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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中州的东宫暗探,不日返京。”
司空岁倏然一滞,对上长孙无境更为冰冷的目光。
*
姬神月神色冷冷淡淡,长孙无境同长孙曜在寿仁宫那两句话,她自是知道,她也明白长孙曜那句话的背后是什么意思,但面对长孙曜并没有直接说出。
她们从来便在此局中,生死于她们来说并不可怕,她们在意的是谁在这个位置上,而不是在意是否会因失败死在对方手里,生也罢死也罢,有争有抢有来有往才有趣,索然无味的生活叫人厌烦,她们的人生便是如此。
长孙无境但凡还有一点值得她看得起的,便是不论成败都会接受,天家无父子,从来只有相争的对手。
姬神月不惧寒,这花厅隔扇折起,便是一殿冷冷对着院中,花厅里也不烧地龙炭盆,冬日里姬神月惯是如此,且姬神月冬日见人只在这花厅,故而少有人敢在寒冬之际登坤仪宫求见姬神月,只怕在这坤仪宫花厅冻死。
母子二人此刻便同坐在对着庭院的大方矮榻,寒风送雪入殿,任凭凛冽寒风冰雪拂面落衣,母子二人眉都未有蹙一下。
烹茶的霜降稍稍一抬眸,便得见姬神月对面的长孙曜,同是冷冷淡淡的一张脸,母子二人同坐之时几乎都是这般模样,不爱笑的姬神月,以及同样不爱笑的长孙曜,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冷面母子。
霜降知道,他们虽然几没有对对方直接表达爱意的时刻,但她知道姬神月作为母亲是极爱长孙曜这个儿子的,长孙曜也同样爱着尊敬着姬神月。
只不过这对母子的爱平日里几不会表露在面上。
两人都给予对方足够的自由,尊重又沉默地爱着对方,在这京中世家皇族之中其实极为少见,像姬神月这样霸道冷漠权力至上的人,却没有想要掌控操纵长孙曜的人生,姬神月对长孙曜的关注,总是在合理的被长孙曜所允许的范围内。
两人谈罢事,长孙曜放下茶盏,淡声:“儿臣要回去陪太子妃了。”
“知道了,不必说。”姬神月白长孙曜一眼。
她这儿子不生情爱便好,生了情爱当真是沉溺男女情爱之间,不说两人成婚后,便是自长明住进东宫,长孙曜每月里总有那么几日只待在东宫。
初时她还觉奇怪,后来才知,长孙曜每月里只待在东宫的那几日,竟是因那几日是长明月信,他要陪着。
真是活见鬼了,时至今日,她还很是不敢相信,她同长孙无境的儿子竟是这么个体贴的情种,可偏长孙曜生得这张脸,又是她看着大的,绝无可能是叫人掉换了。
她又不由得想起景山那回,长孙曜同长明说的话,恶劣霸道理直气壮地要求长明只围着他转,既是这等恶劣性子,那长孙曜确实是她和长孙无境亲生的。
她和长孙无境的儿子是这么个恶劣霸道却又体贴的情种……
她心中不免感慨天地造物多有奇妙之处。
这些话姬神月自没有直接说出来,长孙曜将长明当做眼珠子似的,凡事太过便叫她不由得担心,尤其是情爱。
不过也因着长孙曜说起长明,她也便突然想起先头同顾婉有关的一件事,时间算起来也差不多了。
“你应该知道顾氏中的是扯缦。”顾婉的时间不多了。
长孙曜知道姬神月为何说起顾婉,颔首:“是。”
姬神月便知长孙曜心里大抵是有做准备,淡淡道:“想来扁音是应当知道。”
“儿臣一开始并不是从扁音那知道的。”
姬神月闻此倒是意外,但也听出长孙曜必然是在东宫接管毓秀宫前便知了此事。
“儿臣此前虽查过顾氏的身体情况,但当时扁音不在京中,儿臣是让其他人查的,并没有查出扯缦,只查到顾氏中毒很久,并且应当是生产前或者刚生完产时中的毒,儿臣当时并没有太在意顾氏,也便就当那般了,后来诸事加身,这件事便搁置过很长时间。”
他当时并没有再怀疑过顾氏的毒还有什么问题,就算后来扁音从九息回京,他也没有让扁音再查。
姬神月敛眸看长孙曜,没待她问,长孙曜解释。
“是因为母后查出,儿臣才知道顾氏中的是扯蔓,才让扁音重新查过,但同母后的人查的一般。”
姬神月更是意外,旋即冷道:“我当初查出扯缦让人去查顾家和太子妃,倒没有想到全叫你的那些假消息给搅和了,这件事也便不了了之。”
姬神月这是说起长孙曜当时为替长明隐瞒身世,所传与多方的假信息。
“请母后恕罪,儿臣当时确实不欲母后插手这件事,也不欲长明身世叫人知晓。”
姬神月面上未有恼怒,不过冷冷淡淡再提:“顾氏既中的是扯缦,其间恐还能查一查。”
“儿臣确实还查过,但没有再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因着扯缦乃是南楚皇族的秘毒,过于特殊,乡野庶民几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到,顾婉中毒时间又该是在生产前或是刚生产完时中,所以长孙曜后头确实还仔细查过,不过并没有直接的证据,只是心中有些猜测。
顾婉中毒的时间,也便是大周赵姜南楚三方对立,南楚赵姜尚在交战,大周因与赵姜盟约暂且停战,却是欲对南楚动手之时。
母子二人没有说出口,但从对方眸中读出,两人是一般猜测。
即便这个猜测如此荒谬,姬神月神色也没有一分的变化,只是平静冷淡地说出:“给顾氏下扯缦的人许便是长孙无境。”
长孙曜没有应声。
倘若只是普通的毒,他们不会怀疑到长孙无境身上,但是扯缦,且还是顾婉,又是那个时候,他们却无法不将其与长孙无境联系在一起。
普通人虽几无可能接触到扯缦,但当时在南楚大周交界处的长孙无境,要拿到扯缦并不困难。
倘若顾婉身上的扯缦确实是长孙无境叫人下的,长孙无境便是根本没有想过留下顾婉的孩子,没有想过留下顾婉,既是长孙无境自己动的手,所以长孙无境从一开始就知道顾婉的孩子没有活下来,那必然也从一开始就知道长明不是自己的血脉。
后来的某一日,长孙无境许意外得知,当年的顾婉并没有因扯缦死去,甚至还养大了一个孩子,长孙无境查过长明后生了一计,将顾婉和长明接入京中,掌在手底只作多了枚棋子,亦或是多了个逗乐的,以长孙无境的性子来说,也不是不可能。
也正因长孙无境知道长明是假的,知道不管给长明多少,不管得到多少,都可以随时收回,置长明于万劫不复之地,所以长孙无境肆意无所顾忌地利用长明,令长明同他相争相夺。
“可否确定?”
长孙曜:“不能。”
“母后应当明白他从不会承认任何事,只顾氏身上的扯缦并不足够证明是他,也许也真的是顾氏运气太差,意外接触过南楚皇族中人中的扯缦,与他并无关系。再者,他能交出毓秀宫,将顾氏交到儿臣手里,便是全然不怕儿臣查出顾婉身上的问题,或是知道儿臣已经知道顾氏身上的问题,他无所畏惧,就算是他下的扯缦,只要不认也没有人能肯定是他动的手。”
姬神月眸色愈冷:“也是,就算都是他做的,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否认。”
略一沉默后,姬神月再道:“你和太子妃说过这件事吗?”
“没有。既然不确定,便还不该说,长明若知道会更难受,她心底在意顾婉。”
姬神月未予置评,不管顾氏如何,毕竟做了长明二十年的母亲,长明并不是一个绝情的人。
“而她的身世。”长孙曜神色暗了暗,“她也早就猜到,从她被接入京中之时,那个人便知道她不是顾婉之子。”
从她同顾氏被接入京那一刻起,便被长孙无境当作棋子。
*
听到毓秀宫来请时,长明还愣了一愣。
鱼儿候在毓秀宫外,见着长明行礼,禀与长明顾婉这方的情况:“宛嫔今早身子不大好,念起太子妃殿下,这才叫人去请太子妃殿下。”
饮春深深看了一眼鱼儿,心中考量这句话的真实性,抬眼去瞧长明,一时又说不上来长明到底是什么情绪,大抵是有几分意外又觉得不可能。
“传太医了没有?”长明蹙眉脚下步子愈快。
“传过了,太医说是旧疾,倒是未添新症,药还用着未换。”鱼儿回道,但顾婉便是旧疾不愈,她是瞧得出,长明还是关心顾婉身体的。
毓秀宫内栽了一株梅——赤玉砂,赤玉砂叶子树干都透赤色,花开如血般艳丽浓重,梅蕊也是极重的赤色,花蕾能挂枝头月余,常在正月初盛开,价昂难养,京中栽种不多。
毓秀宫的梅不比梅园或是寿仁宫中的,并没有人催生花枝,这会儿梅既还未到盛之时,也便枝条打着红色的花蕾叫雪压着。
饮春瞧那少得可怜的零星花蕾,知道这株梅已然是株病梅,顾婉这般便清清冷冷地坐着看着一树雪枝。
因着顾婉的面色总是苍白不甚有气色,所以这会儿饮春也瞧不出顾婉的身体是否更差了,倒是长明见此脸色凝重。
“天冷,担心冻着。”长明说话间已经要扶顾婉起来,碰到顾婉冰凉的手很是一怔。
顾婉神色有些恍惚,好似才发现长明,语气不似长明语中含着关切,冷淡说道:“不碍事,我瞧瞧雪挺好的。”
鱼儿赶忙去拣叫顾婉丢在地上的手炉,顾婉没拿鱼儿换的手炉,冷淡地将手从长明手里抽回,将自己同长明的距离拉开。
这叫鱼儿怔了半晌,明是顾婉自己念着说要见长明的,怎这会儿见着了,却这般冷淡。
她不敢说,只能退在一旁,颇为担心地悄悄瞧长明,长明自也感觉到了顾婉的冷淡和疏离,但她瞧得出,长明没有因此生气,只是顺着顾婉,不再碰顾婉。
“在屋里瞧也是一样,宛嫔还是回屋里吧,这儿太冷。”长明看一眼饮春。
饮春同鱼儿使了个眼色,四下里安排起来,迎请顾婉回殿。
顾婉倒未使什么性子,随着宫人回了殿,毓秀宫的地龙烧得要比旁处暖和,顾婉方一回殿,发上落的薄雪便化了,鱼儿赶忙拿了帕子,又命人把火箱拿到近前,只怕顾婉着凉,也便这时,顾媖闻声急急赶来替顾婉擦头发。
鱼儿犹犹豫豫,但见此刻顾婉并没有对顾媖动怒,便退一旁,交予顾媖。
顾婉沉默,长明便也未有说话,只是亲替顾婉换了个手炉置在顾婉身侧,也便两个人沉默的时候,长孙无境忽来了毓秀宫。
长孙无境一来,长明便不留,还似上回那般,没有行礼也没有与长孙无境说话,沉默着离开,顾婉这也才稍稍抬了眼眸去看长明离开的背影,眼眸流转间,视线极不明显的偏了偏,又倏地垂了眼眸,一点点发赤。
长明离开,长孙无境到,殿内就变得异常难熬起来,但好在这难熬没有持续太久,长孙无境冷坐了两刻钟,便令人送顾婉回寝殿歇着,鱼儿暗暗舒了口气,扶着顾婉离开。
待得殿中无人,顾媖才方又行一礼。
长孙无境的声音极为冰冷。
“现下如何。”
“回陛下,宛嫔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
长孙无境冰冷睥向顾媖:“朕问的不是这个。”
顾媖垂首跪下:“属下不曾断过药,每日的药都让宛嫔喝了,宛嫔不会想起来。”
……
折返的鱼儿还没进殿,便见长孙无境冷着脸出来,赶忙跪在落着厚雪的青砖,听得长孙无境脚步声渐远,才暗暗松了口气,起身进殿,却见顾媖在此,顾媖方未送顾婉回寝殿,是因为留在这吗。
顾媖冷漠将顾婉落下的镯子交给鱼儿。
鱼儿收了手镯却也不敢多瞧顾媖,长孙无境若要问顾婉的身体情况,确实是该问顾媖,顾媖一向是最为清楚顾婉身体的人,只是她觉得现在的长孙无境并不关心顾婉。
顾婉最近也越发奇怪起来,明明以前最为依赖信任顾媖的,近来总会突然对顾媖动怒拒绝顾媖的靠近,但事后又好像都会忘记,又会继续亲近顾媖,顾婉一向是温柔的,从不为难宫人,她跟在顾婉身边三年多,顾婉也便近来动过怒,且只是对着顾媖一人。
可这些也不该是她都考虑的,她收了镯子欲回去与顾婉交差,却见五六个宫人小心翼翼地搬进一株丈高的梅树。
那是一株满树待放花苞的赤玉砂。
第162章就为她
听得长明在梅园,途径梅园的韩清芫一下甩了韩夫人嘉嫔五公主,猛然栽进梅园。
嘉嫔叫韩清芫吓得脸白,待她反应过来,韩夫人已经追了去,这叫嘉嫔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思来想去索性便同五公主入了梅园,待两人走了一刻,便见得那方韩夫人捉着韩清芫尴尬立在长明前。
五公主隔着梅枝遥望着长明,愣了半晌,叫嘉嫔唤回神,才同去了长明前,同长明见礼。
韩清芫这会儿被韩夫人攥紧,嘉嫔五公主不比习武的韩家母女,两人步子慢了许多,也不知在她们到来前,韩清芫是否已经同长明说过什么话。
不过嘉嫔见韩清芫那憋着的模样,大抵是没说上什么话,就叫她妹妹捉住了,她见长明手上折了一枝半开的梅,是赤玉砂,长明似乎已经准备离开。
“我恰路过,想到这的梅花开得好,便来折一二枝。”长明微笑道,顺手便将梅枝递与身旁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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