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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觉得好奇,为什么我好好的外科医生不做,跑去精神病院,难道是我也神经了吗,”罗驿推了推眼镜,笑眯眯地说出今天这场讲座的开场白,不出所料,台下一片笑声。
这是在医科大学做的一场名为《正常人和精神病人的距离有多远》的讲座,因为罗驿在学校里是客座教授,听过他的课的学生不少,还有很多和他师出同门的师弟师妹,所以虽然是刚开学,来听讲座的人还是填满了小礼堂。
站在台上当然不可能看清台下每一个人,罗驿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前三排听众的反应上,但时不时将视线投远,目光从左至右地扫过,让听众们每个人都错觉他能看到自己。这种几乎可以拉住全场注意力的方式,显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就的。
“为什么大家会产生这个疑问?首先当然是从物质上来做对比,精神科医生无论在收入还是在荣誉上往往都很难和其他科的医生相提并论。实话实说,我现在的工资的确是比在外科的时候要低一些。这是什么原因呢?在座的大家或者是现在,或者是将来,都是要在医疗行业中工作的,所以,那些个正常收入之外的物质利益,我就不提了,反正你们也都明白。”
台下笑声又起,不过这会儿的笑声音量比刚才要低得多,更多的人只是露出会意的微笑,或是互相交换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眼神。
“就说说正常的收入吧,主要来自财政拨款和病人看病这两块。财政拨款只能保证最低的收入水平,主要经济来源还是要看接收诊治病人的数量。但是精神病人能来看病的数量要远远少于其他科的病人,住院治疗或是长期进行药物或其他手段治疗的,更少。没有病人,当然也就没有收益。还有的病人根本就是一穷二白,家属又不负责任,把人往医院一扔就跑了——我们院里就有一个这样的病人,因为脑外伤导致的精神障碍,在院里住了十多年了。他唯一的亲人是他哥哥,前两年还按时来交住院费,第三年开始就找不着人了。那能怎么办?我们是能把病人往大街上一扔不管了,还是交给公安局啊?像这样的病人,医院就完全是在赔钱。”
罗驿摊了摊手,这种情况倒不止安定医院会发生,综合医院里也会有家属遗弃病人的事,遇到这种事院方都愁得不得了。
“而安定医院本身呢,往往又被建立在远离城市中心的位置,有的偏远得连本地人都找不到。这些医院经常是很多年都在亏损,更别提有余款用来进行设备的更新和医院建筑的修缮。所以,我们不难看到,很多安定医院甚至还在用五十年代建起来的病房,条件可想而知。当精神科医生压力大啊,不光是收入的问题,精神上的压力也特别大。有的精神病人是有暴力行为的,一个不小心医生就会受伤,甚至还有发生过医生被病人杀害的事情。面对这类病人,普通人都得绕着走了,可精神科医生却得迎难而上。还有一种危险是来自病人家属,有的家属脾气比较急,总觉得病人要是短时间内不见起色,就是医生没有尽到责任。可是精神类疾病,在世界范围来说,治愈率都很低,它不是割盲肠,一刀划下去,一个礼拜都能拆线了。有可能治上两年三年才达到可以出院监护生活的程度,也有可能终身不能恢复到正常人的水平。家属一着急,骂医生几句算轻的,动手揍医生的也不少见。”
罗驿说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道:“我的鼻子就被患者在发作的时候给打断过,现在还有点歪,害得我英俊度都下降了不少啊。”
台下又是一片笑声。角落里,墨北面无表情地望着台上风度翩翩的罗驿,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手指。
当初成立一级安保公司的时候,夏多就说过,他要培训出一部分人手用来监视罗驿。现在的确有人员负责这项工作,同期两组人轮流监视,每三个月为一期——花费大量的人力和财力就为了监视一个精神科医生,而且基本上还是个不知哪年哪月才会结束的长期投入,除了对墨北深信不疑的夏多,恐怕再没有第二个人肯这么做了。
这几天墨洁去了学校,马上就要开始军训;孙丽华忙着工作,再惦记着要跟儿子修复关系也只能等到晚上下班之后,还得是在没有工作应酬的情况下;夏多一去了外公家就没了音讯,这么一来最闲的人就是墨北。
从监视的人那里得知罗驿有个讲座,墨北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好一番暗示建立信心,这才混进了听众中。从被动地碰到罗驿,到主动地面对,这一番心理交战之艰巨非墨北本人是无法体会的。
罗驿又讲了几个精神科医生压力大的原因,又把话题拉回最初的那个疑问:“既然当精神科医生有着这样那样的压力,为什么我还是选择放下手术刀,拿起《梦的解析》呢?对我来说,有一个理由就足矣——人类的精神世界实在是太神秘、太有趣、太不可捉摸了!举个我们身边的例子,大家都见过爱打麻将的人吧?你们中间有些可能自己就是麻将高手。有的人一打起麻将来,几个小时不离桌都是常见的,还有的可能是几十个小时都能耗在牌桌上,连觉都不要睡了。有的人天天都要打麻将,一天不打就像没吃饭似的,心里发慌。对我来说,人类的精神世界就是这一桌麻将,魅力无穷啊,而且牌一洗就又是新的一局,变化也是无穷。吸引力太大啦!”
墨北微微冷笑,罗驿何止是着迷于研究把精神病治疗成正常人,他更着迷于研究如何把正常人给变成精神病。罗驿自己说过,他发现治好一个精神病可能很难,但要想把一个人的精神世界给摧毁,让他变成精神病,那可就太简单了。
人类的精神世界是如此脆弱,一次失恋就能制造出个精神分裂,几个身边人的歧视就能制造出个抑郁症……
罗驿还喜欢玩一种游戏,就是影响一些人的心理,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就成为自己死心塌地的追随者,对他的指示如奉圣旨纶音,比如秦当勉、刘正扬就都是这种人。
墨北觉得,如果罗驿想成立邪教,那大概会比奥姆真理教、曼森家族之类的还要可怕。
在墨北刚和罗驿认识的时候,罗驿获得了他非同一般的信任,那时候罗驿在墨北眼中有很多优点。
首先,他博学,以知识的丰富和智力的超凡赢得了墨北的尊敬。要知道墨北自己就很聪明,看书几乎是过目不忘,要不然也不会在重返校园后仅仅花了一年多时间就考上大学,能在这方面令他折服的人必然是非常优秀的。而这个优点,即使是在明了罗驿本质之后,墨北也依然客观地认可。
其次,他极富同情心,当然这点就完全是罗驿故意向墨北展示出的假象。当时罗驿告诉墨北,自己明白他是没有精神病的,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不能马上让他出院,所以让墨北配合自己先假装一段时间病人。而且他会趁着这段时间,用帮助治疗的名义和孙丽华多见面,好劝说她理解同性恋不是病,让她主动提出接墨北回家。罗驿让墨北相信了他的话,并把医院里其他的医生、护士都当成了假想敌,给墨北制造了一个孤立无援的假相。
墨北那时只有二十一岁,对罗驿充满了信任和依赖,甚至隐隐约约地想过,如果父亲仍然在世,会不会就是罗驿这样。
没过多久,罗驿让墨北装成有暴力和自残行为,然后将墨北送进了重症精神病人的监控区,并且让他住了单人病房。可笑的是,当时墨北还以为他是想过段时间后就装作治好了一个重病患者,来给他的履历增加点荣誉呢;而住单人病房是为了让墨北和其他重病患者隔离开,是为了墨北的安全着想。
但是,很快魔鬼就露出了獠牙,罗驿亲手打破了他苦心建立起来的信任,他觉得对墨北的了解已经足够,是时候进行下一步了。
后来的那几年,墨北被打破、被重建、再被打破,挣扎、抵抗、还击,忍受、哀求、自残,一次又一次被拉进绝望的深渊,一次又一次爬出来,到最后只有一个念头在支持着他——他要罗驿死在他前面!
这个念头有多坚定?至少,它让墨北撑到了罗驿死去,撑到了出院。但在出院之后,自杀的念头却成了挥之不去的诅咒,好几次墨北和死神相距只有一线。似乎是有这样一个暗示:罗驿已经死了,所以你可以不用再撑下去了,死了就解脱了。
墨北打了个寒颤,思绪从往事中拉回来,他听到主持人正在笑着说:“罗教授的演讲就到这里了,接下来就是大家最期待的时间——可以向罗教授提问了!那么有问题的同学请举手……”
墨北高高地举起了左手。
作者有话要说:流感很严重,大家要注意身体!
谢谢各位的地雷——
挽歌米团子止息。13070125142487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