖入自己怀中,傅沧泓撮唇一声低啸,那大鸟旋即展翅,如一阵风中,转瞬没入苍茫夜色。
“王爷,”扶疏花木间,一道疾影飞速而来,“北边有密旨。”
傅沧泓“哦”了一声,抬臂接过,在眼前徐徐展开。
“速返棘城,领兵二十万,往白城讨逆。”
“王爷?”玄衣人轻声相询。
“归。”
只冷冷吐出一个字,傅沧泓袍袖一拂,步履沉稳地穿进花影之中。
既然,她已承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既然,璃国之事大局已定,他亦没有再滞留下去的理由。
不妨回去看看那场滔天的热闹,不妨再多给她一些,缓冲的时间。
他相信她,相信她的承诺,更相信她的能耐,解内忧,除外患,指日可待,更何况,她不是还有一个精明强干的父亲,夜天诤么?
璃国有夜氏父女在,定可固若金汤,他亦大可不必,再操那些闲心。
所以,傅沧泓走得安心,当马踏青山身过碧水时,他甚至在隐隐地幻想着,或许不久的将来,他就能和自己心爱的女子,散漫于山水之间,做一对神仙眷侣。
至于这浮华江山,真真正正,并非他心之所愿。
他是这样以为的,也是这样期待的。
只是可惜,“我以为”这三个字,是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
哪怕之于他,亦是如此。
秋尽冬来,炎京的第一场雪,纷纷轻坠,洒落道道宫帏。
宣安殿外,夜璃歌一身盛装,默然而立,耳听得大殿之中,那一声声清宏豁亮的声音,诏告天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我朝司空夜天诤之女夜氏璃歌,德毓才贤,温婉端仪,即日册封为太子正妃,十日后,大婚礼成……
“宣——夜氏璃歌上殿——”
提起裙服,夜璃歌一步一步地走着,容颜霜冷,没有一丝表情,就像行走在茫茫沙海之上,除了她自己,再无别人。
沿丹墀一路往上,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到她的身上,像是在仰望一轮冉冉升起的朝阳,带着仰慕,带着钦敬,更带着无限的企盼……
“璃歌——”
清悦的唤声传来,随之而至的,是太子安阳涪顼那张明亮得不能再明亮的笑脸。
“璃歌——”
他满怀欣悦地唤她,就像个得到美味糖果的孩童。
隔着细细的璎珞,夜璃歌神情恍惚地看着他——
慢慢地,眼前的男子似乎转换了模样,变成了那个人,那个她已经尽了心力,想要遗忘的人。
“……沧泓……”她忍不住轻唤。
“什么?”安阳涪顼并没有听清,提高了嗓音疑惑地问。
“太子——”夜天诤的声音适时从旁侧传来,“该为太子妃授册了。”
“哦。”安阳涪顼旋即回神,赶紧着小跑几步,接过司仪官手中的金册,急急塞到夜璃歌手里,“给你。”
夜璃歌机械地接过,唇角扯起丝强笑。
“恭贺太子殿下!恭贺太子妃!”
一众朝臣曲身拜倒,响亮的贺声响彻整个章定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