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人鬼兽

苍山箫客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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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破月到伐木场做工这多少得益于那位包子铺老板的忠告。

    包子铺老板乃是山东青州人。姓杨,名宗保。

    来到这个城市二十年了。

    除了蒸包子,他还会拉二胡。

    但也只是爱好,并且不常拉,因为大多数的时间里还要劈柴、和面粉,还要花大量的时间切肉,切菜,调馅儿,预备做包子的原材料。

    所以二胡挂在那儿,落满灰尘。

    倍感凄凉。

    大多时候只是一个摆设。

    并没有想去参赛、获奖、或者成名成家。

    更谈不上靠它吃饭了。

    生活的冷酷和艰难早已把杨掌柜变为一个彻头彻尾、彻里彻外的唯物主义者。

    做理想主义者需要付出代价。

    做唯物主义者则要付出更大代价。

    从此丢掉浪漫。

    不相信天上掉馅饼。

    不相信地上有免费的午餐。

    相信人与人没有无缘无故地施舍与给与。

    相信两点之间有一条直线——并且只有一条直线。

    包子铺老板杨宗保在听完云破月的述说后。

    心态平静。

    语气平静。

    少年人的无知迷茫、奇思妙想,在他看来犹如一只雪狮子,虽然样式好看,但只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只要一拿到阳光下,就会嘶嘶融化。

    最后剩下一滩水。

    蒸发殆尽。

    杨掌柜收拾着工具,瞧着吃罢包子满头大汗、彷徨无计的云破月,以一种哀叹怜悯的口吻,为他指明了两条人生出路:

    第一,哪来回哪。

    第二,想法儿挣钱。

    与成功学大师、喜欢刷心灵鸡汤的哲人相比,包子铺老板的讲义过于简朴,过于直接,过于世俗。

    词采直白。

    既不理论,又不系统。

    更缺少深度。

    要注定被人笑掉大牙!

    就在云破月犹豫之际,杨宗保摇了摇头,又说:“而且我这个包子铺太小,平时也不忙,是养不起一个闲人的。”

    这就为云破月断了后路。

    其实也不是人家为他断后路。

    而是包子铺老板要走自己的路。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和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在这儿都不适用。大家都不开慈善堂。因为杨掌柜要过生活,要穿衣吃饭,人家也有老婆孩子。

    云破月只能背起行李卷。

    走出包子铺。

    去寻找自己的落脚之处。

    这一段在后来的传记中被描述为深明大义。

    注定成为不俗之武林大师的云破月天生具有超人的觉悟。

    明辨是非,当机立断。

    决然而去。

    因此那个伐木场对于他,与其说收容站还不如说是个净化心灵的大讲堂。云破月在那经过点化和洗礼,激情充沛,又冲向人生下一个中转站。

    就像游戏中的百胜将赵子龙。

    七进七出。

    毫发无损。

    在读到这些文字时,云破月正坐在宾馆二十七楼的窗台上,披着一件睡衣,手中端着酒杯,神情慵懒,向下俯望。大街上人群如蚁,惶惶而动。

    远处青山插天。

    浮云缭绕。

    被污染的云和被污染的心交替感染。

    生成一种强烈的病毒。

    飘游在空中,进入身体。

    正在把一具具活生生的躯体变成行尸走肉。

    整个城市也可能因此变成一座人间鬼蜮。

    而在此之前,云破月已上书皇帝,恳请辞别。效仿当年天下第一大剑师独孤求败,去往乌斯藏,隐居雪域高原。

    朋友们当然是坚决反对。

    各自提出各自的理由。

    云破月日前蒙大明朝万岁亲切接见,才被礼部授予“全国十大杰出青年”、“十大最美人物”,最近又被工部表彰为“全国劳动模范”。

    前途远大,仕途开阔。

    因为凉国公蓝玉的大力推荐。

    八十万禁军和京城卫戍部队已经明确表态,接受指导,虚心学习,时刻等待云破月云老前辈前来担当武术总教练。

    而国子监在接受其十万两白银的助学捐款后,也同意聘请他为名誉教授。

    还有大明兵工厂,马车厂,火药厂,熟食作坊,消灭苍蝇、臭虫、蚊子联合指挥部,凤阳朱元璋纪念堂驻京办事处,拐脖胡同街道办公室,大明妇联也纷纷发来热情的邀请函。

    形势一片大好。

    而且越来越好。

    他完全没有必要急流勇退?

    “鸡爪钺只是一件兵器。”云破月摇摇头,拒绝说,“而我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江湖上的武夫。一介平民,匹夫之勇,何以担当大任?”

    大家以为他在说客气话。在推脱,欲擒故纵,在为自己的攀升找面子。

    于是新一轮的劝诫急剧升温。

    因势利导,条分缕析。

    云破月坐了会儿,只喝了一杯白开水,而后什么话也没说。

    卓然离开客厅。

    三天之后,当众人还在团团围坐,纸上谈兵议论他的去向时,云破月已一人一骑,独自出了西门。

    踏上前往乌斯藏的旅程。

    毫无伤感。

    毫无留恋。

    京城的繁华、荣华对于他,只是过眼云烟。或者是一块用完了的破抹布,只要愿意,随手就能抛掉。

    云破月离开不到一个月。

    洪武二十六年二月,蓝玉案发作。

    前后被逮捕和杀掉的各界人士,多达一万五千人。

    云破月能幸免于难,并非因为他比别人聪明,有智慧,认清大局。而是在从前的颠沛流离中,练就了一身动物本能。

    即使在夜间,没有灯光,也能清晰看见对方的一举一动。

    即使隔着几十里,也能凭气味就找到同伴。

    找到水源。

    找到吃的。

    即使表面平静,安稳如常,天苍苍野茫茫,一派浑然景象,他也能准确地用鼻子嗅出其中弥漫的血腥!

    一个野兽。

    总归要返回到山林。

    在京城养尊处优的八个月,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腐蚀了他的斗志。迷惑了他的判断。失掉了他的本心。搞坏了他的肠胃。

    颠倒了作息时间。

    因为要不断出席宴会,接受采访,要面见高官,拜谢万岁,那时时刻刻陪伴他、几乎须臾不离的鸡爪钺。也已被暂时搁置起来。

    甚至负责接待的官员,还要向他灌输必要的礼节。

    走如风,站如松,坐如钟,弯如弓。

    提臀、收腹、吸气、仰背。

    语声,语调。

    节奏,控制。

    都有其严格的要求与训练。

    还要大致会说几句外国语,比如“米西米西”、“八格牙路”、“花姑娘的干活”,比如“哈喽”、“鼓捣猫腻”。能哼唱美国乡村音乐。会刷心灵鸡汤。在谈话中适当引入伟人名言,这样方显得学识渊博……(未完待续。)