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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见刘备的时候,我忍不住好奇地审视了一番所谓的议事堂,看着檐牙高啄的屋顶、空荡宽阔的屋室、墙画伏虎的堂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敬畏之感。我想,若是可以立于其中同无数文臣武将畅谈天下大事应当是极为佳好的感觉吧。
似乎真的有好久,我都未曾体味过那种感觉了。
“诸葛夫人。”亲和地对我施礼,刘备始终都是那么一副谦和的模样,与他仁义的形象倒是相得益彰。
我微笑,不过度也不缺少,敛着裙裾盈盈回礼,“拜见豫州。”
“转眼,备与诸葛夫人相识也算是有六年了吧。”笑笑受礼,刘备转而和我套起近乎来,“备还记得初见诸葛夫人时,诸葛夫人正身处于危难之中。”
闻言,默了片刻,我才应声,“是。”其实,我和刘备说着是相识六年,但,事实上也不过陌路人罢了。如今,他既突然同我这陌路人套起近乎来,且还提及当年他救我的事情,势必不仅是为了怀念过往那么简单,只怕是以上的那些话,真实的目的在于恩威并施。
“当年备不识诸葛夫人乃是难得的女中贤士,还真是孤陋寡闻。”他歉然一笑,随后又释然道:“不过如今识得倒也不迟。备还真是庆幸当年没有不救诸葛夫人,不然可就得让这天下损失了一位好女子。”
我讪笑,更觉得刘备目的不纯,却又不好点破,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他的话,“豫州哪里的话,民妇虚名,能得豫州相救乃是豫州仁德、民妇之福。”
“诸葛夫人过谦。”语态温和,刘备倒是沉得住气,慢条斯理地又言:“当初诸葛夫人出事,令尊怕是担忧得厉害吧?如今,诸葛夫人已为人母,想必更能体会令尊的苦心。”
又是一默,我花了半晌去消化刘备的话语,良久才道:“为人父母者,亲子爱子,乃是常人所不能及。”
“如此道理,想必也只有你我这等为人父母之人才能通晓。”笑容敛深,更为亲善的姿态,随即,他又对我施了一礼,谦卑言:“如今备有一事相求,还请诸葛夫人不弃应允。”
到重点了……我了然扬笑,言语上却更为恭谦,“豫州是主,民妇是仆,豫州有事直接吩咐便是,何来相求之说。”
“此事,备是以身为人父的身份央求诸葛夫人,自是没有所谓的主仆之分,再者,诸葛夫人乃是人中龙凤,怎可以仆自比。”
身为人父的身份?我微微一顿,忖度着他可是想要同我言说刘冕和孔明的婚事。
“豫州可直言。”再憋不下去,我问得直接,姿态也在不知不觉间由谦卑变为了疏离和防备。
然而,及到听罢刘备所言,我才知晓是我太过敏感了。刘备想要托我的事情,其实同刘冕没有半分关系。他言,他戎马半生,年过不惑,如今却只有刘禅一子,自是珍惜疼爱得紧。可是,南走一事凶险异常,他担忧刘禅有失,托我相护。
我却是摇首,不能答应,“民妇不过一介妇孺,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够护住公子?豫州何不拜托赵将军,以赵将军的武技和忠义必能在战乱中护公子无虞。”
“子龙乃是武将,勇足谋却不足,智谋之事还是要依赖诸葛夫人。”再度施礼,仁义之余,刘备又施以利诱,“若是诸葛夫人可应允此事,备自当好生教导幼女,决不让她做出伤风败俗之事。”
早已坚定绝不答应此事的我在听闻刘备如此利诱之后,竟是忍不住地摇摆起来。根据历史所载,刘禅在南走之时必然是无虞的,所以答应此事,于我有利无弊,可若是我真的无所作为就能得到这般佳好的利益,对于刘冕来说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些?
这样的行径一样很卑劣,一样不是我想使用的,可是我又委实舍不得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许久,我做不出决定。
“还请豫州容我思虑几日。”
“好。”刘备颔首同意,话却未止,“只望诸葛夫人记得博望之恩才好。”凝眸望向我,刘备未掩眼中的提醒和告诫,带着淡淡的阴鸷。
我怔然。
若是无误,这样的刘备才是真的刘备吧,隐藏在温润之下的乱世霸主,有着威慑人心的本事。
看来,我还是小看刘备了。
乱世烽烟尽厮杀
威逼利诱,我不敢也没有必要不应允刘备的要求。不过出于公平,我对刘备承诺,只有在刘禅安然且我有所贡献的情况下,我才会接受他赠予的利益。
他自是欣然。只是欣然前,他难掩讶色地审视我许久,大约是觉得我分外犯傻,竟是舍弃了一半的可能性。我也觉得自己傻,可是傻便傻吧,谁叫这是我自小养成的心性,如此,就算是吃归,那也是我自作自受,无法责怪他人。
九月中旬,刘备举全军南走。
南走前,孔明询问我可知晓同甘夫人、糜夫人等一道的危险,我诚实地答知晓。她们是刘备的家眷,也就是曹军重点抓获的对象,我同她们一起,无异于将自己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可是,我既已答应刘备,便也只能如此了。
听了我的回答后,孔明笑着摇摇头,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予我。那匕首通体银白,刀鞘素雅,没有过多的点缀,但是褪去刀鞘后寒光毕露,让我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我不是第一次拿匕首却是第一次觉得匕首寒凉。如果说博望坡那次,我握着匕首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畏,那么此时,我握着匕首更多的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担忧。我怕再度遭遇那样的境遇也怕自己会真的用到这把匕首。
这一瞬,我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乱世近在咫尺。
仓皇间,我听到孔明说,阿硕,此物可用来自保;阿硕,手染鲜血并不佳好,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切莫动用此物。
坚定地颔首,我的思绪与其相同。
随即,他笑意加深,拥了拥我,声音清润,“若是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不论是想要救谁,我都望你先护住自己……”言语戛然而止,他沉默了片刻,随后才又言:“即便那个是不弃……”
听罢,我身子一僵,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袂,十指冰凉。可是,心里更加坚定下来,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刻,两个活一个,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不弃,不仅因为不弃是我心头上的一块肉,还是因为孔明愿意牺牲不弃选我已是可以让我死而无憾。
南走,大军依照着事先规划好的路线向当阳撤退,在途经襄阳的时候,孔明向刘备提了攻占襄阳的谋划,刘备不出所料地拒绝,直言:“吾不忍也。”于是,只驻马在城阙下,高呼刘琮,让他借道。而刘琮,我那个素未谋面的表弟,看到刘备却是有些步履不稳,满是畏惧的模样,良久才颤巍巍地举手示意守城的将士给大军放行。
刘琮的懦弱让其帐下的文臣武将颇为失望,皆觉前路无光。当即就有人转投到刘备麾下,扬言效忠,一呼百应,最后,刘琮的左右、荆州的多数人士全都归降刘备,愿随大军一同南走,可惜,这些人多是毫无武力之人,不仅不能保护他人,还需要他人的保护。因着这些人的加入,大军本就被拖垮的战斗力更是不堪一击。而那些自宛城而来的百姓逐渐开始出现体力不支的现象,即便大军刻意为了等他们而减慢行军速度,还是有无数的百姓倒下。
那样的场景太过倾颓不堪,折磨着我所有的意志。放眼望去,满目苍凉的大地之上毫无生机,枯黄的草木掩映着倒下的百姓,更显得死气沉沉。那一张张疲惫、抽搐的脸庞明明不久前还生气勃勃地满怀期冀,如今却已只余颓然。
不远处,一位怀胎七八月的妇人正蹒跚而行,她紧紧地捂着小腹,五官拧成了绳索。她的下裙染满鲜血,正一滴一滴地渗透过再无法吸收的粗布滴落在地,画出一道逶迤的曲线来。我刚想大喊停车,那妇人已是摔倒在地,眼角噙着泪。她的身后,有几个好心的士卒上去搀扶却在触及她脉搏的那一瞬摇了摇头,不忍地收回手。
捂着嘴,我再看不下去,匆匆地松开车帘,可笑地以为只要看不见,就可以当作外面的那些景象全都不存在。
“阿姊,外面如何了?”刘毓坐在我身侧,伸手欲再度掀开已被我握得有些褶皱的车帘。
“别看了。”急忙制止她的动作,我的泪水早已潸然而下,心疼得厉害。
有些东西不看好过看了,至少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所谓的南走会是这般景象,也就不曾害怕、不曾震惊,可是如今……
南走?我自嘲一笑。什么南走,不过是说得好听罢了,而事实上这就是逃命,赌上生死的逃命。对于那些百姓来说更是得不偿失的逃命,若是他们不曾跟随大军,若是他们还好好的留在宛城、留在襄阳,就算是曹操到来想必也不会对他们怎么样,又怎么会有如今的生不如死呢?
“涉足乱世,这些场面你日后会见得更多,总会习惯的。”糜夫人却是毫无畏惧的掀帘一瞧,接着弯弯美眸,好似外面是春风和丽的美景。
我见鬼一般地看着她,久久说不话来。可是,我知晓她说得没错,有些事情无论有多么不能接受,久了,接触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及到当阳,随逃的百姓已是死伤大半,余下的也皆是些筋疲力尽,因此,大军的行军速度更是减慢,一日只能行约十里,和曹操虎豹骑的一日一夜三百里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被曹军追赶上根本就是近在眼前的事实,无法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