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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季长风不想,奈何楼清不让,季长风刚说完那句话,就被楼清赶出了喜房,季长风面对着房门紧闭的喜房耸耸肩,无奈的回去找沃仕斐喝酒了。
邱尚喝了个大醉,更在喜宴上大唱他改的词,宾客都笑他,他也笑。
隔日清晨,楼清换下喜服,穿上青衫,长发微挽,犹有几分魏晋之风。
洗漱之后,楼清让孙姨摆上早膳,带着云蛋蛋吃早餐。
“蛋蛋,我们今日上课吗?”因着昨日的喜事,季长风许他三日不开学堂,可不开学堂他又无事可做,这便打起了云蛋蛋的注意。
云蛋蛋咽下包子道:“爹说让爹爹休息休息,这几日不上课。”
楼清摇头,这季长风
“那吃了饭蛋蛋打算做什么?”
云蛋蛋道:“爹说我可以练功了。”
楼清惊讶:“何时说的?”
云蛋蛋应道:“过年爹就曾许诺,可后来爹有事,因此耽搁了。”
楼清哦了声,若是连云蛋蛋都有事可做,那他更不是
恰这时,孙姨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走了进来。
“少夫人,今日的药。”
楼清望着那碗药,从他发烧开始,他就已经连着喝了十多日的补药了,如今别说看到药汁,就是听到名字楼清都怕,如今更是,药刚端上,他的胃便翻滚起来。
“孙姨,我能否不喝了?”楼清皱起眉头。
孙姨笑道:“这事你得问庸医。”
“我待会就去找庸医,这碗”
孙姨打断他:“喝了吧。”
楼清叹口气,表情比药更苦。
云蛋蛋见楼清表情沮丧,不由安慰道:“爹爹放心,蛋蛋有糖,吃糖就不苦了。”
楼清勉强微笑,他该谢谢他的体贴吗?
云蛋蛋吃了早膳,要去找季长风,说来楼清觉得奇怪,他跟季长风没成亲之前,不住一间房那是正常,可是昨夜季长风也不在房里,而孙姨他们居然都不觉疑惑,一个个如故,倒搞得他提心吊胆。
季长风住在常昶的院子,楼清虽然在山寨半个月了,可却不怎么走动,除了房里,楼清就只去过书院,去常昶的院子还是云蛋蛋带的路。
楼清只以为会遇上常昶,却不想庸医和邱尚都在。
邱尚见了楼清,表情也变化了一下。
“老师。”
楼清稍感疑惑:“你怎么”和他们在一起?
邱尚懂他的未完之语,揖礼道:“学生是来告别的。”
“告别?”
邱尚道:“喝了喜酒,自然要下山。”
下山楼清急急道:“我送你。”
他的语气太急,急的所有人都看着他。
楼清被看得不适,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季长风道:“我同你一起。”
他没拒绝
邱尚见楼清面色有异,便道:“那就劳烦老师了。”
季长风与楼清牵着云蛋蛋,邱尚走在前面,走向寨门的那一段路,谁都没说话。
邱尚出了寨,回头看着在门下站立的楼清道:“老师,学生走了。”
楼清眼巴巴看着他,点点头。
邱尚看了眼面容紧绷的季长风,道:“季寨主,好好对老师。”
“慢走,不送。”
邱尚眼角微抽,他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邱尚叹了口气:“老师保重,学生告辞。”
“邱尚。”
邱尚急忙回过身,满面笑容:“在呢。”
“我”楼清支吾,看了眼身侧的季长风。
邱尚知晓他的心思,安慰道:“老师不用着急,等你习惯了,寨主自然会让你下山。”
楼清也露出希冀,可季长风一直没点头。
默了一会,邱尚感叹:“现在看你们,真有一家三口的感觉。”
季长风绷紧的脸终于有所松懈,楼清却是抿着唇。
“山路不好走,启程吧。”季长风的语气稍微缓和。
邱尚耸耸肩,往系在一旁木桩上的毛驴走去。
那毛驴见了他,哼了一声。
邱尚骑上毛驴,边走边唱:“我来喝喜酒,喝了要还乡,乡里没了那个郎,山上却有那新娘”
楼清双肩一泄,顿时垮了下来。
季长风道:“回去吧。”
即便是再看,我也不会让你走的,你走的时机不是在这时。
云蛋蛋问道:“爹,我们还练功吗?”
季长风弯腰抱起他:“练,叫爹爹一起可好?”
云蛋蛋笑眯了眼:“如此甚好。”
季长风在他脸上啵了一口。
云蛋蛋又不满的扯着他的大胡子。
楼清看着他们父子打闹,将心思藏了又藏。
走了一段路,季长风忽然道出一句:“夫人,三月之约,我记得。”
楼清全身一震:“你”季长风笑道:“高兴些吧,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可不长。”
楼清就真的高兴了一些:“谢谢。”
他忽然道谢反而让季长风不好意思,毕竟一直都是自己压制着他:“我可是个有人格的山贼。”
楼清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么久了季长风还是第一次见他笑,不是没见过,而是觉得久违,这样一想,当真是自己过分了,其实要帮楼清,没必要让他如此不快乐。
“过段时日,我会让你下山。”季长风如此承诺。
“嗯。”不知怎么的,楼清就信了。
邱尚骑着毛驴进城,眼熟他的问道:“邱尚,你从哪回来?”
邱尚在驴上,笑的风情无限:“长风山寨。”
长风山寨?“去那作甚?”
邱尚大声道:“喝喜酒。”
喝喜酒?“季长风真的娶了楼先生?”
邱尚挑眉应道:“不然呢?”
不然?“他怎可以?”
邱尚感叹:“我觉得很好,你不知晓啊,看了他们二人拜堂,我这心里啊,是恨也不是,羡慕也不是,真不是滋味啊!”那人气红了脸,说话都支吾起来:“你你疯疯癫癫。”
邱尚大笑,在驴上摇着头念道:“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自从季长风兑现教云蛋蛋练武的承诺后,季长风连楼清也顺带教了,除了上课,楼清每日都会花一个时辰跟季长风练功,云蛋蛋从扎马步开始学,楼清却直接学了一套拳法。
一套最简单,最易上手的拳法,可毕竟过了年纪,骨骼已定型,楼清学这套拳法也只能是强健一下身子,一段时日下来,楼清全身酸痛,多次想要不学,都被季长风强迫着继续下去。
楼清觉得自己在长风山寨的日子过得太苦涩,在外有季长风强迫练武,在内有孙姨逼迫喝药,即便有云蛋蛋安慰他,楼清都觉得自己的人生很阴暗。
山上时日已到四月,春意正盛,置身在草虫嘶鸣中的山寨宛若一尊神像,安静,神秘。
清风吹进窗户,吹散一丝草药香。
楼清全身酸痛,仿佛神经错乱了一般,他右手揉着左肩,眉头紧蹙。
季长风推门进来,见楼清坐在床上,时不时的流泻出低微的呻吟。
季长风关上房门,走了过来。
楼清抬头,见是季长风,身上更是不舒服极了。
季长风在他身侧坐下,将手上拿着的瓷瓶搁在了被褥上:“很难受?”
楼清白了他一眼,这不是明知故问?
季长风叹口气,无奈道:“将身子转过去。”
楼清的小心翼翼不比刚认识他时少:“做什么?”
季长风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将他的身子转了过去,使他背对着自己:“给你揉揉。”
季长风的五指开始活动起来,开始楼清只感觉到疼痛,还哎哟了一声,可一会之后,原本酸痛的肩膀开始传来舒爽的感觉。
季长风手指的力度控制的很好,楼清不受力,稍重便苦叫连连。
原本有些抗拒季长风接触的楼清开始享受他的服务,毕竟肩膀是酸的,手也绕不过身后,而且没有什么比被人服侍来的爽快。
这也是他该的,楼清想,若不是季长风强迫他练武,他哪会遭这罪?
窗外清风徐徐,月华如水,房内烛火燃烧,气氛安静的恰到好处。
季长风服侍了楼清的肩膀,又转到全身:“躺床上去,松松筋骨就好了。”
楼清半信半疑:“你只是个山贼,庸医才是大夫吧。”
季长风不清楚这两者有何关联:“夫人有何疑问?”
疑问很大,楼清暗想,却还是在床上俯躺着:“我怕你下手过重,把我弄瘫了。”
季长风调整姿势的动作顿了顿,稍即才按在了楼清的腰身上,楼清受力,痛喊一声:“啊你”季长风手上力道稍缓:“夫人,你很会说话。”
灵活的手指在腰椎两侧来回按动,楼清隔着衣衫感觉季长风的有力,季长风隔着衣衫触摸那弹力极好的腰身。
“不及寨主,巧言善辩。”楼清暗讽道。
季长风回击:“夫人不必羡慕,我与你喜堂三拜,早已是你的了。”
楼清对他的调侃早已习惯,自从季长风承诺会兑现三月之期时,楼清再看他就觉得顺眼起来,说到底,季长风对他都是有恩在先,后来虽然发生一些强人所难,楼清难以接受的事,可自两人成亲以来,季长风也没对他做出格的事,最出格的,也就是一张口无遮拦的嘴了。
季长风是手指正按在酸痛处,楼清舒服的眯起了眼,待舒爽过后,才说道:“寨主英明,楼清不敢高攀。”
季长风道:“既是不敢高攀,我便蹲下身子,让夫人矮攀。”
“”楼清回过头,看着季长风:“寨主真会哄人。”
季长风笑了笑:“那夫人可高兴。”
楼清不置可否,本就不是真的,为何要高兴?
季长风见他不答,又道出另一句:“那我就说个让夫人高兴的。”
楼清先问道:“你准我走了?”
季长风的语气忽然哀怨:“夫人能想点好的吗?”
他想不出比这更好的。
季长风像是知道他所想,一句话砸乱楼清的心境:“陈涛已在邻县,明日便可到达东南县。”
季长风感觉到手下的肌肤开始僵硬,先是一寸一寸,而后是一片一片,最后抵达全身。
季长风收回了手,楼清却丝毫不察觉,他坐直身子,长发划过肩膀落在肩前,碎发遮住了眉眼,也遮住了他奔涌而出的心思。
空气忽然沉默,季长风看着楼清,楼清低着头,任着沉默将两人淹没。
许久之后,楼清深呼吸,使声音跟往常无异:“这么快。”
季长风扬唇轻笑:“夫人口是心非,明明是想陈涛早日归来。”
楼清猛的抬头:“你”可在下一瞬,他却看见季长风眼里的深邃如墨一样浓烈。
季长风下床,穿鞋,起身,动作行云流水:“你身体不适,蛋蛋会妨碍你,这两日就先跟着我睡了,那药记得擦,缓解酸痛很见效。”
不知是否产生了错觉,楼清总觉得季长风在说起陈涛时不开心,而且不开心的很明显。
楼清细细一想,也想通了一些,陈涛是县官,他是山贼,两人生来就是对立的,谈起对方如何开心?
第12章
陈涛衣锦还乡,除却七大姑八大姨,同窗及好友,凡是知道他的都来到县衙迎接。
东南县县民将县衙大门的那段路围得水泄不通。
等老远的听见铜锣声了才勉强的让开一条路。
极目望去,一身浅绿官服骑在戴着大红花棕马上的陈涛最为耀眼。
陈涛此人,身姿修长,面如冠玉,肤色皙白,端的一副翩翩公子。
“恭迎陈大人。”
此刻的陈涛可谓是无比殊荣,一朝高中,官服披身。
陈涛从马上下来,一举一动都流露出一股大气,众人看见了,体会到了,心里哀叹一声。
“陈涛岂敢劳烦各位乡亲接迎。”陈涛的声音不卑不亢,丝毫没有被宠幸的谦虚。
众人听闻,默哀声更重。
在县衙门前的是陈涛的父母,陈雄和陈夫人。
陈雄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陈夫人要年轻个几岁,而此时,两人眉上如捎了春风,笑的一脸得意。
陈涛直直行到陈氏夫妇面前,揖礼拜道:“爹,娘,孩儿回来了。”
陈雄扶起陈涛,眼睛瞬间湿润起来:“好,好,路上辛苦了。”
陈涛道:“不苦。”说罢视线有意无意的在人群中搜寻着,像是要找到某个人般。
陈夫人拉过他的手道:“赶路辛苦,快进去歇歇。”
“爹,娘,请。”
陈涛要上任东南县县令一事已在两个月前得知,上任县令被调任,今时的县衙也早已清扫干净,家仆衙役一一齐全。
陈雄让管家打赏随行队伍,与陈涛一同进了三堂。
县衙分三堂,一堂审案,二堂办公,三堂便是居住之地。
一家人围坐一桌,家仆上了茶。
陈雄问道:“路上可安否?”
陈涛恭敬道:“一路平安。”
陈雄道:“路过邻县,可曾拜会黄大人?”
陈涛道:“会过了,黄大人亲自留宿。”
陈雄露出欣慰的笑:“如此甚好。”
陈涛望着陈夫人,问出心中疑惑:“娘,老师呢?”
陈夫人听见他问起楼清,面上划过异色,却是稍瞬即逝,又被微笑掩藏,快的陈涛没捕捉到:“楼先生安好。”
陈涛放下心来:“嗯。”陈夫人道:“一路颠簸,涛儿多多休息。”
陈涛颔首:“是。”
楼清觉得他有必要跟庸医强调强调,这一个月来,他几乎被孙姨用药喂成了药罐子。
楼清当机立断的撇下孙姨端来的那碗药,决绝的去找庸医。
庸医正在教云蛋蛋画蛋,毕竟这是他的拿手绝活,一个大夫,最拿手的不是医术,而是画蛋。
说来有些羞涩,可庸医就是这样另类的人。
楼清叩门而入,云蛋蛋坐在蔑簟上,庸医握着他的小手,教他一笔一划的勾勒。
此情此景,倒真是说不出来的温馨和谐。
第13章
庸医同云蛋蛋一起抬头,动作几乎同步。
云蛋蛋见了楼清很高兴:“爹爹。”
连庸医都微笑着喊一声:“少夫人。”
楼清嘴角微抽:“庸医还是喊我字。”楼清名清,字昕。
庸医笑了笑,未在此话题上多停留:“少夫人有事?”
楼清这回脸部微僵,尴尬道:“还请庸医明示,为何要我喝了一个月的药?”
庸医惊讶:“少夫人不知?”还未等楼清回答,他又道:“长风没告诉你?”
楼清也疑惑了:“寨主要说什么?”
庸医摇头:“没事,过来吧,让我号号脉。”
楼清走了过去,跪坐在书案旁,伸出了手,庸医手指搭上他的手腕,脉搏沉稳有力,较之二十多日前,已是另一幅脉象。
“少夫人不想喝药?”
楼清道:“我每日嘴巴发苦,实在”
庸医道:“那就不喝了。”
楼清没想到庸医这么干脆,他以为要磨一阵子的。
可刚高兴不久,又听见庸医道:“但是习武之事不可荒废,要每日坚持。”
“”云蛋蛋放下毛笔,爬到了楼清面前:“爹爹。”
楼清垂眸看他,声音温柔:“怎么了?”
云蛋蛋问:“爹爹是在想爹吗?”
“”他哪个神情表示着他在想楼长风?
庸医听他们“父子”对话有趣,也笑道:“长风外出也有两日,少夫人想他也不奇怪。”
楼清一脸无奈:“我不曾想他。”
庸医将毛笔放进笔洗里挥动着,清澈的水晕开了墨色:“长风听了这话该伤心了。”
庸医这话说得自然,自然到楼清听了沉默。
庸医洗干净了毛笔,又回头看着楼清:“少夫人可知晓长风去处?”
楼清一愣,稍即摇头,他对季长风实在了解不多,一是楼清觉得他们两人非亲非故,既不是朋友也不是仇人,季长风的去处也无需他过问,楼清觉得他在长风山寨的用处,就是在等三月之约以及帮季长风照看照看云蛋蛋。
庸医似乎知晓他的回答,所以见楼清摇头并不讶异:“长风那孩子,对你总是好的。”
楼清心中一顿,有股情绪忽然生出。
楼清正沉默时,云蛋蛋忽然喊了一声:“爹。”
楼清猛的抬头,见两日不曾见过的季长风此刻就在面前。
季长风也没想到楼清在这,他也惊讶了:“你因何在这?”
季长风会问这话,实因进门时视线被遮挡,走到书案前才看到。
眼前人身上还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一身黑色劲装,流露出几分疲惫。
楼清看着他,答非所问:“你回来了。”
季长风一愣,紧绷了两日的眉头终于松懈下来,弯下腰,将对他伸出手的云蛋蛋抱了起来:“我回来了。”
楼清起身,走到他面前,将云蛋蛋抱到了自己怀里:“蛋蛋乖,你爹累了。”
云蛋蛋很听话,搂着楼清。
楼青道:“先去休息休息,昶叔也累了。”说罢视线落在了同他一起回来的常昶身上,常昶不显老态的脸这时也露出疲惫神情。
庸医见他此时还真有几分少夫人的气势,不由得发笑:“少夫人的话,你们两个不听吗?”
季长风与常昶都呆住了。
楼清对于庸医的称呼虽然无奈,可也没多去在意,反正有一日,他终会和季长风和离,离开长风山寨。
季长风道:“昶叔,先回去休息。”说罢后同楼清一起离开。
楼清抱着云蛋蛋走在前面,季长风本在他后面,出了院子后,与楼清肩并肩。
云蛋蛋趴在楼清的肩头,视线一眨不眨的看着季长风,像是要把这两日的失去补偿回来一样。
季长风伸手抚摸着他的头:“爹也想蛋蛋。”
云蛋蛋笑的酒窝深深。
季长风又道:“也想夫人。”
楼清虽然习惯了他的口无遮拦,却在这时有些不好意思:“莫要胡说,教坏孩子。”
季长风道:“我觉得夫人说从未想过我这话还好些。”
楼清一愣,有些心虚,可一想,他实在没理由想他。
两人走回院子,楼清进了屋,季长风在门口,将楼清看着:“夫人,陈涛回来了。”
本缓缓关闭的房门最后嘭的一声,不规律的合在了一起,楼清在门后,双手撑着门,心脏跳动,季长风在门外,看着紧闭的房门,摇摇头,转身离开,只是那挺直的背影无意间露出几分落寞。
第14章
入夜,县城街道,烛火深深,陈涛迈着脚步往清行书院走去。
便是陈夫人说了楼清安好,交接完府衙事务的陈涛还是决定去看看,毕竟他与楼清已有五个多月未见。
街上安静,并无行人,两侧店铺房门紧闭,旗帜在空中交织,被风吹到一块去。
陈涛夜访清行书院,本以为能见到楼清,秉烛夜谈,可清行书院大门紧闭,毫无灯火,安静的像是被废弃许久,就快结出网来。
陈涛心内一颤,感觉到异常,连忙转身往何府走去。
何府同陈府一样,在东南县是个大户人家,有头有脸,何府二公子与陈涛是同窗又是好友,两人感情甚笃。
何府门房见远远处有一人走来,靠近了看才知是陈涛,连忙跑了下来:“陈大人。”
陈涛道:“非白呢?”
门房恭敬道:“在府内。”
“嗯。”陈涛要进去,门房连忙引路。
陈涛一路被引至何远的房门前,屏退家丁后,陈涛自己敲了门。
不久,房内传出脚步声,房门也吱呀一声被打开,一张俊秀的脸露了出来,可那俊秀的人见了陈涛,将半开的房门想要推回去,陈涛眼明手快,用脚顶住:“你果然有事瞒我。”
两人既是同窗,又是一起长大的好友,对方想点什么自己都清楚,陈涛今日没见何远登门已觉得奇怪,先前去清行书院见书院大门紧闭,如今他又将他拒之门外,因此陈涛更敢肯定有事发生,且那人还是楼清。
房门被顶住,何远怕自己真伤着他,只好叹着气开门:“进来再说。”
陈涛哼了声,大步跨进。
何远关上房门,已见陈涛不请自坐。
陈涛见他走过来,说道:“我等你解释。”
何远坐到他的对面,先是给他斟了茶,这才重叹一声:“我对不住你。”
陈涛蹙眉:“此话怎讲?”
何远偷偷瞄了他一眼,又重重一叹:“我我没守住老师。”
陈涛闻言也是脸色一变:“发生何事?”
何远连忙道:“你走之后,伯母让品贤谣传老师断袖,对你心生爱慕,县民听后,纷纷责骂老师,老师也被”
陈涛一颗心提了起来,颤抖道:“老师如何?”
何远低声道:“老师被季长风带去了长风山寨。”
陈涛惊呼:“什么?”
何远急道:“就在一个月前,县民对老师发难,季长风前来相助,将老师抢回了长风山寨。”
陈涛听到抢一字,脸色急变,青黑蔓延:“季长风好大的胆子。”
何远观摩着他的脸色,说话小心翼翼:“你打算如何?你当时在老师面前否认此事,怕是以后和老师”
陈涛吸了口气,平复心境:“此事是我对不住他,但老师不能留在长风山寨。”
陈涛怎会不知楼清有今时今日都是因为自己?若不是自己对他有了不该有的心思,机缘巧合又被父母所知,父母也不会为了他的前程声誉威胁,要自己在楼清面前否认。
可既然已答应不会对楼清如何,又怎可
“还有一事”何远道:“季长风抢了老师之后,威胁老师与他成亲,品贤还去喝了喜酒。”
这回陈涛再不是青黑了脸色,而是拍桌而起,被子受到震动,茶水溢出,流出一道痕迹。
第15章
陈涛上任第三天,派人去请邱尚,熟人见邱尚被官差请走,都在猜测邱尚是否犯了事,但是邱尚除了爱穿女装,抹胭脂,其余算端正,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
邱尚像是知道陈涛会找他一样,特意敷了粉,较之旁人也不一样,被官差请了还满脸笑容,从家门口一直笑到陈涛的面前。
今日没有公事,陈涛穿着便服,一身紫色大氅,衣绣玉兰花纹,衬得面貌更是出众。
邱尚一身惨绿,虽两颊鹳骨突出,身形偏瘦,却也有几分书生气。
两人一照面,便是两种心思,陈涛见邱尚这幅模样,还真愣了神。
邱尚见了昔日同窗,端端正正的行了礼:“草民见过陈大人。”
陈涛直言道:“既是不愿,又何必多礼。”
邱尚应道:“礼数不可废。”
陈涛哼了声:“老师与季长风成亲一事,可是真的?”
邱尚道:“附近几个县的山贼都来喝了喜酒,如何作假?”
陈涛脸色猝变:“季长风当真敢冒天下之大不讳?”
邱尚瞄了他一眼,之后才道:“尚学这是羡慕?”
陈涛冷着声道:“你因何抹黑老师?”
邱尚笑了出来:“我怎是抹黑?明明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陈涛怒责:“邱尚,你枉为老师学生。”
邱尚不怒反笑:“枉为的不止我一人,尚学,你较之于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涛被邱尚一语击中痛处,却不能发火,因为邱尚说得对。
“老师可好?”
邱尚将他看着,似是在掂量他这话的价值:“很好。”邱尚想了想,又补充道:“尚学还是不要去打扰,老师在长风山寨很快乐。”
如果楼清在这,听见邱尚说这话,一定会为自己没盲就瞎了而收他做学生吐血。
陈涛思量着邱尚这话里有多少是激怒和真假,以楼清的性子,在长风山寨一定不快乐,怕是被季长风所迫,出不得长风山寨。
“非白在仙客来设下酒宴,晚上一块来吧。”
陈涛这人,气极了也能拉的下面子,这是邱尚唯一敬佩他的地方。
邱尚道:“不怕我扰了你的接风宴?”
陈涛看了他一眼,气定神闲的道:“你有几斤几两,你自己不清楚?”
邱尚耸耸肩,就是这点让他敬佩却也痛恨着。
自从知道陈涛回来,楼清就心不在焉许多天,不是因为别的,而是陈涛是他最得意的学生,得知陈涛高中时,楼清的确为他高兴,即便在他走前他们曾发生不愉快。
陈老爷及陈夫人带着陈涛,在他面前说出那样的话,陈涛又否认,楼清承认,自己的确对陈涛有好感,但那只是基于欣赏,陈涛年方二十,两人虽为师生,却更是知己,起码在那事没发生以前,他们无话不谈。
楼清并不怪陈涛,否认此事对他百益无一害,楼清不该怨的,可心里就是有一股气,一直徘徊不散。
“夫人在想什么?想的这么入神,我喊了几声你都没反应。”
季长风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惊得楼清回神,眼眸划过慌乱。
“没没什么。”
季长风在他身侧坐下,此时房内只有他们两人,两人靠的近,季长风耳力好的能听见楼清慌乱的呼吸。
“夫人有心事。”季长风不是问,而是肯定。
楼清摇头,不是心事,只是放不下。
季长风见他不说,转向问道:“夫人可曾想过离开长风山寨后去哪?”
离开一词让楼清终于正视季长风的话,他抬起头,眼中闪着光亮。
“离开?”
季长风点头:“我即已承诺夫人,自然不会食言,虽然还有段时日,可夫人有打算我会放心些。”
“并未细想。”说出这话楼清自己都觉得讶异,他居然真的没想过离开后的去向。
季长风取笑:“夫人可是体会到长风山寨的好,所以不打算离开了?”
楼清连忙道:“并非,只是”
季长风见他快速否认,也没发怒。
“也是,长风山寨再好,也是个贼窝,夫人有圣人之志,留在此处,的确委屈。”
楼清总觉得今日的季长风有些奇怪,先前他只是动动下山的心思他就发怒,今日却坐在他身侧,论日后去处。
“好端端的你今日怎跟我说这些?”
季长风察觉到他语气里的怀疑,笑道:“只是闲来无事,跟夫人谈谈心而已。”
谈心?他们什么时候有这交情了?
“既是谈心,我也有一事问你,你老实说与我听。”
季长风见他神情正经,也跟着点头。
楼清问道:“你是否有事瞒着我?”
瞒着他的事多着呢,他指哪个?“并无。”
楼清再问:“既是如此,你因何不告诉我强迫我喝了一个月补药的原因?”
季长风答道:“并非隐瞒,而是你从来不问,既是不问,我便认为你不想知,你不想知我便不说。”
楼清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反驳道:“这全是你一人心思。”
季长风定定的望着他,好一会才开口道:“是我一人心思。”
楼清顿时没了话头,明明是很好接的一句话,可楼清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沉寂许久,季长风才道:“你身子底虚,那药只是让你补补身子,庸医早说你时间久了定然不愿,所以才让我教你练武,这药没半点坏处,夫人不必多想。”
楼清被他一言堵住了嘴,话语在舌尖转了又转,半会才吞吐道:“我并未多想。”
这是事实,如果季长风要害他,一刀就能解决的事情。
季长风听后,露出了笑。
这几日,陈涛将那事想了再想,楼清在长风山寨终归不是事,无论如何,都要让他回来,可要怎样让楼清全身而退是个问题,毕竟季长风不是好惹的。
陈涛查过县衙卷宗,三年前季长风密会马县令一事并未记录在案,其实该有所记载的,毕竟那次马大人真是动了念头要进攻长风山寨。
可事实却是片言只语都未留下,马县令早已升任,成了他的顶头上司,此时若是发信去问,来回时间又得拖上一段时日,而且陈涛思虑此事,希望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陈夫人端着燕窝粥推门进来时,陈涛正捧着书卷,坐在书案旁,眉头紧蹙。
“涛儿在想什么?”陈夫人温柔的声音将陈涛的思绪扯回,抬眸时,陈夫人已经走到面前。
陈涛赶紧起身:“这么晚了娘还没休息?”
陈夫人放下燕窝粥,在陈涛的扶持下坐了下来:“你回来也有几日,每日都忙着县衙的事,憔悴不少,娘怕你熬坏身子,给你熬了燕窝粥。”
陈涛看了一眼那燕窝粥,低声道:“孩儿让娘亲费心了。”
陈夫人拍了拍他的手,摇头道:“涛儿说得哪里话。”
陈涛坐下,端过粥,吃了起来。
陈夫人观他面目,越发有丈夫年轻模样,更是喜爱。
陈夫人想到先前见他眉头紧蹙,似有难为之事,见陈涛安静吃粥,细声问了出来:“涛儿可是有为难之事?”
陈涛抬头:“娘为何这样问?”
陈夫人道:“你是娘怀胎十月生的,你是喜是悲娘能不知晓?”
陈涛听闻,放下了碗,看着陈夫人,一字一句道:“既是如此,孩儿也有事问娘亲。”
陈夫人见他虽语气平和,可目光灼灼,当即想到他要问的是什么事,儿子太像丈夫,反而不是好事。
陈夫人敛了心神,先说出陈涛的疑惑:“涛儿想问楼先生?”
陈涛摇头:“我已知先生在长风山寨,更知他被季长风强迫成亲。”
陈夫人微疑,却未显露:“既是如此,涛儿还要问什么?”
陈涛道:“我要问的是娘何必行此一举,我已答应爹娘,会娶妻生子。”
陈夫人听出他语气中的责怪,轻叹口气道:“涛儿认为,最懂你的是你自己,还是父母?”
陈涛一愣,稍后好像内心深处的某一角被陈夫人探知,整个人不安起来:“娘不信我?”
陈夫人摇头:“并非不信,而是太了解你。”
陈涛沉默。
陈夫人问道:“涛儿先前思虑的事,是否关于楼先生?”
陈涛点点头。
陈夫人提点道:“你新官上任,建功立业是第一事,若要有所作为,当要思虑周全。”
陈涛惊讶:“娘不责怪孩儿?”
陈夫人笑道:“你已是县令,有官职在身,娘如何能过多干涉?关于楼先生,你即已作出承诺,娘相信你能遵守。”
陈夫人这话说得软绵,却字字藏针,拿前程挡在楼清的前面,好与坏都让陈涛自己一人定夺,她知晓陈涛,也知他会做什么决定。
陈涛哪会不明白,可即便是再明白,都只能一笑置之,果然,知子莫若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