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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朱张开眼睛,正巧看见格桑卓玛坐在身旁啃糌粑。
看见她醒了,格桑卓玛连忙三两口将手里的糌粑吃完,对她露出纯净而惊喜的笑容:“罗朱阿姐,早上好。”清脆的声音好似银铃,美丽的黑红色面庞洁净明媚,像是一朵灿烂的向日葵。
“早上好,卓玛。”罗朱揉了揉还有些迷蒙的眼睛,下意识地回道。鼻尖嗅闻到一股温暖的兽腥味儿,这才发现银灰色兽毛几乎盖住了她的半边身子,腰间还搭了只健壮的毛茸兽爪。头颈处是温热湿漉的气息,夹带了淡淡的膻腥和血气。
“嗷──”耳边响起低柔浑厚的闷嗥,她心里一颤,神智瞬间清醒许多。一偏头便看见躺卧在身侧,几乎将自己圈禁的银猊的大脑袋。
“早?????早上好,银猊。”她赶忙拉开个笑容,伸手在它下巴处挠动。不管是伺候獒犬的獒奴也好,是獒犬圈养的人形宠物也好,目前她所能抱到的最大粗腿就是这头獒犬。即使再怎么恐惧再觉得屈辱,也还是要学会讨好它。手指谄媚地抠挠著,心里不胜唏嘘。她最早打算的是抱只家养奶羊过冬,后来接受了扎西朗措,便改弦易辙地决定抱男人过冬。可世事难料,计划没有变化快,她现在是抱著头獒犬过冬。综合比较三个不同种类的恒温暖炉,男人牌最好,奶羊牌其次,獒犬牌最糟。除去凶猛野兽味不太好闻,危险性还特别大。一个霉催,碰上獒犬半夜肚子饿了,这脑袋指不定就会哢嚓一声被咬掉一半。她以后……还要不要獒口夺食呢?突然间,罗朱生出了几许忐忑不安的忧虑。
银猊喉间发出极低的愉悦哼哼声,轻轻仰抬下巴,享受地半阖起深邃沈静的凶冷三角吊眼。
罗朱一边给它挠著,一边坐起身,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身子,抬头四下张望。獒房里亮堂了不少,房内除了银猊,再无一头獒犬。没想到抱著头毛茸茸的獒犬牌高危大暖炉,她居然也能一觉到天亮!?对了,奴隶不是该起得比鸡早吗?咋天亮了都没人抽她上工?她疑惑地看向格桑卓玛,问道:“卓玛,监管奴隶的王宫管事没来吗?”
“罗朱阿姐,王宫管事很早就来过一趟。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把所有活计全做完了。”格桑卓玛笑道。
罗朱微愣,继而红了脸,摸著鼻子讪讪道:“对不起,卓玛。我睡沈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罗朱阿姐说什么话呢。难道我就只能接受你的照顾,不能照顾你吗?”格桑卓玛状似不高兴地撅了撅嘴,尾角上挑的长眼里却是满满的笑意和浓浓的温情。
罗朱嘿嘿笑了笑,抠抠头,半垂下头,有些无措地胡乱整理著睡得散乱的细辫子。
这副模样看得格桑卓玛更是忍俊不禁,别别扭扭的罗朱阿姐真是可爱极了,难怪朗措阿兄会爱上她。只可惜……嘴角轻抿,明亮的眸光微微黯淡下来。
从昨天傍晚就昏睡的她醒得很早。昏蒙中,她看到身边被獒犬禁锢,陷入熟睡中的罗朱阿姐的朦胧身影,眼泪抑制不住地直往下落。是她没用,竟然在十几头野兽的包围嗥叫中吓晕过去,独留罗朱阿姐一个人面对恐怖的野兽群。罗朱阿姐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异乡弱女人,却要在极端的恐惧中照顾她,把她搬到獒房内安睡。她前辈子一定是个救苦救难的大善人,今生才会遇到罗朱阿姐。
抹泪中,两道深邃阴冷的目光忽然射了过来,她吓得浑身哆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抱著一堆覆盖在身上的毡垫和干草蜷缩到了角落里。
“嗷──”沈闷的低嗥在头獒银猊的喉间转悠,躺卧的八头獒犬都站起身,甩甩厚密的毛发,低嗥应和。
轻微的脚步声自獒房外响起,一个身著王宫侍从服饰的粗壮男人提著一盏安了防风罩的酥油灯出现在门口,另一只手里还握著一根牛筋鞭子。
看到杵在门口的八头高猛强健,凶戾盯著他的獒犬时,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鞭子在手里抓握地紧紧的,怎么也不敢挥出去。王喜爱的这些獒犬全是野性未脱的深山獒犬,鞭子固然可以教训偷懒的奴隶,但挥鞭的举动如果让獒犬误以为是在对它们进行攻击,那他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用。思及那些惨死在獒犬爪牙下的宫侍和宫奴,更是不寒而栗。本来要大声呵斥的声音降低许多,冲缩在墙角的格桑卓玛细声嚷道:“獒奴,还不快起来清扫獒房,清理獒犬身体,伺候它们吃食。”说完将灯搁在门口,撒腿溜得比兔子还快。
借著昏黄的灯光,格桑卓玛清楚地看见一头雄健的银灰色獒犬以绝对霸道的姿态圈围著罗朱阿姐,罗朱阿姐的双手双脚竟然不怕死地伸进了獒犬厚密的银灰毛发中,威武中凸显凶残的硕大獒头轻轻搁在了罗朱阿姐头边。震撼过后,这不可思议的人獒相依相偎的姿势奇异地把她心中强烈的恐惧弱化了不少。
她鼓足勇气对上那双蓝色獒眼,凶戾阴冷的兽性目光中充满了警告和命令,似乎……似乎叫她起来去……做事?!
难道真像罗朱阿姐说的,这……这头叫银猊的头獒成精怪了?!她咋舌不已,又见一头黑背红腿棕色四眼的獒犬和一头虎斑色的獒犬踱步过来,翘起的菊尾微微下垂,低头对命令她的银猊轻轻哼了两声。
就见银猊收回了命令她的目光,以极为轻巧的动作和力道站起身向她踱来。而那头铁包金的四眼獒犬和虎斑獒犬则代替了它的位置,一左一右躺卧在罗朱阿姐身边,确保温暖如初。
格桑卓玛呆傻了。直到自己在银猊的监督下,完成了獒房清扫任务,为十几头獒犬依次清理过身体,伺候它们吃食完毕后,她仍然觉得自己犹如身处梦中。
啃著手里又硬又冷的糌粑,间或喝上一口雪水,她模模糊糊地想起小时候阿祖给她讲的故事。獒犬的祖先是从天上降落凡间的,它凶悍雄壮,威武好似王者,能与狼豹搏斗,千百年来一直是博巴人的守护神。被捉的这些日子里,她所看到的效力古格王军队的獒犬比起曾经见过的任何一只狗都要凶残悍猛,淫虐恐怖,它们和秃鹫一样常常以人的尸体为食,令人望而生畏,也与阿祖所说的守护神相差太远。烈队正大人说守卫王宫的十几头獒犬全是深山里出来的野生獒,都没经过渡魂,野性十足,每一头都是比狼还要可怕的野兽,经常有宫奴和宫侍被它们咬伤咬死。在这些凶残野兽的爪牙下,她和罗朱阿姐不但平安地存活到现在,还被它们圈定为所有物,简直是得了神佛保佑的神迹。
清理獒犬身体和伺候它们吃食时,不可避免地在山顶雪地里走了一圈,被积雪浸染过的靴子仍残留了野兽尿味。可她不敢脱下靴子用力洗刷,就怕没了这味儿后,会被这群野兽视为敌人撕成碎片吃掉。
獒犬们吃完后,除了银猊,十几头獒犬全部跟著兵士巡视守卫王宫去了。在银猊的示意下,她壮著胆子拿了它食盆里的两块糌粑,还有两块肉质最好的生犛牛肉,然后回了獒房守在罗朱阿姐身旁,边吃边等她醒来。而吃饱喝足的银猊则驱赶了四眼獒和虎斑獒,重新将罗朱阿姐圈禁在身侧。
又冷又硬的糌粑很咯牙,不过没有掺杂一丁点麦麸。只要在嘴里先温软了,吃起来并不难受。刚要吃完,罗朱阿姐就醒了。
“罗朱阿姐,肚子饿了么?”耐心地等罗朱整理好发辫后,她迅速收起忧伤,拿出温在胸口的糌粑递了出去。
“你吃。昨天傍晚我可是把你的那块糌粑全吃进了肚子里。”罗朱将糌粑推回去。
“不,这是属于罗朱阿姐的,该罗朱阿姐吃。”格桑卓玛绕开罗朱的手,坚决地将糌粑又递到她面前,认真道,“昨天我昏睡过去,本来就不需要吃糌粑。”
罗朱这次没有推开格桑卓玛的手,站起身走到小窗口处。一尺来宽的窗台上铺著一层厚厚的雪,晾在上面的两块生犛牛肉不见了踪影。低头看,窗台下靠墙根儿的地方摆著四块犛牛肉。其中两块血淋淋的,样子很是新鲜。
看来昨晚雪风太大,将犛牛肉吹进了獒房,早上又被清扫獒房的格桑卓玛拾到,这才将它们摆在了窗台下方。不过另外两块犛牛肉……她拿起一块新鲜的犛牛肉扭过头对格桑卓玛挑了挑眉,晃了晃手里的肉块:“哪儿来的?”
“是……是它让我从食盆里拿的。”格桑卓玛指了指假寐的银猊。虽然知道这头貌似成了精怪的獒犬不会轻易撕咬她们,但她心里仍然十分畏惧。
罗朱抬眼看了看银猊,心中暗忖:银猊既然能主动匀出食物,就应该……不会在半夜因饿肚子咬她吧?她以后是不是可以继续獒口夺食?重新换拿了两块被雪风吹过的犛牛肉走回格桑卓玛身边,递给她一块。
“我们一人一块糌粑,一块牛肉。”她从格桑卓玛手里接过犹带了少女体温的糌粑,嘴角上翘,眉眼弯弯。
“嗯。”格桑卓玛笑盈盈地接过犛牛肉,正要下嘴,蓦地又顿住,举起手里的肉块,为难地蹙起眉,指著肉块表面一层牛毛皮,强笑道,“罗朱阿姐,我不怕吃生肉。不过,这……这层皮毛我确实吃不下肚,怎么办?”
罗朱看看格桑卓玛手里皮毛肉一体的犛牛肉,又看看自己手里皮毛肉一体的犛牛肉,再看看不知何时灼灼盯著她的那双蓝色三角吊眼。挣扎了又挣扎,踟蹰了又踟蹰,最终长叹一声,如丧考妣地将手里的犛牛肉递到了银猊的嘴巴边,拉拉肉块上的皮毛,小心翼翼地陪笑道:“银……银猊,麻烦你撕下皮毛。”
银猊的獒鼻上堆出几道皱纹,上唇拉开,露出锋利森白的利齿,蓝色三角吊眼似乎溢出了几缕戏谑的嘲讽笑意。它伸爪按住肉块,锋利的牙齿叼住肉皮边缘一扯,一大块冻硬的毛皮便被轻易撕掉,露出收了水分的红色肉质。
妖化了,玄幻了,这头天才獒犬的智力绝对不止五岁孩童的水平。
罗朱感慨地抽抽眼角,拍拍看得接近痴傻的格桑卓玛,十分内疚道:“卓玛,呃,其实獒奴吃点獒犬的涎液也……很正常。”尼玛的禽兽王为毛要收缴她的瑞士刀啊!还有,这只吹晾了一晚上的牛肉内部依旧很血淋啊!到底要怎么咬嚼?怎么才能吞下肚啊?她心里悲愤纠结痛苦成乱麻,朝天咆哮祈祷:老天爷,劳烦您老保佑小女子拥有一个强大的能对抗寄生虫和狂犬病毒的变态身体吧!
正常吗?这头能正确理解人的意思,时不时就目露嘲讽笑意的獒犬真的正常吗?
格桑卓玛木愣愣地将自己手中的肉块递到了银猊嘴边,再一次见证了眼前这头银灰色獒犬的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